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湛从浴室出来, 走到落地窗的单人沙发前,拿起茶几上震动的手机。
来电显示“谭云昶”。
骆湛垂着眼, 擦着半湿的碎发坐进沙发里。指腹一划,通话被拨到绿色那边。
他懒着声开口:“什么事?”
谭云昶:“还能什么事啊祖宗——当然是你那计划啊,你哥那边同意配合了吗?”
“嗯。”骆湛懒散应了。
“他真答应了?我还以为他肯定想看你为难呢。”谭云昶说完,怀疑地问, “骆修不会给你开什么条件了吧, 比如要想他配合你隐瞒唐家骆家, 你就得回去继承家业什么的?”
骆湛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微眯起眼,沉默两秒后他开口:“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你哥难得做了回好——”
“不过也差不多。”
“……?”谭云昶话声一噎, 半晌回过神,急切地说:“什么叫差不多?咱int团队里还有老有小的呢, 你可别真准备抛弃我们回去继承家业当老总。”
电话里沉寂半晌。
在谭云昶越发急得抓耳挠腮, 几乎恨不得立刻带着int的大部队飞到骆湛面前让他回心转意时,他听见对面轻嗤了声。
“不会。”骆湛停住的手重新动作,被擦拭得半湿半干的碎发间, 那双漆黑的眼里笑意惫懒而冷淡。“被骆家的帽子压了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有一丁点能爬出来的机会, 我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放弃?”
谭云昶长松了口气。
然后他问:“那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骆修的最终目的自然还是这个。不过不是作为条件, 而是作为赌约结果。”
谭云昶茫然:“赌约?”
“嗯, ”骆湛垂下手,“我们打了一个赌。我的是去给唐染做两个月的机器人,不能暴露。”
谭云昶急忙问:“那他的呢?”
骆湛嘴角一勾, 说了一句话。
电话对面沉默半晌,谭云昶感慨:“牛逼。你们富家子弟都爱搞这些‘闲情雅致’吗?”
骆湛冷淡地笑:“他想坑我,难道我会叫他好过?”
谭云昶:“不过你们这个时长完全不成正比,明显他吃亏吧,骆修竟然也答应了?”
骆湛笑意一淡。
过了几秒,他懒洋洋地仰进沙发里,“我的这个难度,和他的那个难度,能一样么?”
“也是。”谭云昶叹了声气,“要装两个月……到那时候,估计我们新下的订单里,那个新机器人差不多该送来了?”
“嗯。”
骆湛听谭云昶报备完实验室那边配合他伪装工作的进度后,已经准备挂断电话了。
但谭云昶没肯放他,情真意切地喊了声:“湛哥。”
骆湛:“……”
骆湛冷淡而嫌弃:“担不起,你大我五年忘了么。”
“那你是从少年班起来的,实验室里其他人也都比你大啊。”谭云昶有求于人,没敢多抱怨,“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
骆湛听见那句“湛哥”就猜到了,此时耷拉着眼懒洋洋地倚在沙发里,“说吧。”
谭云昶:“我听千华说,你和蓝景谦认识?”
骆湛皱眉,“谁?”
谭云昶:“蓝景谦啊,就控制领域这两年新晋那个钻石王老五、auto的创始人——林千华跟我说,你去年去ai国际交流会的时候跟他认识了啊。他还说你俩相谈甚欢呢。”
骆湛听到中间已经反应过来,“你是说matthew?”
“啊?”谭云昶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哦那是他英文名是吧?我查一下……对,就他就他。”
骆湛从沙发上起来,走想卧室里间,随口问道:“他怎么了?”
“他回国了!”
“……”突然惊人的大嗓门喊得骆湛身影一僵,回过神他皱眉,不善地看了一眼手机,“他是你爸爸吗你这么高兴?”
谭云昶兴奋得完全不在乎骆湛说了什么,“我倒想他是我爸呢,可惜人家今年才三十六七,除非十一二岁就犯了错误,不然我估计我俩是没有父子缘分了。”
“那你想干嘛。”定下被谭云昶惊起的心神,骆湛懒垂了眼,问。
谭云昶兴奋地说:“既然你们认识,林千华说还挺聊得挺好的,你看不如安排个时间,请他和我们实验室里认识认识?”
“是和你认识认识吧。”
“嘿嘿嘿嘿,顺道,一起认识。”
骆湛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冷淡地勾了勾嘴角:“他性取向应该不是同性。”
“?”谭云昶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急了,“我也不是啊!”
骆湛冷淡地笑:“那你这么急切想认识他?”
“那不一样!蓝景谦可是我第一男神,早几年我就听说他的事迹了,完完全全的当代青年励志成长史,从什么都没有的贫苦大学生白手起家,坐到如今控制领域新贵的位置上——他的人生整个就一部五百万字爽文啊!”
骆湛被谭云昶吵得烦躁,懒洋洋地“嗯”了声:“改天吧,请你们一起出来吃顿饭。”
“好嘞!谢谢湛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了!亲哥晚安!”
“……”
骆湛没表情地把电话挂了。
他把手机扔一旁,收回手时却停住了。半晌,他慢慢低身,把桌上那枚硬币拿起来。
看了几秒,骆湛哑然失笑。
“早知道就不收了。为你这一枚硬币,知道我赌上多少么。”
“……”
深夜悄然。
窗外枝头的窝里,将睡的雏鸟轻蹭了蹭脑袋,发出一声低低的梦呓。
第二天中午后,唐家安排了两辆车来接的唐染。
第一辆带走了小姑娘的所有行李,第二辆则是之前来接她的司机开的敞篷轿车。
杨益兰最后送她到楼下的车前。一直到唐染慢慢坐进车里,杨益兰仍旧不舍得放开女孩儿的手。
她眼圈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还是拿笑压着了。
“小染,到唐家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不能让自己受委屈,有事情就给阿婆打电话,大不了……大不了阿婆接你回我家去住,好不好?”
唐染坐在车里,头顶是燥热的夏,聒噪的蝉鸣和她看不到的刺眼的日光。空气湿潮闷热,她攥着自己的手指,却只觉着掌心凉冰冰的。
唐染慢慢缓下呼吸,眼角弯下。
“阿婆,我在唐家会生活得很好的,你不要担心……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还想听叔叔阿姨家的小婴儿说话的声音呢。”
“好,好,”杨益兰忍住眼泪,强笑着,“等他会走了,阿婆带着他去看你,好不好?”
“嗯。”唐染轻声,“我们一言为定啊,阿婆。”
“……”
再不想松开的手总要松开,再不想目送的人也总会离去。
车顺着长街没入车流,眼睛不可知的距离越拉越远。等到车身拐过一个十字路口的弯,唐染知道杨益兰不会再能看得到自己,她嘴角翘起的弧度一点点压平。
想忍住的,但还是没忍住,它被无形的情绪压着向下弯去。
女孩一点点低下头,红了眼圈。
从今天开始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唐家,主宅。
杭老太太面色不善地坐在沙发里,双手扶着拐杖,指腹无意识地交叠摩挲着。这是她思索事情时的习惯动作。
唐世新陪坐在老太太右手边,此时同样面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确实是他回来了?”半晌,老太太突然开口问。
唐世新回神,抬起头,“我已经找人查证过他的履历,确实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蓝景谦。”
杭老太太拧眉不语。
唐世新担忧地说:“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关注过他的消息,虽然听说auto的创始人matthew是个从国内去的年纪轻轻白手起家的新贵,但没往他身上联想过。也是到这次他突然回国,国内财经杂志大肆报道宣传,我这才发现是他的。”
杭老太太问:“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来的吗?”
“官方宣称是回来助力国内控制领域发展,私下不少人说是准备来分一杯羹。至于他本人有没有什么私人目的……”
唐世新皱着眉停下了话头。
杭老太太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在担心什么,而事实上,刚才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失手打碎的杯子,也是出自同样的担忧。
沉默片刻,她敲了敲拐杖:“唐染已经接回来了?”
“在路上了。”唐世新回答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妈,我们要不要干脆把唐染的存在告诉蓝景谦,也好消解当年的恩仇?”
杭老太太想都不想,断然否决:“不行。”
“可是……”
杭老太太厉声说:“这件事没什么可是!当年我就和你说过,这个小子看似清冷自持,事实上城府极深、根本不是个好拿捏的!他这次回来,不知道唐染的存在或许那件事也就过去了,可如果真让他知道了——你觉得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唐世新:“我是怕纸包不住火、”
“包不住也得包!”杭老太太脸色难看,“你是觉得我当年把他逼出国做错了,现在要来责怪我了?”
唐世新沉着脸色,没有说话。
杭老太太没心思去管自己儿子的脸色,她眼睛转了转,最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接回来也好。这个时候要是把她放在外面,反而成了定时炸弹,叫人没法安心。”
她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起身。
“我就不见了,你安抚她一下,然后把人送去偏宅吧。”
唐世新说:“唐染毕竟看不见,偏宅那边连佣人都去得少,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不如让她一起住在这儿……”
“偏宅是没有座机吗,有什么事情她不能叫人?”
老太太不悦地打断,随即拄着拐杖停在沙发前,压低声音:
“以前也就算了。既然蓝景谦已经回国,那从今天起,唐染的事情就必须避人耳目,接触她的佣人也越少越好!——一定不能让蓝景谦知道唐染的存在,记住了?”
唐世新忍了忍,想起那个年纪还小就被自己送出家门的小女孩,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妈,唐染怎么说也是您的亲外孙女,您——”
“你给我住口!”
杭老太太突然暴怒,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唐世新噤了声,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母亲绝不容忍任何人提起的死穴,只得沉暗着脸色咽回话音。
杭老太太还站在原地,气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妹妹已经清清白白地嫁出国了,跟那个男人没任何关系,我也没有这个外孙女!这种丑事你再敢提,别怪我跟你翻脸!”
说完,杭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