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镜子上, 最先出现的是一行行绿色代码,散发着幽幽荧光。
几分钟后,一个人走过来, 拿起录像设备, 低头看向镜头。
明琅一愣, 几乎没有认出来,镜头里的人是之前的男人, 也就是研究“量子态军队”的博士。
他头发凌乱, 眼圈青黑, 眼中血丝密布,嘴唇也有些干裂:“……第1325次实验。”
明琅立刻打了个冷战。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上一次监控录像……实验次数还是102次。
“受试对象的意志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 必须将他置于电磁场强度最高的实验室里,并对他注射高浓度UNK/SSS药液……没错, 就是从星际海盗船上截获的那一批成分不明的有机化合物——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剥夺他的意识和自我认知。”
“但我们失败了。”男人抓着头发,发出神经质的笑声, “……他变成了一个可以看见的鬼魂。”
说到这里,男人突然发狂怒吼:“——如果我需要一个看得见的鬼魂, 我可以让人去做一段三维立体投影, 用全息投影仪投射出来,根本没必要倾家荡产弄一个量子鬼魂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胸腔急速起伏,转身怒斥其他研究员:
“我需要他坍缩成实体,而不是仅仅以概率云的形式存在——你们这群高智商废物, 如果还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那我就用白痴都能听懂的话重复一遍——”
“——我需要他既像鬼一样无处不在, 又能像人一样活着,能吃能喝能说话能触碰实体听明白了吗?!!!”
几个研究员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男人的不满。
画面陷入黑暗。
再度亮起时,明琅的瞳孔瞬间扩张到了极点。
——相较于上一次,男人的外貌有了非常恐怖的改变,但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
只见他脸庞如死尸一般苍白,双眼浮肿青黑,眼眶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寄生虫,仿佛铁丝一般在他的眼球上蠕动、挣扎,他却毫无察觉:
“第2467次实验……我们把他转移到了高能粒子加速器,这一次,我们成功了。”
明琅学习成绩算不上好,上大学的时候白天都在补觉,但即使如此,她都知道,高能粒子与人体相互作用产生的电离辐射,轻则让人罹患癌症,重则全身DNA链瞬间断裂。
明琅在高科公司接受训练的时候,曾亲眼见过一个人全身DNA链断裂。
——他被高能粒子枪击中,不到一秒种,就融化成一滩血肉脂肪,沸腾似的冒着肉黄色的泡沫。
而且,那只是高能粒子枪,并不是高能粒子加速器。
……难以想象,沈澹月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就在这时,情况突变:所有研究员同时拔枪、上膛,瞄准屏幕中央的男人。
男人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除了眼眶里的寄生虫蠕动得更加激烈,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想杀了我,独占研究成果吗?”
一个研究员满脸不可置信:“博士,你都被感染成这样了,还在想所谓的研究成果?”
“——根本没有研究成果,”另一个研究员压抑道,“高能粒子加速器停下来的一瞬间,受试对象就消失了。我们弄丢了他。”
“博士,求你放弃这个计划吧。”最开始的研究员说道,“你是对的,人体的确可以摆脱生理限制,成为一种介于现实和量子世界之间的存在……但我们根本无法控制这样的存在,更别说组建成军队了。”
“……现在,”他表情诚恳地劝说道,“我们必须立即联系公司高层,如实上报情况,及时止损。”
……
博士脸上却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眼眶里的黑色寄生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恐怖存在,激烈挣扎起来,仿佛想要从眼球里破体而出,朝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晚了。”
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冷静,却不是出自博士之口。
……而是研究员们后面的人。
研究员们不敢迟疑,立即转身举枪扫射——砰砰砰砰砰!
火光迸溅,子弹横飞,重重嵌入实验室的合金墙壁。
——他们后面却没有任何人。
“概率云……概率云!”一个研究员想到什么,大声叫喊起来,“他现在以概率云的形式存在……我们打不到他!”
“那怎么办?!”
“不知道,不知道……他可以在物质界和非物质界之间穿梭……不管我们用什么武器都打不死他……”
“高能粒子枪呢?”
“高能粒子可以跟人体细胞发生反应,生成自由基……导致免疫系统紊乱,但受试者早已不是……人类了!”
沈澹月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监控录像中。
明琅只能看到有一股无形而恐怖的力量,牢牢攥住那几个研究员的脖颈,挤压他们的颈骨,迫使脊椎一寸一寸错位、扭曲!
——只听几声咔嚓脆响,所有研究员的颈骨同时被折断,头以一个可怕的姿势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博士也因寄生虫从七窍钻出,失血而亡。
无人机却还在拍摄。
明琅看着智能镜子里的画面,突然认出了里面的场景。
当时,她为了去救沈澹月,在生物科技卧底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拿到进入负七层的权限。
谁知,她信息过于滞后,进入负七层以后,才知道沈澹月早已离开了那里。
几乎是她抵达负七层的同一时刻,整层楼的警报声就鸣响了起来,红光剧烈闪烁。
安保系统的炮塔自动启动,精准锁定她的位置,发出机械的电子音:
“警告,请立即放下武器——警告,请立即放下武器——”
明琅只能丢下手-枪,踢到一边,对着监控摄像头缓缓举起双手。
下一刻,电梯门开启。
她心脏怦怦狂跳,原以为会看到荷枪实弹的警卫队,然而她转过身,最先看到的却是一头清冷美丽的白发。
——沈澹月来救她了。
让明琅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沈澹月明明可以把一切都告诉她,顺理成章地跟她在一起。
他却选择欺骗和隐瞒,删改她的记忆,把两情相悦的感情变得如此扭曲。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一定要用欺骗、控制和杀戮去爱人。
甚至,她不再试图杀他,他都会患得患失,焦躁不安地胡思乱想。有那么几秒钟,明琅居然不知道,是她在让沈澹月堕落。
还是沈澹月在让她……堕落。
她以后还能跟正常人相爱吗?
沈澹月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银发洁净,五官立体而清峻,轮廓凌厉而分明。
也是她见过的最疯狂的人。
——他的爱失控而癫狂,允许她折断他的颈骨,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他,却不允许她看向陌生人哪怕一眼。
更是她见过的最矛盾的人。
——表面上,他温和而包容,拯救每一个被公司压迫的人;实际上,他的身上永远笼罩着一层森冷恐怖的阴影。
他们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恐惧又沉迷。
仿佛在脏污的泥淖里沉沦、下坠。
不是她的错,是沈澹月把简单的关系变得太扭曲了。
不管她是否堕落,她都要离开这里,呼吸新鲜空气冷静一下。
·
沈澹月抬手看了看腕表。
明琅在浴室里待了快一个小时。
……他早已失去正常人类的生理机能,那东西与其说是某种混合液,不如说是从量子状态坍缩成了液体。
根本不脏。
她有必要洗那么久吗?
沈澹月微微皱眉,站起身,想去问明琅在干什么,但他半小时前才敲过浴室门,现在又去问一遍,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了?
可是,他非常想知道为什么。
她在补偿他?
向他表示顺从?
还是,一种道歉方式?
——为她以前喜欢上他,却又离开他而道歉。
但她上一秒钟还在生气,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每一句话都含讥带讽,下一秒却做了他连幻想都不曾的事情。
那是一种极其扭曲的感觉。
他沉沦的同时,又异常清醒,被焦虑、烦躁和惶惑缠身。
甚至没有时间去感知温度和愉悦。
只有疑惑。
为什么。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澹月第一次如此煎熬。
黑雾就在他的身边。
只要他一个念头,就可以去窥视明琅的一举一动。
他们都想知道她的想法。
客厅内,阴冷的黑雾如同无形的浪潮,汹涌流向公寓的浴室。
但在穿过浴室门的前一刻,沈澹月突然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还是想知道她的想法,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然而,就在刚刚,他冷不防被一阵巨大的、近乎恐怖、令人胸腔绞痛的恐慌袭击了。
自从删改明琅的记忆以来,他似乎一直在做错事情。
窥视她,确实可以缓解内心的焦躁。
但也会让这段关系继续……扭曲下去。
——他不想再让她感到抗拒,感到厌恶,感到不适。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她心甘情愿地杀死他。
而是她用双臂环住他脖颈,动手绞杀他之前,那个心甘情愿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