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从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角度, 围观了昭明长公主夺得皇位的全过程。
也清楚明白,这期间林却和昭明长公主之间曾有过多次意见相左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 她见识到了林却被昭明长公主追着打的场面, 林却躲到她身后, 才逃过一劫。
那次起争执的主要原因, 是昭明长公主不同意用这么委婉曲折的方式,把自己的儿子衬托的像个恶人。
“既然是我的皇位,我自己可以去拿。”昭明长公主是这么说的。
要放去年, 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今把“我的皇位”说出口, 竟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看不见的枷锁一旦打破,想要的就会越来越多,本来野心这种东西就不分性别。
且凭她的本事,随便挑个良辰吉日入宫, 把大刀往顾由洵脖子上一架,逼他写下退位诏书也能成事, 剩下的阻碍她自己能面对。
林却躲在李暮身后, 坚持自己的做法,因为:“狱里那些人是我要杀的, 我有我的考量, 可在娘你的眼里, 那些人可以不死, 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你才纵容我这么做。”
“如此,我就不该让你来承担我杀那些人的后果。”
后世必然会对这次大狱有不同的看法, 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为昭明长公主登基铺路。
如果昭明长公主当真去逼宫,后世对她的评价一定不会好听, 甚至有可能以为是她授意自己的儿子去杀了这么多的人。
林却不想让母亲背负自己所杀的人命,又无论如何都想杀了那些人,所以他想出了这样曲折的法子,让朝臣都以为是他要篡位,先有了最坏的打算,以为要改朝换姓,再退一步,让他们知晓大雍还在,只是由长公主继位。
能省去很多麻烦,也能把昭明长公主夺取皇位的过程美化成救国。
林却同李暮说时,李暮一下子就想到了在现代相当有名的“拆屋效应”。
昭明长公主冷笑:“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没人骂到我头上?”
后世功过评论,谁说得准。
这场争执最后是怎么平息的呢,主要还是昭明长公主自己想通了——
“你的做法根本没用,不用等到我死,朝臣便会明白,我不是那个被推出来制衡你的‘权宜之计’。”
“是我,放纵你杀了这么多人。”
“是我,为了铲除异己拿自己的儿子当刀使。”
“也是我,要夺那皇位。”
“满朝文武都会以为,他们不是被你林不畏玩弄于鼓掌,而是被我顾姝给耍了。”
“只要我这皇帝当得名副其实,你滥杀的恶名,就有我的一半。”
“身为人子,别总想着冲在你老娘前头。”
……
女帝登基,把小儿子和儿媳,以及自己的侄女,都捎进了宫里。
昭明长公主准备在李枳生产后,就把宫内事务都交给她,一如当初把长公主府内的事务交给她一样。
在这之前李枳要做的就是好好保胎,因为连无渡都说李枳是不易受孕的体质,第一次嫁人三年无孕并非巧合,住庵里与顾池欢好多次也没怀上更不是运气好。
相反,这次能怀上才是万中无一的凑巧,日后能不能有这样的凑巧谁都说不准,所以需要费心去保。
李暮对皇宫的阴影也在皇宫易主后消减不少,李枳孕中想她,她也入宫去探望了一回。
李枳有孕的消息是七月传出去的,实际五月就怀上了,六月那会儿她因天气闷热整个人都不舒坦,请了大夫来看,诊出喜脉后便一直小心养着。
“无渡大师说我运气好,这胎多半是个女孩。”
到了孕晚期,女胎会有比男胎小一些的可能①,生产起来多少比胎大的好受一些。
如果是以前在宁家,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怀不了,这胎又是个女孩,李枳可能会担心自己的孩子出生后受尽白眼。
好在她如今改了嫁,婆婆自己就是女帝,又教出了像林栖梧那样自信张扬的姑娘,唯一有血脉关系的孙辈是女孩,想来也不用怕会受到冷落和苛责。
李暮入宫还遇到了李云溪,女帝很爱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帮着写东西或带个口谕,小小年纪就在朝中大臣面前混了个眼熟。
年底老太太身体不好,李暮去探病,准备离开的时候,遇上了专门来找她借钱的七妹李楹。
李楹和李枳同父不同母,去年她们的爹说出李闻道险些害了全家的话,让李楹也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李楹的生母柳姨娘当时不在场,问她怎么了她也不敢说,老太太心疼她,就让柳姨娘娘家那边的人带着孩子出去散散心。
柳姨娘娘家是行商的,早年并不富裕,可自从李暮拿出捉匪牌,他们赶了一趟东风,把牌带去南边卖,赚了一大笔。
此后又陆续做其他生意,慢慢发了家,与李家来往也多了起来,李楹的表哥常年走南闯北,与李亭午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李楹跟着去了一趟南边,见识了江南那边与京城不同的繁华,又认识了许多富商家的姑娘。
她头一次出远门,想着不能被比下去,带了不少首饰衣裳,后头那些首饰被她卖了不少,换回来的钱加上与林栖梧打赌刻意攒下的月钱,借着表哥的渠道,买了许多当地才有而京城不常见的首饰和绣品布料,回到京城又借舅舅家的店铺转手一卖,手中的钱翻了几倍。
起先她也不确定自己这么做行不行,因为她表哥先前也这么干过,卖得并不好,货都砸手里了,最后只能拿来送人。
李楹收到过,当时便觉得表哥送来的首饰布料不好看,做工再少见也不讨人喜欢,因此跃跃欲试,觉得换她来选货说不定能有不同的结果。
可万一她挑的也不好怎么办?
卖不出去,她花的钱可就全白费了。
李楹也有过怀疑自己的时候,然而就像李暮发现的那样,李楹骨子里就是有股赌劲儿。
这次还愣是给她赌赢了。
之后她又拿着这笔钱到处捣鼓,有亏有赚,终究是赚得多,还从中慢慢积累出了经验,想悄悄干笔大的吓死所有人,故偷偷借钱借到了李暮这。
李暮通过鸽舍知晓了李楹干的事儿,觉得孩子愿意自己做生意赚钱是好事情,就借了一笔钱给她。
李楹一口一个“五姐”的谢她,性子比小时候圆滑许多,并承诺事成之后一定连本带利地还,末了又厚着脸皮问:“五姐身边那个叫纤云的丫鬟,能借我用用吗?我记得她结子打得好……你放心,我坑谁也不会坑自家人,就借一阵,不会对外说她是你身边的丫鬟,而且会给酬金的。”
李暮:“……我回去,问问。”
纤云其实比李暮还小两岁,即便如此也早就到了这个时代要嫁人的年纪,但不知道是李暮社恐不出门,加上飞星也一直不嫁人,连带着她也安于现状,还是她本身就太胆小,赵嬷嬷给她寻了几个合适的,她都拒绝了,每每看到赵嬷嬷就躲,别提过得有多艰难。
飞星替李暮说明了情况,问纤云要不要去李楹那赚点外快。
纤云既心动能躲开赵嬷嬷,又害怕一个人去,很犹豫。
李暮问飞星:“你要不要,一起去。”
飞星转头对上李暮的视线:“啊?”
李暮:“叫李楹,给你付钱。”
飞星可是会武功的,当个保镖不得多付点钱?
飞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李暮总能表现出已经知道她身份的模样,可从来不开口确认她的身份,也没有怪她的意思,以至于飞星根本不知道李暮究竟是何时看穿了她。
飞星顶着纤云祈求的眼神,缓缓点了下头。
有了飞星一块,纤云总算同意去李楹那待一阵。
过年时,李暮跟着林却一同入宫去吃家宴,当晚在宫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有大朝会,她就等到林却忙完了,两人再一起出宫。
上午外头开始落雪,李暮练了会儿字,回头去书架前找书,听见窗户外头传来宫女的窃窃私语:“如何如何?瞧见了吗?那燕王妃是不是和庙里的菩萨长得像?”
“小声点儿,我都没能进去呢。”
刚说两句便有侍卫问她们在这鬼头鬼脑地做什么,吓得她们解释几句,赶紧跑了。
大概知道那俩宫女在说什么的李暮原地蹲下,把手中的书拍到了头顶,露出的耳朵泛着红。
说来羞耻,她好像被神化了。
虽然早年就被闽中地区的百姓称作菩萨,可她没想到随着后续的蝗灾和水灾,以及有关她的戏文的传播,将她称作活菩萨的声音越来越多,还有人给她建生祠,相当离谱。
红薯抗蝗不难理解,水灾是因为她提出的不喝生水,以及传染病的传播途径等,让水灾后的疫情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控制。
她跟林却提出过抗议,让林却别老把她往人前推。
林却从不勉强她,唯独这次没听她的。
他说:“你这么好,不能叫我死后的恶名,带累了你。”
……
下午雪停了,林却踩着晚霞来接她。
林却换下了繁复的冕服,出宫前还带她登上阙楼,从高处去看被白雪覆盖的巍峨皇宫。
日暮笼罩大地,落日余晖照耀在皑皑白雪上,为雄伟的宫殿群覆上一层璀璨的金色。
李暮看得入神,突然转头去看林却,想起上学的时候,谈恋爱的同桌总会在课上扭头去看同班的男朋友,当时她没办法理解,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去看他。
最快乐的是,每次李暮看向林却,总会发现林却也在看她。
林却亮出右手——方才他把这只手搭围栏上,被围栏上残留的雪水弄脏了掌心,问:“借张帕子?”
李暮一愣,蓦然察觉林却穿着一身出炉银色的大氅,而她最外面穿着一件竹青色的披袄,颜色正好与当年初见对应,不过当时是夏天,他们穿得都比现在轻薄。
算算,居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李暮想了想自己那时的回答,说:“没有帕子。”
林却故作苦恼:“那可怎么办?”
李暮:“我住处不算远,要不,我带你回去洗洗?”
林却:“那就劳烦姑娘了。”
李暮演不下去,笑着拿出帕子给林却。
林却也跟着笑起来,接过帕子把掌心擦干净,握着李暮的手下阙楼回家。
“要知道你会是我的妻,当初第一次见面,我肯定和你解释是那些人要杀我,我为了自保才动的手。”
“说了我也不信,我们又不认识。”
“小小年纪,戒心真强。回去给你带个吉祥轮②?”
“好。”
“顺路去白象斋,他们家对面新开了间铺子,叫什么我忘了,就记得他们家卖的萝卜饼你爱吃,就是栖梧上回给你带过的那个。”
……
他们一步步走下朱红色的楼梯,夕阳落在他们身上,微凉的风袭过,掠上他们寻常亲昵的话语,奔向远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