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六十高龄的成国公,面色阴沉地通过丹凤门,便迈着老腿匆匆朝宣德帝的紫宸殿奔去,明眼人都瞧得出,这老家伙又是进宫来告御状的。
“成国公,谁又老虎头上拔毛,惹您不快了啊?”守门统领讨好地笑。
“自有竖子!”成国公冷哼哼的。
统领脖子一缩,只觉阴风来袭,要知道,往日得罪成国公的,无一例外下场悲惨,不是已下黄泉,便是贬官流放。
这老家伙,真心不好惹啊!
“这成国公什么来头啊?”一个新侍卫好奇地问。
“那可了不得,出身清河崔氏,几百年的名门望族;论军功,他曾率大军驱除鞑辱,功在社稷,即便如今致仕了,在军中威望依然不低。其嫡长子又掌管北衙禁军神策营……”统领叽咕道。
“大人物啊!”
“那可不!”
~
紫宸殿。
“老臣有要事面圣!”
成国公昂头挺胸等候在正殿外的玉阶下,只待小太监通传后,便像往日那般,由福公公亲自出来迎他进殿。
然后,由他点燃宣德帝对四皇子母妃的怒火。
最后,罢黜四皇子,远不录用!
不曾想……
今日,他破天荒地被撩在外头挨冷受冻了大半个时辰,既没等到宣他觐见的旨意,也没个搭理他的太监。
什么情况?
成国公敏锐地察觉到不妙,不由得有点心慌,今儿怕是要坏事。
果然,一个时辰后终于进了殿,迎头劈来的,却是宣德帝的震怒。
“你可知罪?”
成国公很是识时务,当即摆出一副顺从的样子,两条老腿顺势跪下,伏地请罪:“皇上,老臣知罪。”
“何罪?”
“教、教子无方,老臣今日特地前来请罪。”成国公额头触地。
成国公果然懂变通,三言两语间,便将“兴师问罪”的本意改成了“前来请罪”。
“哼,你那儿子枉为名门之后,好的一点不沾边,尽学些调--戏姑娘、鱼肉乡里的下三滥勾当!”宣德帝眼前不断闪现裴海棠哭红双眼的画面,就越说越来气,拍着龙案怒斥,“他这样的,怎配给你德高望重、义薄云天的成国公当嫡子?说出去朕都嫌丢人!”
“是啊,是丢人。”成国公顺着说。
“既如此,朕今日便给你个恩典,替你清理门户,从族谱里除名,从此再不是你儿子,管他作奸犯科也好,流放为奴也好,生生世世再与你无干!”
从族谱里除名?
清河崔氏可是横跨几个朝代的百年士族啊,哪怕是一届布衣,也能笑傲九卿的存在。
是以,从族谱“除名”,远比官场“永不录用”更可怕。
成国公震惊地抬头,他儿子才十八啊,仅仅调--戏了几个貌美女子而已,就狠心斩其臂膀,断送他一生?
福公公早见怪不怪,任凭他是谁,调--戏了宝贝小郡主,下场能好?且瞧着吧,惩罚才刚刚开了个头。
果不其然,除名后,铁霸王再也铁不起来,长安县县令依律重判——杖责一百七十下,再流放三千里。
而流放途中,小鸡鸡被割,人也被野狼分食而吃。
竟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四皇子!”老年丧子的成国公泪流满面,佝偻着背站在据说是野狼分尸的那株大树下,他一手撑住树干,一手抹泪,咬牙切齿地诅咒四皇子,“总有一日,你会付出惨痛代价,你且等着!”
成国公将一切罪责强行扣在缉拿归案的四皇子头上,始终不知,真正能左右宣德帝心意,要了他儿子命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小郡主裴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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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四日,裴海棠一直住在宫里,没回郡主府。
没法子,她受过“刺激”后,“情绪有点不对劲”,宣德帝心疼地将她养在自己的西配殿,享受着帝王提供的人世间最旺的阳气,还一日三顿喝着太医院配送的安神汤。
可惜,通通不管用。
小郡主始终“眉头微蹙”,不展笑颜。
可把宣德帝愁坏了。
直到铁霸王杖刑那日,裴海棠去了趟县衙,观刑归来才恢复了笑意。
“皇舅舅,您看我戴花环美不美?”
裴海棠小跑进正殿,一手提裙摆,一手执一个红梅编织而成的花环,凑到皇舅舅的龙案前,再往头上一戴,眨着眼调皮地追问。
这活泼劲,一如往昔!
激动得宣德帝手下朱笔一顿,立即抬眸看向她。
只见裴海棠一身梅红色的袄裙,一头黝黑秀发像未嫁时那般披泻而下,头顶再斜挂一圈红梅花环,俏生生地站在光晕里,像极了天宫下凡的红梅仙子,又美又仙。
“花环好看,你自个编的?”
“不是,少虞哥哥送我的。”裴海棠美美的桃花眼弯成漂亮的月牙儿,可见她有多喜欢。
少虞哥哥?
宣德帝神情微怔,脑海里几乎将京城的世家子弟全过了一遍,硬是没筛出“少虞哥哥”是谁。
福公公见了,忙小声笑道:“真真没料到,四皇子竟如此手巧。”
经此提醒,宣德帝才想起来,四皇子名讳好像是叫朱少虞。
呃,连四皇子叫啥都不清楚,可见他有多不受待见。
顿了顿,宣德帝试探地反问:“看来婚后,棠棠与四皇子相处不错。”
若那逆子能博得棠棠一笑,也算是功劳一桩。
裴海棠早就盼着皇舅舅问了,当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少虞哥哥待我很好……尤其那日普渡寺遇险,少虞哥哥还勇敢地救下我……”
接下来,裴海棠化身说书人,将朱少虞的一系列表现娓娓道来,从英勇地救下她,到以少胜多狂灭黑衣人,再到办案的条理分明,不惧强权……
总之,从她嘴里,宣德帝听出了一丝崇拜感。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皇舅舅大可召来县令和赵捕头问话嘛,看是否如棠棠所言。”
宣德帝若有所思地点头。
裴海棠趁机替四皇子争取升官的可能:“皇舅舅,跟着少虞哥哥过日子哪都好,就只有一点让我不爽。”
宣德帝问:“什么?”
裴海棠撅嘴控诉:“太穷了,请棠棠去酒楼吃顿饭,都得抵押腰牌赊账。搞得棠棠也扣扣索索,都舍不得出去吃美食了。现在,只想装病,赖在皇宫多吃几顿好吃的。”
宣德帝:……
福公公整个人都快傻掉了。
哎哟喂,这种大实话也就小郡主敢拿来御前说啊,但凡换个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催促皇帝该给四皇子升官加薪,都得被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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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朱少虞的升迁令就下发到了吏部,再由吏部下发长安县。
成国公获知升迁的消息时,正与几个好友在花厅把酒言欢,一个震怒,捏碎了酒杯。
几个好友见状,纷纷告辞离开。
“父亲,不过升迁为县令,并非多大的官,您消消气。”世子连忙从书房赶来劝慰。
成国公气恼地将脚底的碎片碾个粉碎:“你难道不知,长安县县令可是京县令,正五品,不可小觑。最不解的是,有宸妃那个罪妇在,皇帝不该一再地抬举四皇子才对,如今怎么……莫非,宣德帝已经怀疑宸妃事件有诈?”
“什么?”世子显然听不懂。
成国公静默半晌,才摆摆手:“陈年往事,别打听,秘密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世子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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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成国公的不爽,裴海棠则乐呵得很,甚至跑去吏部,直接询问长安县县令的月俸是多少。
“回郡主,正五品京县令,月俸是一百八十两。”负责接待的吏部侍郎有问必答。
裴海棠又问:“长安县县尉呢?”
“四十五两。”
哦哦哦,裴海棠掰手指头一算,两厢一对比,足足翻了四倍呢。
“不错!”
这可是她厚着脸皮为朱少虞争取到的额外收入,裴海棠美滋滋地嘴角上扬。
吏部侍郎:……
堂堂昭阳郡主,莫非很缺银子?
可瞅上去也不像啊,只见小郡主浑身上下裹满金贵之物,不是白狐皮斗篷,就是蜀锦袄裙,亦或是苏绣小皮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