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而灿烂的光辉像是一层又一层柔软的轻纱,在无形的虚空中蔓延,那些虚无的梦境慢慢凝练成星辉或者玉屑一样的光点,从空中垂落下来,留在一道又一道长长的光带,被尘封已久的时间线产生了变动,已经褪色的历史,开始被新的现实点点替换。
作为达成了[梦想照进现实]成就的出色玩家,温晏然同时也收到了一些只属于她自己的奖励。
……
池仪起身今日难得起迟了一些,或许是因为换了地方休息的缘故,她刚醒来时,甚至有种不知身在何地的恍惚感。
周围的一切都那样陌生,池仪警惕地辨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萑苇宫中,一时失笑,赶紧起身更衣。
她早先便到此地巡查过,今日奉天子来此,却没能保持住往日的机警,反而睡得比往日更沉,险些错过了时辰,这对在天子身边随侍多年的池常侍来说,绝对是难得的体验。
池仪在小宫人的侍奉下洗过脸,匆匆用完早膳,便赶往天子寝宫。
在赶路的时候,池仪还是忍不住回忆着梦中的内容,可惜睡梦中的记忆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池仪只是依稀记得,她似乎做了一个格外漫长,而且并不美好的梦。
在梦中,她仿佛是死在了刀戟之下,那种利刃透体而入的感受异常真实,但转眼间,服鸩毒的绞痛又覆盖了原先的痛楚。
池仪骤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天空。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带着一种温暖的明亮,周围的宫墙,屋瓦,石砖,花草,行人……所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清晰。
池仪到天子寝殿外时,温晏然本人居然已经起来了有一段时间。
“阿仪也来迟了。”
池仪注意到皇帝话中的那个“也”字,上来请罪:“萑苇宫中人行事失措……”
知道此地大量人员睡过头真实原因的温晏然微微摇头,道:“毕竟是出门在外。”又笑,“阿仪昨夜休息得如何?”
池仪微微一顿,道:“赶了一日路,略有些梦寐不安。”
大周人很信玄学,许多人一块做梦的话,会喊专业人士过来帮着解析一下。
温晏然:“朕已经请国师派人来做一次傩祓,你再让太医署派个人过来,烧一些艾草熏屋子。”
池仪应声称是。
温晏然微微一笑,拣了数封奏折过来批阅。
虽然知道皇帝一向勤政,但刚起身就看奏折的行为,还是让身边近侍忍不住心生感慨。
池仪也算西雍宫的人,一位内侍告诉她:“今日陛下早起时说,今后要用心理政。”
“……”
池仪都不自觉地沉默了一下——原来在皇帝的标准里,以前不算用心理政吗?
他们并不知道,温晏然有一个工作上的习惯,如果旁人能说服她,某项任务的确是她的分内事务的话,哪怕那项任务既繁琐又困难,温晏然也就认了。
在温晏然看来,她能把评论区的反话误解得那么彻底,还是因为对这个时代缺乏足够的了解。
温晏然笑:“朕如今越发觉得自己所知有限,还是得用心学习,省得再闹出笑话。”
皇帝批阅奏折的同时,池仪也在安排本地乡中的老者前来萑苇宫,让天子能亲自询问一番建州的风土人情。
……
虽然也在建州,而且离京城不远,因为修建流波渠跟运河的事情,不少外地人也定居于此,难免有些监管不周的地方,一位市监成员特地过来向池仪禀报乡中情况。
池仪听到下属汇报,神色微凝,旋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受大周恩德者多,但怨愤朝廷之人也不少,尤其是经历了那么多代昏君后,天下间不知多少人因为朝廷的暴政而家破人亡,当今天子固然贤德,但登基时间还是太短,还差几个月才满七年,所以依旧有人怨愤不平。
有人打算趁着皇帝召见乡中长者的机会,混入其中行刺。
行刺皇帝的成功率自然不高,但哪怕无法成功,仅仅是有人不计生死也要对温晏然动手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制造一定的负面影响。
然而这个计划还未实施,就被从中截断。
“那个阻拦之人,是原禁军中的一位校尉。”
池仪的记性很好,当即问道:“此人是不是姓章?”
下属面露钦佩之色:“正如常侍所言。”
池仪:“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下属:“此人已经离开,他身手了得,寻常禁军阻拦不住。”
池仪本来疑心那个年轻人想借此机会,重获皇帝信任,听到这里才慢慢确定,对方是真的只想帮着解决掉此次刺杀之事而已。
章姓年轻人留了几句话,他如此行事,并非是遗忘了玄阳上师对自己的恩情,也不是打算效忠大周皇帝,而是因为当今天子委实勤政爱民,是个一等一的好皇帝,如果她遭到刺杀,那天下百姓便会重新陷入战火当中。
说上面那段话时,那些刺客还剩最后一口气,可惜伤势严重,无法出声反驳——都已经口口声声勤政爱民好皇帝,而且还沿途跟随天子仪仗帮着在暗中扫尾,这还不算是立志效忠呢,还是说在对方的观点里,不管再怎么为了皇帝着想,但只要没有拿编制,就不算真的跳槽?
温晏然没有因为有人意图刺杀的小插曲而取消接见当地乡中长者的计划,她久居深宫,实在是很需要跟外面的百姓多加交流,哪怕这种会面自有一套章程,很容易出现形式大于内容的问题,但也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细细问过本地老人当地粮食产量,税赋轻重,又给所有过来的人都赐下一些钱帛后,才让内侍们把那些老人送回家中。
由于天子在萑苇宫逗留的时间比计划的更长,而运河那边的龙舟已经做好了开船的准备,袁太傅受同僚托付,便过来探寻了一下皇帝的意思。
单以年龄论,温晏然比袁言时的孙女更小,然而当朝太傅在面对这位年轻君主上奏的时候,常常有头皮发紧的感觉。
温晏然笑:“太傅不必着急,朕最迟后日便会动身。”看一眼袁言时的神色,又道,“太傅可还有事?”
袁言时确有欲言之事,只是有些踌躇,不过皇帝既然已经主动询问,他也就直言了:“陛下如今已经将要年满二十岁,大婚之事,可以提上议程。”
温晏然微微一怔。
大周皇室在婚姻习俗上延续古礼,二十岁后才开始算是成人,可以大婚,不过这个年头,越是身份贵重之人,结婚的手续就越复杂,像是皇帝,一场婚礼办个大半年也十分正常。
如今温晏然距离成年虽然还有数月,但这时候才开始商议,其实已经有些来之不及。
皇帝没有外家,也没什么亲近长辈,眼见天子自己不提,大臣们无法可想,只好让袁言时这个辅政大臣来提起话头。
温晏然心中思绪纷杂,面上却依旧神色不动,只笑道:“太傅不必多虑,此事朕心中已有章程。”
袁言时干咳一声,道:“此事非但是陛下的家事,更是国事,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虽然说着后宫不得干政,然而古代对这件事的强调之所以能贯穿所有朝代,就是因为执行得不大成功,毕竟皇帝难免出现意外,一旦遇见天子无法理政的情况,中枢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出另一个执政核心,那个人要么是君主的继承人,要么是君主的配偶,而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若是换个能力差点的皇帝,刚登基时,大臣们便会帮着天子赶紧找个外家,以便稳定中枢。
温晏然道:“丰肃侯跟都江侯曾去府上拜会,不知太傅以为,这两个孩子的学业可算差强人意?”
袁言时:“两位殿下乃是天家血脉,聪颖忠谨,功课自然出色。”
身为太傅,袁言时当然有些明白皇帝的言下之意,对方是在暗示朝中大臣,纵使她膝下空虚,大周也不会真的没人继承皇位。
皇帝在位的时间长,有利于朝堂的稳定,然而站在朝代顶端的这群人,寿岁却一向不长,大周皇帝的平均年龄甚至不到三十五岁,就算把少年夭折的那一批排除掉,也不到四十岁。
——若是让温晏然评价,这样一群酷爱作死,享乐不加节制的人,能活到三十五已经算是宫中太医尽忠职守……
皇室的短命让他们不得不思考起了延续权力的其它方法,时人不断强调宗法,使得礼法上的父母在效力上大于血缘上的父母,同时为了抵御风险,不管是百姓还是士族,都聚族而居,侄女喊姨母母亲,侄子喊叔伯父亲,都完全不是问题。
此外就是天桴宫,这其实是一个在紧急情况下,用来确定皇帝继承人的机构,在温晏然的观念里,其实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秘密立储制度,算是大周的一个备用权力核心,所以哪怕温惊梅并无实权,年纪也小,她刚被确定为继承人的时候,都能跟袁言时一块,坐在西雍宫外殿等自己的消息。
不过无论如何,皇后总是可以先立的,出于忠臣的立场,袁言时又劝了两句,天子依旧滴水不漏,只得暂时罢了。
眼见袁太傅打算告退,温晏然忽然出声将人唤住,笑问:“萑苇宫不比建平,不知太傅在此住得可还好?”
袁言时:“有劳陛下挂念,臣一切都好。”
温晏然:“太傅善自珍重,朕今后还有仰赖太傅之处。”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在决定做一个明君之后,她现在需要摸着奸臣过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