幽王府一派祥和,今夜的皇宫却是暗潮汹涌。
花容隐一身紫色朝服, 穿过错综复杂的回廊, 绕过一座座灯火通明的宫殿,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养心殿。
养心殿前宫人战战兢兢地侍立着,垂头不言不语, 像一个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养心殿内, 不断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凝滞的空气中透出不寻常的意味。
花容隐在养心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 才握紧了拳头, 下定决心,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一个花瓶直直朝她砸过来,花容隐没躲,咬牙生生挨了这一下。
花瓶摔在地上, 碎成一片。
养心殿内烛火明亮,清晰映出满堂华饰,女皇仪容还算端正,撑着案几冷眼望过来,眸光如刀,阴恻恻道:“老四, 怎么, 你来看朕笑话?”
她脸色扭曲又可怖,花容隐几乎要认不出这个以往一向骄矜自傲的三皇姐。
不知何时,原来那个三皇姐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花容隐把身后的门关上, 垂头,不敢与如此疯狂的眼神对上,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嗫喏道:“陛下……”
“滚出去!”
花容隐被这一喝惊得一抖,手背在身后撑着门板,几乎想夺门而逃,想到自己要问的问题,又生生忍住。
见她不走,女皇扯起唇角,一步步朝花容隐走过来,语气一转,又诡异道:“还是说——你也要站老五?”她停在微微瑟缩的花容隐身前,眼神不屑又轻蔑。
这个老四,平日不过草包一个,只晓得在乐坊花怜醉生梦死,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留老四到现在。
花容隐被女皇盯着,只感觉从脚底开始发冷,她硬着头皮道:“五皇妹她真的叛国了吗?”
女皇冷笑一声:“她都敢领兵逼宫!叛国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五皇妹她……”
“老四!”女皇目光带着某种意味深长:“你最好想好再说。”
花容隐垂下的眸光一抖,渐渐抬起眼来,与花玄月阴冷的目光对上。
*
花容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养心殿的 。
风雨凄然,她失魂落魄地行在路上,淋得湿透了华服。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甚至不知下一步应踏出的方向,只踉踉跄跄地一直往前走,惶然地想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座冷冷清清的宫殿外。
她抬头直愣愣地看了牌匾上的“停云殿”三个字好一会儿,才揣着一颗冰冷的心推开了门。
水池里如往常一样雾气萦绕,她走过去,看见池边湿漉漉的,有一道明显的水痕。
这么迟了,银川应当睡了,以往她从不在这个点过来——知道这个点见不到他,也就不来了。
可今晚她过来,守着一池子的水和他,却仍然能感觉到那种远离尔虞我诈的片刻安宁。
花容隐在水池边坐下,目光无神地看着平静的池子良久,伸手碰了碰水面。
一圈圈漾开的波纹徒然变大,水花溅开,从水下冒出来一颗小脑袋。
银川长发贴着脖颈,更显清瘦,他脸上还有一些未散去的困倦,见到花容隐,那困倦就变成了惊喜。
“容姐姐。”他凑上来乖乖叫她。
花容隐自从知道银川喊千霜是喊霜姐姐的,就哄着他也叫自己姐姐,银川很好哄,给了两颗糖就乖乖叫了。
花容隐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抿唇不言。
银川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尾巴摆了摆,小心地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
花容隐想起女皇冷漠蔑然的眼神,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她不说话,银川就静静浮在水上陪着她。
花容隐从不对他人倾吐苦水,是因为这么多年,只有银川才能让她卸下满身的防备,她知晓他的善良,他的无邪,是以才会对他倾诉。事实上,这么多年,她一个人背负太多,早就撑不下去了。
花容隐自暴自弃似的,将事情简单地对银川说了,然后撑着膝盖问:“我是不是……真的太没用了。”
银川苦恼又认真地想了又想,他还只是一条小人鱼,好久才把这些朝堂纷争的事消化掉。
其他的银川不懂,他只想问一件事:“霜姐姐真的叛国了吗?”
“我不知道。”花容隐说:“但我觉得她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你为她说话了吗?”银川抿唇:“要是有人说我打碎了别的人鱼的东西,我姐姐一定会为我说话的。”
他抬起头,总是澄澈的目光里满是失望:“所有人都骂霜姐姐,坏女人还想杀了她,可是你也不帮她,你都不为她说一句话……要不是霜姐姐厉害,她现在已经被坏女人害死了。”
花容隐听得浑身一僵,对上银川渐渐漫上水雾的银灰色眼睛,心里升起几分无地自容的羞愧。
“你……”银川鼻音很重,他一向乖,这时候却不顺势安慰花容隐,反而咬唇说:“你就是个胆小鬼!”
他说着,越来越难受,忽而折身潜入水中,银色尾巴在水面一拍,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
“银川!”花容隐腾地站起来,心下忽而涌上几分慌乱,整颗心瞬间变得空荡荡的,顾不上思考,她直直跳进水里,妄图追上他:“你听我说——”
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无人回应,银川估计是真的生气了,此刻失望得不想见她。
花容隐在水里摸索了好久好久,没有找到银川,知道他今晚不会再见自己,不想再打扰他,只好上了岸。
“银川,你听我解释,我……”花容隐张嘴正要说话,忽而卡壳。
她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银川说的没错,她就是个胆小鬼。
花容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乘上马车回府时,她路过幽王府,看到那门口挂着的两个红彤彤的灯笼,不知怎么想的,让车夫停下了马车。
*
千霜正吹熄了灯要躺下,忽然听到门外有小厮来报,说四王爷前来拜访她,是要应了还是拒了。
千霜心说,还真有点不想去。
身体却坐了起来。
身边的鱼察觉到热源的离开,伸手抱住她胳膊,不松手了,甚至他整条鱼都蹭了上来。
千霜很惆怅,这下她更不想去了。
要搁她是女皇,她肯定也是个昏君。
千霜悄然运转了五灵之力,伸手在商衍额头点了一下,指尖红光一闪而过,没进商衍的眉间。
没一会儿,他浑身都暖了。
千霜再小心翼翼把手臂抽出来,一切还算顺利。
她把商衍的被角拢好,披衣去了前院。
去之前,顺便把没动的另一壶酒也给捎上了。
进了大堂,就看见花容隐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衣角并着额发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水。
千霜挑眉,饶有趣味地说:“怎么衣服都不换一换,不怕染上伤寒?”
花容隐闻言,心下又是一揪,心底隐秘的愧疚越发浓郁 。
之前她没去送她,一别就是多年,回来后,她也没有半点长进,连质问花玄月都勇气都没有。
千霜也不多问,从桌上拖过一个杯子,为她满上一杯酒:“喝——正好暖一暖身子。”
花容隐又想起来,自己还欠她一场酒。
花容隐接过,一口饮尽,只感觉喉头更加干涩,或许是喝酒真的壮人胆,她这次问出了口:“今天是怎么回事。”
千霜自己喝了一小口,顿了顿说:“一场有预谋的陷害罢了。”
花容隐急急问:“为什么?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千霜眯眼笑了:“你相信我?”
花容隐毫不犹豫:“是。”
她信那个光风霁月,行事光明磊落的五皇妹不会做这种事。
千霜说:“这没什么奇怪的,花玄月她与我不对付很久了,从小的时候,她就什么都和我争,她不会向我认输,她想叫我死,这样她就永远高枕无忧了。”
花容隐喉咙动了动:“是……这样的吗?”
“若我今日不反击,外面好不容易归家的将士会与我一起,蒙上叛国骂名,然后被花玄月流放边关。”千霜冷静异常,瞥见花容隐神色剧变,继续说:“我别无选择。”
“一个国家可以有奸臣,但如果再无一个良将,面临的就会是亡国的下场。”
千霜为愣神的花容隐满上酒,慢条斯理说:“花玄月已经不适合再当皇帝了,一个善猜忌的君主有时候比一个昏君更可怕。”
“你想如何?”花容隐感到世界观受到巨大的冲击:“可是……她这些年也算无功无过……”
“你想逼宫?”花容隐忽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
“……”千霜灌下一口辛辣的酒,说:“不逼。”
花容隐身体这才放松下来:“那就好。”
她不排斥千霜做皇帝,但逼宫这种激烈又不光彩的手段她真的无法接受。
千霜看了浑身狼狈的花容隐一眼,冷不丁道:“四皇姐,你想做女皇吗?”
花容隐正在椅子上瘫着,冷不防听见这话,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让她做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当女皇。”千霜淡定地晃晃酒杯,用传销般的蛊惑口气说:“你不想做你自己吗?”
“……!”
那也不该是这种做法啊!
女皇?
她个草包怂货她配吗!
花容隐感觉眼前一黑,只觉得花泽国离亡国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透露一下,《养鱼》是个有关五灵和妖邪的故事,世界框架并不局限于女尊国,后续的妖邪起乱、探秘海底城,以及五灵门的起源,千霜的身世……都会一一展开。但这些后续情节的爆发其实还差一个□□,前面一直在埋伏笔,正式呈现出来应该就是接下来几章,稍安勿躁。
以及还有别的事,由于明天一整天可能都要奔波在路上,届时会挂请假条,一月十二回归,开始每日两更。
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