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总是会忘记这个人恶劣的一面。
连他的骂骂咧咧都成了摆设(听多了就无视了),目前为止他也没说过戳我心窝子的话。
幸好没说过,不然我们肯定会从一开始就离心,再也不会愈合。
我总是会撞见他对别人的趾高气扬、鄙夷不屑,但是青木并不是聪明挂,所以让我有种他随时在作死的错觉。
我醒了以后,把装睡的青木赶下床——大失败,他特别喜欢更舒服的东西,从不委屈自己。
在这间宛如宾馆一样的病房里,最舒适的莫过于这张巨大软床。
他还含怨道:“诗绪里,我都躺了两天的沙发了——硌死我了,再不躺躺还算柔软的床,我浑身不舒服。”
“……行吧。”
幸好床大,他躺一边不碍事。
我看了会儿电视,谷酒晴子算是近期很有名气的作家了,此事一出,那些媒体人迅速嗅到了报道机会,铺天盖地的通稿满天飞。
哦……还有谷酒晴子接受采访的视频。
我:“???”
我对着她在镜头前做出一副受害人做派的泫然若泣的表演目怔口呆。
她也是案件里没有动手的人,所以很快被放走。
“……是的,我没想到那群孩子里面也有恶魔一样的存在。”晴子在镜头前潸然泪下,“…我的灵感之椅也遭到了破坏,我现在创作很不习惯……”
“……是的,我的新书在下周就会发布,如果各位读者感兴趣的话,欢迎购买。网购前一百名可以获得我的亲笔签名……”
……推销起来了啊喂!!!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我懂了一些,并且大受震撼。
知名作家:度过惊险一夜算什么?还是赚钱重要.jpg
但是……也对禁锢青木一事绝口不提,我不知道青木怎么给警察说的证词,也不知道晴子是怎么逃脱嫌疑的。
幸而我们这一行人除了主动出现的晴子,其余人并没有暴露任何个人信息,没什么人来打扰。
青木仰躺在一旁看着屏幕笑了几声:“看看,看看,这女人得涂了多少层化学品才遮住那张垂老腐烂的丑陋面容啊。这人已经写不下去了吧,趁早退出好了,瞧着真是碍眼。想必再过不久就要泯然众人了……不,是更差的境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个反派一样疯狂嘲笑,落井下石,显然,他热衷于观看那些人的陨落、暴露出恶臭的一面。
很难说青木是不是有报复的成分在。
很快,今晚上我就办理手续出院了。
青木不在乎退不退钱,还是我多问了几句……
我和礼貌微笑的前台正大眼瞪小眼,企图解释那一个月的钱我只住了几天时间而已。
青木不耐地扯了扯我的手腕,催促:“快点离开这里啊诗绪里,别管那些了。”
我问他:“收据呢?”
“哈?”
得了,他扔了。
最后折腾了一番,医院退了多余的钱,我才安安心心走出去。
直到一边懒洋洋打哈欠的青木眼角溢出一些水光,对我说道:“诗绪里,我的卡都丢了,退钱要退到哪里去?”
“……??很疑惑你为什么不流落街头。”
“当然是我什么都能简单得到啊。”他轻飘飘道。
“…哦。”
夜晚降临,附近有一条大道,目测离我家有点远,只能打车。
我拿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在医院门口等待。
青木东倒西歪,看样子是懒病发作,过了会儿牵起我输液过的那只手,跟只小狗似的闻了闻。
“有血的味道。”
“……还有药的味道呢。”
忽然,后面的草丛里传来簌簌的摇动声。
我正要循声望去,青木冷淡地掀眸看过去。
并没有什么发现。草丛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出租车到达,我和青木坐上了后座,司机看向青木时露出熟悉的惊艳神色,笑呵呵道:“我载客了这么多年,头一次遇见这么好看的客人。”
“…”青木神色不虞,“你把我和那些丑人相比,当然的了。”
司机有些被青木的不客气惊到,但迅速反应了过来攀谈起来。
青木爱答不理的,也丝毫没有减少对方的热情,而我坐在窗边看着飞速后退的树林道路发呆。
“啊!什么东西!!”司机大吼,方向盘被紧急调转。
碰——!
倏地,一阵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车身剧烈摇晃,我一个栽倒,脑袋直接撞击向青木柔软的腹部,把他撞得够呛,闷哼了一声。
然后惯性又开始朝向另一边,我和青木向我这边倒去,我的额头猛然撞向车窗上青木及时伸过来的手心,带来咚的一声巨响。
等车终于停下,司机粗粗的喘气声在狭小空间内宛如野兽的低喘。
我惊魂未定,尚未回神。
青木怒吼:“你在干什么!!开车都开不好!你这车是什么破铜烂铁!!”
“……”司机一时间没有反驳,他也神思恍惚,“…我…应该撞了只体型小的动物?”
他出去要看一眼。
这条道路黑暗又阴森,四周的树林在黑夜笼罩下显得异常可怖,随风摇晃时发出的扑簌簌细响衬得环境愈发幽静。
只有出租车的两道黄灯散发着光亮,直筒一样的光道弥漫着细细的尘埃与飞虫。
司机弯腰看,背光,整个人的面容模模糊糊。
车内死寂,青木低眸看了眼通红破皮的手背,甩了甩却又恢复正常。
等我去看他刚刚帮我垫的手怎么样时,看见的就是完好的白皙手掌,连挤压的红色都没有。
“谢谢,没事吧?”我问道。
青木哼唧几声:“好痛哦。”
但我怎么翻看都看不出一丝的不好,只能安慰几句。
“啊!!好恶心!!”司机骤然发出尖叫,他脸上的肉都皱巴巴挤到一块,双眼惊恐地瞪大,眼白增多。
我吓得结巴:“怎怎怎么了吗!”
司机嫌恶地盯着车灯附近的一处:“没什么,就是撞到肥虫了。恶心死了。”
我松了口气。
司机用车内的毛巾捻走死去肥虫的尸体,我瞧见那滩血色的乳白色肉,虫体很小,圆筒形,被撞成一滩红白。
司机嫌弃地将它扔到路边,正好在青木那边,青木望了望,嘴角忽的噙笑:“哎呀,好恶心。还在蠕动呢。”
我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望去,微弱灯光下,地面上的虫体在费力地翻滚。
“附近就是别墅区,真不知道那些富人怎么想的,这里虫这么多。”司机边吐槽边上车,重新发动。
青木饶有兴致地向那条半截虫挥了挥手,以示离别。
他心情很好。
一直保持到我家。
我心想我家都成青木的据点了……
洗漱完毕后,房间也陷入了宁静。
黑夜,私人医院。
草丛内陡然传出簌簌的异响,在葱绿间忽然伸出一只瘫软的手臂,其上血迹斑斑,中间一截宛如失去了骨头,就剩软肉,皮肉陷了下去。
他费力地站起来,一只脚扭曲的脚掌向后,在草丛里踉跄了几步就调整了过来,整个人宛如歪歪扭扭的尸体,四肢极其不自然,头也是一百八十度转向身后,可怖至极。
他走了几步,抬手——手臂干瘪下去的皮肉已经充气一样迅速恢复正常,按住太阳穴,扭动。
咔嚓,咔嚓。
脑袋被一步步转回来,将脖颈处的肉搅弄出一圈圈褶皱,那张美丽的脸泛着死人的僵白,眼珠子人偶一般转动了几圈。
过了会儿,褶皱消失,皮肤重新变得光滑,少年彻底恢复成光鲜亮丽的模样。
他淡漠地望了眼周围。
……来医院的时候,他和那个仿制品特意没让其他人同时看见他们两人,所以医院的人包括诗绪里,一直以为只有一个[青木]。
虽然他中途被那个垃圾医生杀死……
青木走向不远处黑暗的别墅区。
他闲庭信步,在别墅区挑挑拣拣,才选中一栋看似庞大精美的别墅,青木随意敲响那扇门。
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开了门,他看清楚青木的瞬间,死僵的面容陡然一变。
正准备装出一副可怜模样的青木见状也迅速摸清了状况,他勾起唇角,“这不是细野医生吗?”
他黑色的眼珠幽幽望向细野身后的空荡之处。
“富江……!富江!”细野喃喃道,俨然魔怔。
“细野医生,真是太棒了,不管你怎么对待那个仿制品都可以哦。只要把你的一切金钱奉献给我……”青木露出兴奋的笑意,“而且!我必须要观赏一番!”
细野知晓[富江]之间的厌恶,他也不需要更多的富江实验体,只需要专注目前这一个就可以。
……不如说,他现在魔怔般祈求一个“正常”的富江,看着富江就可以!
细野面对怪异扭曲的怪物,日复一日的愈发想念富江正常的美貌——并不是说他失去了实验的兴趣,而是贪婪的,两者都想要拥有。
任何人——不论前期如何,后面总会成为富江的奴、隶。
日积月累的独处和实验体富江那即便外表怪异也一直在散发的魔性产生的不间断的影响,这些都彻底摧毁了细野的理智与意志。
——所以,这么多年来才没有人能够完整研究完富江,没有人能够彻底摧毁富江。
只要靠近他,就会被俘获,从而摧毁自己原本璀璨夺目的人生和坚定无比的信念与意志。
不论富江的容貌存在与否,不论富江是何种形态。
黑发少年含笑关上了门。
从外界窥探的视角,能看见即将关闭的房门的缝隙内,少年以剥削者一般的姿态高高在上地站立在原地,和那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跟痴迷信徒一样匍匐跪下的懦弱疯狂的神态。
门缓慢阖上,地下室锁住的铁门传出被重物撞击的闷响。
……
第二天,我照常去学校,和青木一前一后错开了进去。
班上又少了几个人,桃子还在。
她神情恍惚,似乎神游在外,在下课时我喊了喊她。
她才颤抖着唇瓣说道:“间织……拓真君他原本要杀我的……可是他误杀了另一个人……我才逃脱的…”
可是,椅子对她的吸引力太大,她已经无数次幻想过躺在上面名利双收的梦幻场景,于是又回到房屋,才遇见那副可怖的场景。
桃子嗫嚅了片刻,瞳孔弥漫着畏惧,她看着前排的少年背影,青木一如既往地在班级里呼风唤雨,他侧过脸似乎瞧见了桃子,朝她露出一抹看似平常的笑意。
我疑惑道:“你怎么了?”
“不……不……没有事……”她死也不开口,很快远离了我,自己一个人坐着暗自发抖。
我皱着眉有点担心,但是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不知道桃子想到了什么,忽的镇定了下来,甚至出神地望着青木。
我中午去食堂吃完饭,随便在学校里走走消食。
郑重申明一遍,我是随便走走——所以撞破什么奇怪场景真的不是我自己想的!
前方是教学楼背面,桃子局促地站在青木面前,他一脸不耐。
“……”我准备走人了。
他们刚说到中途。
“…你在威胁我?”青木笑出声。
“……求你了,青木同学!只要你出马,一定能做到的!友江一定会被你迷得团团转!我只要拓真君就好!不然……不然我就会把那件事说出去!”桃子露出执着的痴念。
“拓真?谁啊?牢里那个吗?眼光真是和你本人一样差劲呢。”青木本不高兴对方的威胁,但他想到什么,反而很感兴趣地应下了,黑色眸映出女生兴奋期待的扭曲面容,唇角含笑,“好啊。”
我被迫听到的就这些,连忙走出了范围。
……感觉正在发生一件不妙的事情。
我有心想要提醒桃子,她却早退了。
只好给她发了一条提醒的短信,不要沉迷那个拓真君了,不要做错事。
谁知她回复的短信不仅执迷不悟,还把我说了一顿。
[……像间织你这样的边缘人!怎么可能懂我的心情啊!]
我:“……”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青木应该是住其他地方,我们并没有在放学之后遇见过了。
不过他似乎知道我在担心,某日在无人时看了我几眼,既嫉恨又愤怒。
我睁着眼睛看着他,在想他被威胁的事,“你要不然告诉老师吧。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不用,我当然能自己解决。”
然后不说话了,他被我的问话问得熄了火,与我对视半晌,在有人来之前安静地移开。
过了几天,我特意观察了一遍,隔壁班的友江并没有遇见过青木的痕迹。
而桃子在一天请假探监之后,在上午我们还在上课期间,面色狰狞地冲进班级,在众人的惊呼下妄图掐住青木的脖颈。
她太过歇斯底里,眼珠子瞪得快要蹦出眼眶:“是你!!是你勾、引了拓真君!!你这个贱人!!”
她很快被众人拦下。
青木面对她疯狂的瞪视,皱着眉嫌弃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朝她睨了一眼:“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可怜拓真君,隔着玻璃探监了他两次,甚至连任何出格的话都没有说哦。不信你可以问看守的警察。我只是平常问候了几句……啊。”
他忽而露出高兴的神色:“但是,我帮助了你看清一个人啊!你瞧,我仅仅是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露出这副丑态!你这个女人,应该对我感激涕零才对!!”
“是啊!桃子!肯定是拓真君受不了诱惑!不关富江的事!”
“对啊!你干嘛冤枉人!!”
桃子被拉了出去,她执意认为是青木的错,是他的报复,喊着:“富江是个怪物啊!!他会分裂!”
但没有人相信。
到这时她突然明白,从头到尾富江就没有被她威胁成功过——那是为什么?
桃子在走廊楼梯间喊的话我听清了,感到深深的疑惑。
……莫非青木除了自愈,还能分裂?这是啥超能力?我想不明白。更何况我并没有发现一个以上的青木,弄不清楚具体含义。
……难道是分裂肢体?就是那种手残疾断裂了,他可以分裂出健康的手臂?这也是自愈的一种进阶版本吧。
此事是青木最大的秘密,我十分有自觉地没有贸然提问。
整件事情隐隐约约透露出他恶劣的玩弄,我却并未发觉——因为青木的确是按照他所说的,只是和拓真君说了几句普普通通的话而已。
这件事惹起的风波迅速平静,桃子休息了整整一周,老师让我给她送去学习资料的时候,她闭门不见,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桃子暴躁地反骂了几句,我有点伤心了,毕竟算是一个朋友——虽然我们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但起码是普通朋友吧。
我只好把资料直接塞进她的信箱里,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感情。
我们的感情本就不深,回到班级投入学习几天就恢复了。
……哎…太过喜欢一个人会变得这么面目全非吗?那我是一辈子体会不到了。
桃子再回来时,我已经恢复了以前与她漠然的相处状态,彻底收回对她的感情,心无波澜。
某日放学,我是值日生,留下打扫卫生。
在打开我的储物柜时,少年正蜷缩在里面,我吓了一跳,他还朝我露出昳丽的笑,在夕阳光下透出几分蛊惑。
“这是惊喜。”
我:“……这是惊吓。快点出来,谁让你钻进去的。”
“真是无情啊诗绪里,”青木站出来,他低眸看一眼收拾储物柜的我,忽然邀功道,“哦对了!我也帮助你了啊诗绪里——”
“帮助什么?”
“帮助你看清一个人啊!万一你被骗了怎么办?那个女人,根本就不配做你的朋友啊!”
他一副洋洋得意的作态。
我无语住了:“关你什么事,不要擅自探进我的交友圈,帮我做决定啊。很讨厌的。”
“……哈?”青木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想到我是这副反应。
他任性妄为习惯了——正常人的边界与谅解退步,他是一个也不会。
我没理,掠过他准备离开。
“诗绪里?”他跟上来在一旁叫我。
我有点生气了,没有搭理。
“诗绪里!”青木又叫了一声。
我还是没理,走下楼梯。
青木虽然任性,但平常收敛时还是很会看人神色的,他看着我,没有强行拉住。
“诗绪里!”
“诗绪里诗绪里!”
“诗绪里!你改名字了么!”
“……”我烦了,停下脚步正对他,认真道,“以后你要做的事情,不能掺杂对我干涉的意思。你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能存有干涉我的心思,或者跟我商量,毕竟这是我的事情,我得知情的吧?而且万一你的处理方式太过刚烈,会毁了一个人的。你要毁了我身边所有的朋友吗?……虽然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当然,这是桃子她威胁你的问题,我知道这是她的错,我并没有因为她的改变而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怪你不和我说,怪你是因为我才做出这些事情。”
他如何对待其他人,这是他的事情,但是擅自以为我好的名义对待我身边有感情的人——即便我是胆小鬼,也是会生气的。
“我哪里干涉你了?”
“帮我验证朋友啊,我不需要——或者你和我坦白商量就行,我听得进去话的。我不探究你的秘密,你也不要过于一意孤行地干涉我啊。我并不是单指桃子这件事,她已经和我分开。我是指以后的事情。”
青木听得疑惑极了,我一顿,换了个说法。
“——这样讲,如果你是报复桃子威胁你的事情,我不会怎么样。但如果你是抱有恶意的,想帮我验证朋友的意思才用这种方法的话……我会有点难过的,因为是为了我……而我什么都没有做。”
青木不能理解,他纯黑的眼眸在仔细端详我的神情,仿佛在妄图揣测我的心情。
桃子无法接受他行为,他会肆意嘲笑。我不能接受他,他至少能安静下来。
“反正我这一周都不想和你说话了,”我特别严肃,“不要跟过来。”
我离开后,对青木骤然难看又委屈的神色记忆犹新。
不过,他却真的异常听话地没有再黏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