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几乎是落荒而逃, 进了办公室,付婕坐在自己位置上,眉眼含笑叫她:“盛夏, 来。”
这表情……应该没什么事。
付婕找她是聊自招的事, 盛夏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
出版的核定标准还要等消息, 所以不能放松,要做最坏的打算。
“借着过年放假的时间好好赶一赶进度,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把稿子发给我看也行。”付婕交代。
盛夏说:“嗯, 谢谢老师。”
付婕:“你这次成绩进步很大, 要保持住啊?”
“嗯, 我会尽力的。”
“又要写稿又要复习, 期末那段时间, 很辛苦吧?”
盛夏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
付婕低声:“看来张澍还真是挺负责任的?我之前听王老师说, 你腿伤的时候,张澍亲口承诺帮你提高成绩,真的做到了。”
盛夏放松的神经一扯,绷直。
这是事实,盛夏点头:“他帮了我很多。”
“张澍同学确实是位好同学,”付婕称赞着,仔细观察盛夏的反应, 笑了笑,“你王老师说,诶这盛夏腿受伤了要来回跑医院,心态上要受影响的呀, 这样下去不行呀!你知道张澍怎么说?”
盛夏抬眼,怎么感觉付老师……有点不同寻常呀?
“他说……“付婕压低嗓音模仿,”我会让她行。”
-
盛夏回到班里,王潍正站在外边,面色凝重。
她问辛筱禾:“要开始知心哥哥时间了吗?”
“好像是,”辛筱禾耳语,“付婕叫你去干嘛呀,因为张澍的事吗?”
盛夏摇摇头,“不是,就我自己的一点事。”
她视线稍挪,瞥了眼隔着一个走道的张澍。
他正在刷题,看不出什么情绪。
晚修铃声响起,盛夏又是第一个被叫出去了。
她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还好,王潍开口,也是自招的事:“我听付老师说,你已经决定要冲一冲河大的自招了?”
“嗯,”盛夏点头,“老师可不可以,暂时替我保密?”
王潍眉毛高高弯起,“你是说对张澍吗?”
“嗯?”盛夏猛地抬头,又是惊慌又是疑惑。
王潍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砸吧了一下嘴,有点尴尬道:“哦,你是说盛书记吗?”
盛夏心跳突突的。
王老师,是什么意思呀?他为什么也提张澍……
“嗯,我妈妈也还不知道。”她接话。
王潍说:“为什么呢?”
盛夏说:“太渺茫的事,还是不要提了,我成绩也不够稳定,现在说,干扰因素会很多。”
她点到为止,但王潍明白了。
说实话,这么紧张的时候了,要花那么多精力去写稿、出书,到最后还不一定能成,别说是家长,就是他和付婕也觉得太过冒险了。
更何况眼下,家长的安排看起来十分可靠,如果提出要参加自招,大概率会遭到反对和阻止。
王潍说:“可是,或许你爸爸能帮上忙?”
盛夏摇摇头:“不要了,这样不好。”
王潍提醒说:“不是要破坏规则,只是人情社会,在框架之下,有时候一句话能让事情顺利许多。”
比如出版。
盛夏低下了头,久久没有说话。
王潍都有点紧张了,是不是自己哪句话戳中了学生的敏感点?
只听她小小声道:“是我在求学,他的权贵,与我的学业无关。”
王潍怔了怔,忘了有个词叫“文人傲骨”。
“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要及时和我说,或者和付老师说,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们的学生。”
盛夏抿着唇,点点头。
王潍看着这乖巧得有点过分的学生,忽然有点感慨:他老王有一天也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他对自己也刮目相看!
“这一次考试进步非常大,要总结总结原因,继续努力啊!”王潍鼓励道。
盛夏仍是点头。
王潍:“张澍他——”
女孩闻言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
王潍都有点失语了,这俩,要不要这么明显,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很担忧!
“张澍他这回考得不怎么样,你们同桌之间,要互相鼓励共同进步才行啊?”
盛夏感觉,怎么,王老师语气也这么不自然?
她除了点头,好像也不好有什么别的回应。
“嗯,你去吧,继续加油!”
盛夏回教室后,王潍并没有按照之前的顺序叫张澍出去,而是叫了别人。
教室里等着八卦的人们有点失望。
大概是因为刚出成绩,大家都比较浮躁,班里没几个进入复习状态的,到处小声聊天。
辛筱禾逮着盛夏问:“老王找你都说点什么?”
盛夏挑拣着说:“让我找找进步原因,继续努力……”
“估计一会儿快到我了……”辛筱禾叹气,“上次老王给我定的目标,我没达到,我感觉我已经瓶颈期了。”
辛筱禾几次考试都是差不多的成绩,没有后退,也没什么突破。
盛夏安慰说:“你在冲顶啊,在陡坡上啊,怎么用力都是那个速度,因为在蓄力,只有突然登顶,才会被看见,应该快了,估计就在一模!”
辛筱禾作哭脸状,扑进盛夏怀里:“呜呜你最好了……”
忽然,辛筱禾停下了,她抬起头,呆呆看着盛夏,一脸震惊:“姐妹,你好软……”
说着,眼神在盛夏胸口停了两秒,才又抬起来——疯狂暗示,她说的是哪里软。
盛夏“轰”的一下被点燃了……
与此同时,辛筱禾注意到,隔着走道,本来在专心刷题的张澍忽然抬头看过来,眼神十分——复杂。
从疑惑到了然,然后带着些许闪躲,接着开始不善,到最后变成一种,警告。
辛筱禾就算再大咧,也还是女孩心性,这下也觉得羞了,连忙夸张地捂住嘴,露出两只瞪得跟憨豆似的眼睛。
盛夏正面对辛筱禾,并未留意背后,她只是被辛筱禾欲盖弥彰的反应惹得红了耳朵。
“知心哥哥”聊到第二节 晚修过半,才堪堪聊完。
王潍走到讲台,说:“这次期末考,大家也都拿到成绩了,有人付出了,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而有人松懈了,也很明显地体现在成绩上。到了这个阶段,你们应该明白每一次的考试的重要性……”
大概老生常谈了一刻钟,王潍忽然叫人把教室灯全关了,点开了一个视频。
“这是校友会今年发给大家的第一个动员视频,大家认真观看,好好琢磨,自己的目标在哪,自己还差在哪里,还有多远的路要走,我不多说了,希望大家今晚能有所收获,有所改变。”
轻缓的音乐中,校友会的徽标渐进又淡出。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河清大学的校门,镜头一转,校门底下站着几个学长学姐,对着镜头说:“这里是河清大学,我来自南理大学附属中学。”
画面再切,出现海晏大学的校门,镜头一转,出现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对着镜头说:“这里是海晏大学,我来自南理大学附属中学。”
接着——
“这里是东洲大学,我来自南理大学附属中学……”
“这里是南理大学……”
几乎一样的运镜,几乎一样的台词。
囊括了全国所有叫得上名字的重点高校。
画面闪动着各大高校的校徽,节奏越来越快,所有校徽组成一整片网格,所有播放过的台词重叠在一起,汇成同一句:我来自南理大学附属中学,我,在这里等你。
随后分别是各大高校的风景镜头和活动画面,学姐学长用游园的方式在介绍自己的学校,有的边安利边吐槽,他们笑闹着,青春飞扬。
这就是大学校园,这就是大学生啊!
班里鸦雀无声,视频倒映在一双双眼睛里、一片片眼镜上。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慢慢升腾,盛夏也说不明白。
在听到那句——“这里是河清大学”的时候,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归属感。
这么多学长学姐中,她唯一记住了河清大学那几位的相貌。
他们看起来仍旧朴素干净,但又与教室里坐着的他们明显不同。
一年的蜕变,是什么带来的呢?
盛夏感觉右边似乎有温热逼近,但她看得过于专注,没有太在意。
忽而,耳畔有气息吹拂,她听见低沉的声音在说:“你想好,考哪个大学了吗?”
盛夏耳廓一阵酥麻。
那声音顿了顿,盛夏感觉自己随意放在膝盖上的手被人拿起,指尖穿梭。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黑暗里,瘦长而指节分明的手,穿过她的,十指紧扣。
耳边还是那道声音,说:“要不要,一起去河宴?”
盛夏心跳漏了一拍,才回神一般,猛然扭头。
张澍的脸近在咫尺,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他们……
他们……
他们在一室黑暗中对视,在满座寂然中耳语。
盛夏目之所及,周遭一切都被虚化了一般,黑黢黢的教室里只剩下她和他。
他说的是,河宴吗?
她可以吗?
她行吗?
视频还在播放着,盛夏已经听不见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那句——
“我会让她行。”
她明明没有亲口听他说,可是,在这个时刻,在她脑海中,渐渐就变成了他略显轻狂却笃定的声音——
我会让她行。
接近十分钟的视频播完了,灯光大亮,班里一片寂静,大家对视着,有人微笑,有人惆怅,都沉浸在一种憧憬里。
盛夏看着已经退回到自己座位的少年,有点恍惚——刚才,在全班都专注看视频的刚才,他到底有没有跟她说过话?
指尖残留的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告诉了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