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漓打开包间的门准备离开时, 完全没想到裴时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呼吸下意识屏紧,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下的情况, 又担心他误会什么。
还有刚才她说的话, 他不会都听见了吧?
走廊里一片寂静, 紧接着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先去车上等我。”
傅思漓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听到他这样说, 稀里糊涂就应了下来。
让她先跟着文柏去停车场后,裴时隐独自推开包间的门, 抬脚走进去。
看见走进来的身影, 季言忱静了几秒, 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而后忽地笑了, 笑声里隐有几分自嘲。
男人身上并没有了之前针锋相对的气息,也许是终于发现了,他从来都不能算是他的对手。
静默片刻后,季言忱看着他, 还是先开了口。
“你应该早就知道, 尹若熙的父亲出狱和我有关,为什么不告诉她?”
尹若熙能够回到北城并非偶然,裴时隐的确一早就清楚。
但季言忱对她来说都与旁人不同, 如果让傅思漓知道,是季言忱想要利用尹若熙迫使他们离婚,她必然会伤心, 从而疏远他。
这样的结果应当是裴时隐想要看到的,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 他不想让她伤心。
季言忱:“你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也不知该说是阴差阳错, 还是天意如此。季言忱本想挑拨女孩去猜忌,却没想过,她会如此坚定,如此笃信自己的心。
甚至,在爱她这方面,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大概也是对面这个男人更胜一筹。
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他该意识到,生命中曾出现过的那一缕阳光,也不过是短暂照耀过他,不曾为他停留,也根本无法抓住。
男人忽而低声笑了,眼里似有泪光,摊开手掌。
“这个,物归原主。”
裴时隐垂下目光,就看见他手中的那枚熟悉的领带夹。
几年光阴过去,依然闪烁着耀眼的银色光芒。
-
空寂的停车场里,傅思漓正坐在后排,忐忑又紧张地等着,忍不住频频张望。
他不会打人吧?她刚刚是不是不应该就这么走掉,应该先观察一下情况的。
然而并没有过多久,裴时隐就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男人有没有误会,但还是率先开口解释道:“我不是特意和季言忱出来见面的,是他的秘书给我打电话,骗我说之前给马西莫的合同有问题......”
迎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裴时隐低声打断她的话。
“我知道。”
傅思漓仔细观察着他眼里的神情,发现好像的确没有之前被他撞见她和季言忱在一起时那般晦涩难明,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已经牵上她的手,修长微凉的指节紧紧扣住她的,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前排还有司机和文柏在,傅思漓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抽出手,却又被他握得更紧,根本挣脱不开他的力道。
温度顺着掌心交握的位置缓缓传递而来,让她的心跳也不自觉开始微微加速起来。
男人忽然出声:“想不想去约会?”
闻言,她顿时一怔,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还会主动提出来约会。
傅思漓的确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就是他们当时读高中的学校。
学校后面有一条街,街的尽头有一家味道不错的面馆,那时候学校里的好多小情侣都喜欢去吃。
司机很快导航,劳斯莱斯稳稳驶停在那家老字号的小店门口。
今天天冷,店里的客人并不多,暖风呼啸着从中央空调里吹出来,比起几年前的环境,应该是最近刚刚重新装修过,牌匾也换掉了,不像是开了快八年的老店。
比起那些几千上万元一顿的米其林包场,她还是更喜欢这种接地气一些的。
而且只要和他在一起,好像不管在哪里都很开心。
现在连点餐都已经变成了手机点单的形式,傅思漓熟练地把她和他喜欢的口味点好。
很快,不到十五分钟,老板就把两碗鲜虾面端上了桌,一碗加香菜,一碗不要。
模样矜贵至极的男人把一次性筷子上的木刺磨干净,再递给对面精致漂亮的女孩,动作一气呵成。
上了年纪的老板眯起藏在老花镜后的眼睛,盯着两人的面容仔细瞧了瞧,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惊喜道:“哎,是你们两个啊。”
他对面前这一对儿的印象还是挺深的,那时候来他家吃面的学生情侣们虽然很多,但他们两个倒是颜值最出挑的,而且身上的校服一看就是附近贵族学校的。
清贵端方的少年一板一眼,看着就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许多。而跟在他身旁的女孩娇俏灵动,活泼跳脱得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边。
有时候冬天的天气很冷,店里开着空调,铺面而来的暖风,女孩进来之后脱掉身上的白色羽绒服,身旁的男孩就会顺手接过去。
而且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来,一看就知道对彼此相当熟悉。
老板目光一扫,就注意到了男人无名指上的婚戒,在小店的暖光下熠熠发光,十分闪耀。
他当即笑呵呵地道;“呦,你们这是结婚了吧?恭喜恭喜啊。”
大概是人上了年纪之后就忍不住多话,老板又忍不住感慨说了句:“我当时就觉得,你们俩肯定能走到结婚这步,那时候就能看出有夫妻相。”
少年时的爱意赤忱又热烈,可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到最后。
缘分与执念,缺一不可。
听见夫妻相三个字,傅思漓顿时睁大了眼,脸颊绯红一片。
她脸皮薄,正不好意思的时候,就听见对面的裴时隐淡然自若地回。
“谢谢。”
他还怪好意思的哦?
什么夫妻相,明明是她更漂亮点。
吃好之后,裴时隐结了账,两人从面馆离开时,外面天色已黑,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雨天本就浪漫,尤其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傅思漓想在雨里散散步,文柏很快就下车给他们送来一把黑伞。
雨幕里,男人撑开伞后,下意识将伞柄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倾斜。
很快有雨丝洇湿了他露在外面的肩膀,傅思漓抬眸时注意到这一幕,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很快,她也伸手握住伞柄,包裹着他的长指,默默把伞扶正了。
裴时隐垂下眼,嗓音低沉:“怎么了?”
傅思漓眨眨眼:“万一你感冒了怎么办。”
他顿了顿,眼底眸色深了些,目光更加缱绻。
“你生病更麻烦。”
“那也不行。”
要是他感冒了,她也会心疼的。
她是被爱包围长大的,所以生来就有爱人的本领。
学校后面的树林里也有小情侣在雨中散步,身上穿的还是他们学校的制服。
这种小雨里,和喜欢的人并肩躲在伞下,大概是独有的浪漫。
看见他们身上熟悉的校服,忽然唤起了傅思漓某些尘封了的记忆。
那时候读高中的国际学校,校服裙是及膝的,有时候穿上就会显得小腿很短,所以每到夏天的时候,很多女生都会偷偷改短一点校服裙摆,这样就会衬得双腿更加笔直修长。
傅思漓从小爱美,当然也加入了改校服的行列。
那年是高一,尹若熙还没转学来。
某天下午的体育课,课堂教学任务完成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傅思漓去更衣室把运动服换回了学校制服,然后回到了操场上。
男生大多都在打橄榄球,女孩子们坐在旁边高高的台阶上闲聊着,一边用手机自拍。
五月初夏的阳光有些暖意,她细长的藕臂撑在草坪上,任由凉风吹拂起发梢,微眯着眼眸,懒懒地晒着阳光,像只猫似的。
她在看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是别人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就在傅思漓悠然享受阳光时,听见后面女孩子们兴奋难耐的声音。
“快看快看,是裴时隐哎。”
“救命,真的好帅啊。他说的是法语吧?”
“而且他讲得好流利,口音好好听啊。”
大惊小怪。
傅思漓眼睫动了动,还是悄悄睁开一条缝瞥过去。
最近学校在举办校园开放展览,今天受邀来访的客人里有法国人,学校领导特意让裴时隐在一旁帮忙翻译,又长着一张活招牌的脸,这种宣传学校的工作当之无愧是落在他身上的,没什么好奇怪。
可她也只偷瞟了一眼而已,并没有加入女孩们兴奋的讨论。
以前他上法语课时她还在一旁捣乱,早就听腻了。
她才不像她们那样犯花痴呢。
这时,忽然有女孩子强忍着兴奋的语调:“他是不是朝我们这边看了?”
“好像是哎。”
她起来拍拍裙摆,和另一个男生一块去把这节体育课用到的东西归还到器材室里。
低年级的男生,一看见裴时隐都忍不住毕恭毕敬的,就差稍息领证再敬个礼了。
“裴主席好!”
傅思漓在心里不屑地轻哼了声,就听见裴时隐冷淡好听的声音响起。
“东西给我吧。”
男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本能地把手里的一袋子橄榄球交给了他。
等那个男生离开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最后还是她先沉不住气,转身看向他。
阳光被挡在少年身后,淡淡的阴影勾勒出他的身形和面庞,贵族学校的制服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清隽又矜贵。
傅思漓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她说,才会特意过来,可没想到下一秒就听见他淡声说。
“你的裙子,违反校规了。”
傅思漓:“?”
莫名其妙,那么多人都这样穿,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凭什么只管她一个人?
他是太平洋警察吗管得这么宽?
大概是正值青春期,比起现在,那时候的傅思漓才是真的无法无天,娇纵得过分,谁也管不了。
傅思漓微微扬起脸看着他,一字一句都是从贝齿里挤出来的:“裴主席,那您就去校长那里举报我吧。”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只见少年云淡风轻地反问。
“我有那么无聊?”
他现在这样还不够无聊?
紧接着,就看见裴时隐抬手解开纽扣,他的制服外套被扔进她怀里,他的身高比她高出太多,因此校服也比她大了好几个尺码,足够盖住她的大腿根。
“把衣服披上。”
傅思漓抱着他的衣服,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补充。
“不然真的举报你。”
“..........”
裴时隐不能久留,校长那边还在等他,刚抬起脚,他又忽地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转身。
身后是学校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夏风微微吹拂起他的发梢,乌黑碎发下的眼眸望向她,瞳仁漆黑。
心跳不觉漏了一拍,扑通扑通地跳着,紧接着,就听见他低声开口。
“晚上放学记得等我。”
“......哦。”
那种心跳失控的感觉似乎随着记忆的复苏再次席卷而来,让傅思漓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一点弧度。
注意到她在偷笑,裴时隐抬了抬眉梢:“在想什么?”
“想起你之前上学的时候管我的裙子,你还说你要去校长那里举报我。”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裴时隐也记得那一次,稍加回忆便想起了那次的细节。
那群男孩表面上是在玩橄榄球,实际上目光都在偷偷朝她那里瞟,甚至还有因为看着她,两个人撞到一块去了,场面十分诙谐。
偏偏傅思漓全然不知,还在那里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像只慵懒的猫。
收回思绪,他低声道:“你不知道当时多少人盯着你看?”
闻言,傅思漓怔了下,脸颊忽然一热。
她轻咳一声回过神,很快就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那不是因为我漂亮,我怎么着都有人盯着看。”
男人盯着她深深看了几秒。
“嗯。”
“?”
“是漂亮。”
傅思漓的耳根咻得一下窜红,像是被一把火烧着了似的。
他干嘛呀?突然这样甜言蜜语的,她都来不及适应。
看见她的反应,裴时隐唇角弯了弯,有些好笑。
“夸你漂亮也不对了?”
傅思漓移开目光,才不和他对视了。
两人就这样在雨中的街巷里并肩走着,冰凉凉的雨丝顺着脖颈钻进来,静谧而温馨。
傅思漓的脑中忽然又冒出刚刚包厢里,季言忱说的话。
也许她该问清楚的。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深吸一口气,傅思漓转过头,终于鼓起所有勇气开口问出藏在心底多年的那件事。
“成人礼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和程修说,只把我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