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 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每个字你要听清楚。”
于瑜擦掉杨楚的眼泪，她抬头看向他。
“我会尝试彻底脱离美人鱼特种兵的组织, 美人鱼有一套成熟的欺骗人类的体系。之后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你都不要相信。当我成功逃脱, 你会收到我的讯息。”
“好。”杨楚郑重地点点头, “我记住了。”
事实上，这半年来, 于瑜持续地收到来自美人鱼审判庭的质询。他遭到禁足，生活被全方位的监控。
她发了“我想你”之后他回来见她、这次团建的赴约, 于瑜都是偷偷溜出来的。
他与其他美人鱼达成了暗中的交易，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游回她的身边。一听说他出逃的消息，组织立刻做出反应, 萧煜正是被派过来善后的。
再次离开前，于瑜也将这一切都告知了杨楚。
拉开冲锋衣的拉链, 他将一袋子会发光的金色小珍珠交给她。那些，是人鱼的眼泪，价值高得无法估计。
于瑜把自己全部的泪水送给杨楚了。
“我不要这个, 你的财产你自己留着。”
她讨厌于瑜此刻的贴心, 他一贯没谱、不着调, 突然这么严肃谨慎, 像在跟她交代后事。
他不说话，只是亲亲她，再亲亲她。
离别之际, 杨楚被于瑜抱在怀里，哭得快要断气。他拍着她的背, 柔声地哄。不负责任的美人鱼特种兵不再收集人类的眼泪，它们再珍贵，都比不上他的宝贝人类。
当厕所的门打开，杨楚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她步伐沉稳，独自走回热闹的宴席。
……
团建之后，关于杨楚和于瑜，公司里有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传闻。
几个月的时间，这些谣言渐渐地被整合成有头有尾的桃色小故事。
据说，业务部之前有个员工，是总公司大老板的私生子。老板有意让他继承公司，派他到基层学习工作经验。但这个私生子小时候就被养在国外，家庭关系扭曲，导致他精神不正常，有重度的妄想症。小少爷身边一直跟着总公司的高级秘书，保证他不做出格的事。
这个隐瞒身份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果然不老实，来公司不久就看上了设计部的女员工。两个人同居了一段时间，富二代跟家里表明他对女员工是认真的，想娶她为妻。
高级秘书被总裁受命，开始调查女员工，发现她家债台高筑，并且她也有抑郁症病史。富二代爱女员工爱得过年都回去陪她见家长了，高级秘书不得不介入，去女员工家里对她进行了精神评估。炸裂的是，女员工没有达标，跟小少爷一样，她也是需要个看病吃药的疯子。
总公司大老板看到评估报告大发雷霆，坚决反对这段畸形的恋情。他让高级秘书把私生子带走，直接送出国了，为此女员工还闹了一回自杀。
茶水间内，同事跟新来的员工科普了这段公司里广为流传的八卦。
“这瓜保真吗？”新员工问。
同事大力点头：“当然啦，瓜是从高级秘书那里流出来的，真得不能再真。”
另外的同事补充：“夏天那次团建，小少爷为了女员工溜回国，当时有不少同事都看见他了。”
新员工好奇：“那小少爷溜回国之后呢？”
同事撇撇嘴：“又被押送国外了啊，现在估计住在那种富人的疗养院里吧。”
“哈哈哈，公司里怎么还有这种故事。”新员工有些唏嘘，“该说他们是真爱呢，还是精神病人欢乐多？”
讲到这个，大家意见不同，七嘴八舌地把话题越带越歪。
“我觉得是真爱吧，精神病人的惺惺相惜。”
“真爱个鬼。两个精神都不正常的人，怎么相爱啊？有那个爱人的能力吗？”
“对了，那个疯的女员工是不是设计部的杨……”
“嗯嗯嗯，就是她。”
“啊？她居然……那人算是公司里不错的设计师了，她手上接了好多活呢。”
“跟富二代谈恋爱，谈完有资源的倾斜不是很正常吗。”
“……”
有别的部门的人进来茶水间，聊天的人们纷纷噤声。
小莹走到咖啡机旁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走出茶水间前，她对那些讲八卦的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几个月过去，小莹已拿到了工作合同，成为这家公司的正式员工。她最近在业务部轮岗，不过中午她时不时地还会找杨楚一起吃饭。
端着咖啡回到业务部，上级给了小莹一份档案，让她拿去四层的碎纸机碎掉。
接过档案，小莹往纸上一瞥，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她瞪大双眼，激动地找手机给杨楚发了个微信。
【杨姐，现在马上！你去四楼，我们碰面！】
看到微信，杨楚不明所以，回复她：【好。】
到四楼，两人见上面了。
小莹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后，把手中的档案递给杨楚。
“你男朋友的档案，上面有他籍贯、常住地、电子邮箱，一大堆英文呢，感觉是真实的信息。”
杨楚沉默不语，没有伸手接过它。
这才察觉出自己的话不妥当，小莹连忙解释。
“杨姐，我不是说相信那些传闻啊。我只是知道你很爱他，等他等得很辛苦，我替你着急……”
“谢谢你，小莹。谢谢你的好意。”
对她露出微笑，杨楚伸手拿走档案袋。
小莹松了一口气。她回业务部交差了，没有更多地干预杨楚如何对档案进行处理。
等小莹走后，四楼只剩杨楚一个人。
抽出里面的纸张，她神色平静，将它们翻成背面，一张张放进了碎纸机。
人这一辈子，选择相信什么，就活在什么样的故事里。
她相信魔法和童话会发生。
她相信，哪怕是平凡的她也能拥有最奇妙的际遇。
美人鱼真的存在，这是杨楚相信的故事，这是她所选择的人生。因此，在她眼里，这份档案没有价值。
档案上的信息都是假的，为了合理化他曾经存在的痕迹。
所以，杨楚不需要看它。
站在碎纸机前，她抱着手臂，出神地望着白纸被搅进机器。
纸屑哗啦啦地落下。
恰如初见，在天台的那天。
大片大片的雪花飞扬，她转头，望见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喂，你是要跳下去吗？”
他的眼里干净空旷，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想到这儿，杨楚的嘴角微微弯起。
不对。笑容僵在脸上，她猛然间想起来，他的眼睛应该是蓝色的。
那天，他们在天台，于瑜遥控了写字楼外的人造瀑布。
冰蓝色的眼睛，讨厌的傲慢语气，他对她说：“人类，你可以相信童话。”
他带着她乘上水流，一路往上飞，飞跃北京的雪花，来到她15岁的夏天。
豆大的雨珠落在手心，小杨楚委屈哭泣。
蓝眼睛的主人用玩闹的语调对她说：“整个世界发大水了，你屎一样的爸爸和小叔叔都被水冲走了。”
他话音刚落，大量的水流崩腾入海，他们坐在海中央的小船甲板上。
她的指尖蹭过他的嘴唇，盯住他蓝色的眼眸，轻佻地挑逗：“知不知道，你看上去很好亲。”
正当他们要接吻，小船缩水，变成了小小船。
他们蜗居在船舱里，成为了夫妻。
他垂着眸，把她的手掌心摊开，一笔一划地写：杨小楚，我爱你。
世界为他们下起花瓣雨，他们一身农民打扮，击掌迎接胜利。
两人的头顶冒出两颗粉粉小爱心，这是他们恋爱脑的证明。
仿佛有一个脑中的匣子被打开了，在刹那之间，灵光闪现……所有的梦境，他们之间经历的所有事情，杨楚全部想起来了。
碎纸机停止了运作，白纸被销毁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那些梦能被想起来呢？
——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心乱如麻，杨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于瑜说过，当他成功逃脱，她会收到他的讯息。
那倘若，他的逃脱不成功呢？
记忆中，萧煜也曾说过：当于瑜变成泡沫，他介入过的梦会被解封。
写字楼里安安静静，杨楚却听见了大厦轰然倒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