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荃得到消息的时候, 距离和孙导那边的私下会面只剩下一周,留给祝慈做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她没有自乱阵脚,而是不慌不忙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步骤输入学习, 大量阅读与那个时期有关的历史。
怕闭门造车会走偏, 祝慈还请教了导师项虹, 请她指点一下自己在气质上的差距。
项虹消息灵通, 对孙怀英放出的选角消息早就有所耳闻,一听祝慈的来意便了然点头:“是了, 你这几年成绩斐然,孙老虽然不怎么出现在大众面前,但肯定听说过你。”
祝慈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个机会太重要了, 哪怕很有可能落选, 我也想全力试一试。”
项虹曾在上世纪90年代初出演过孙怀英的一部电影, 两人在那之后一直维系着淡淡的交情, 她对孙怀英的喜好和风格算是有点了解。
“孙老这个人在挑演员的时候是有些任性的,他更信奉眼缘, 必须要长得和他心里那个角色有七八分相像,演技倒在其次, 他可以拍的时候手把手调教。”项虹补全了祝慈认知上的一块空白。
祝慈心下咯噔一声,忙追问道:“就没有例外吗?这样也太考验运气了吧。”
项虹摇摇头,说:“这样的人很少,基本都是戏份不多的配角。孙老在准备阶段就会把主角的形象定下来, 我当年那部电影的女主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拍完之后她就回归了普通生活。”
听了这个意料之外的讯息,祝慈也没有气馁, 她沉默了一瞬便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得准备充分, 尽人事听天命。”
项虹很欣赏祝慈身上的这股钻研劲儿,尽心尽力地指点她,在分析时代背景上深入浅出,解答了祝慈的不少疑惑。
祝慈的弱项还是在阅历方面,她太年轻了,距离那个时代太远,摸不准民国时期人们的生活状态,自然就无法融入。
项虹会讲一些历史书上没有的小细节,把不同阶层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气节讲透彻,还会点出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表演片段让她去琢磨,给祝慈的帮助很大。
等她回来对着镜子再尝试一遍,就觉得很有把握了。
到了见面这一天,祝慈低调出行,只带了一个司机,早早出发前往孙导家。
孙怀英年轻时是部队大院子弟出身,家境优越,住的一直是胡同里的老宅子,不方便停车,有一段路需要走过去。
祝慈在胡同口遇到了四大花旦之一的南芳舒,她穿着一身青黛色的古法旗袍摇曳走来,美艳不可方物。
祝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普通穿搭,暗暗咋舌,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南姐。”
南芳舒闻言向她点点头,笑了一下。
两人之前从未在公开场合见过面,互相问个好已是极限,便没有浪费时间寒暄,一前一后朝里走去。
走到巷子尽头,祝慈拉起门上的铜环敲了敲,不一会儿孙导的助理过来开了门,一路将祝慈和南芳舒引导到了待客区,奉上清茶。
因为来的比较早,此时待客区只有祝慈和南芳舒两人,整个空间异常静谧。
祝慈本想找个话题聊聊,可是看南芳舒怡然自得的样子,又歇了这个心思。
好在这种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是毛平威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哎呀,这不是祝慈嘛,一直想认识你来着,可惜没机会,今天总算是见面了。”毛平威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当,美貌依旧非常具有威势。
祝慈微笑着和她握手,回应了几句场面话。
落座之后,两位地位超然的大花开始闲聊,谈着她们之前的一次偶然合作,明显是很私人的话题,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祝慈心里跟明镜一样,今天的试镜恐怕不会很顺利。
光看来客的阵容便能知道竞争有多激烈,在外人看来四大花旦是针锋相对的对手,可是对她们来说,彼此在特定情况下也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像孙怀英这些大导的电影,以往只会是大花的囊中之物,可是祝慈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想插手这个香饽饽,无疑触碰到了她们的利益,谁又愿意拱手相让呢?
只是把她晾在一边,都算很温和的排斥态度了,祝慈完全能够理解。
她也不急着融入,只是安静地听着,观察那两人的眉眼官司,不失为一种乐趣。
过了十几分钟,孙怀英在助理的陪同下过来了,几位女演员也停下交谈,起身迎接。
“你们都坐,不用这么拘谨,今天就是聊一聊。”孙怀英头发花白,背部微微佝偻,但精神矍铄,虽然快七十岁了,却腿脚灵便,看着比这个年龄段的其他老人康健许多。
导演要统管一个大型剧组拍摄几个月,没有充足的体力可不行,看来孙导对自己的身子骨很自信。
南芳舒熟稔地笑道:“好久不见您了,您看起来跟几年前没什么差别。”
毛平威也紧跟着说些好听话:“孙导愿意继续执导,那是咱们中国影坛的福气。”
孙怀英摆摆手,打断了她们,说道:“拍完这部我也该正式退休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有活力。”
毛平威和南芳舒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部电影的重要性,大导之首孙怀英的收山之作,这可是绝佳的营销点。
看她们不说话,祝慈终于能见缝插针地介绍一下自己,她伸出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孙导您好,我是祝慈,第一次见面,请您多关照。”
孙怀英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透着一股慈爱,“小祝是个好孩子啊,你那几部戏我空闲时候也看过,确实值得拿奖,能掌握多种性格的转换,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祝慈落落大方地感谢孙导的夸赞,让人高看一眼。
寒暄几句之后,进入正题,孙怀英示意助理把薄薄的几张纸发给在座四人。
祝慈接过来一看,只有短短几行字,排版随意,纸张还带着余温和油墨味儿,一看就是临时打印出来的。
上面写了几个要求,都是神态表演,有被封建大家族压迫的新嫁女,有接受过新思想洗礼的进步青年,也有身居高位的政府要员。
光看这几个身份,完全看不出电影的具体内容,不过好在祝慈有所准备,这些形象她都尝试过,心中有底。
毛平威倒不太像是来争取角色的,她轻声提点着身侧的那个年轻女孩,好似胜券在握。
南芳舒侧着身子阅读,一举一动都韵味十足,唇角笑意盈盈。
大家都是准备好了才来的,对这次机会势在必得,空间不大的待客室里充斥着隐隐约约的火药味。
“你们就按照这几条,做个动作给我看看就行了,没有台词,因为剧本还没确定下来。”孙怀英手里盘着一对核桃,老神在在。
毛平威环视一圈,最先站出来,爽快笑道:“我这个最年长的先来抛砖引玉吧。”
她脱掉紧绷的西装外套,胳膊往沙发扶手上一倚,姿态放松,眼神不怒自威,颇像那些上海滩公馆里的贵妇人。
接着她又把剩下的两种神态表演了一下,不愧是大花里的第一个三金影后,演技方面无可挑剔。
南芳舒的表演风格则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娇媚,但这身旗袍为她的表演增色不少,反倒把毛平威压下去了。
轮到祝慈,她站到待客室中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脖子稍稍前倾,后背微驼,双肩下沉,低眉顺目,活脱脱老照片上的样子。
孙怀英感兴趣地直起腰,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祝慈的表演有一点特别,她没有把这三个形象分成不同的人,而是设想成同一个人的不同阶段,所以她的神态中总有一丝相同的倔强。
当她表演完,余光看到孙怀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有些欣喜。
最后那个女孩身型单薄,长相有种清冷易碎感,表演时有些紧张和青涩,但是表现力很不错,看样子是毛平威手下力捧的新人。
看完四个人的表现,孙怀英端起茶杯品了几口,酝酿着说辞。
祝慈捏紧了手指,准备聆听这位前辈金口玉言的宣判。
“平威呀,你现在的气质可是不再适合小姑娘了。”孙怀英眼光毒辣,“芳舒呢,还是老样子,理解不到位,不过能掰回来。”
“您老说的是,所以我这不是带接班的来请您掌掌眼嘛。”毛平威赔笑道。
孙怀英不看她,转向祝慈评价道:“你这孩子倒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是会动脑子的演员,就是太瘦了,我要的女主角必须是珠圆玉润、端方温婉的,你还得再历练历练。”
祝慈的心陡然沉了下去,果然,想要入孙导的眼,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于你带来的这个小姑娘,有灵气,缺方法,你得好好教啊。”孙怀英指点着毛平威。
毛平威点头称是,面上全是恭敬,没有一丝不满和遗憾。
“行了,你们好不容易大老远来了,就在这吃顿便饭吧。”孙怀英没挑出满意的人选,兴致缺缺。
祝慈应和着起身,思绪乱纷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