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晴没有回家, 她又去游乐场。
去的路上,她调出了前几次的报告。她记得没错,之前的检查报告是单肺异常。体检结果却是双肺。她的赌博, 可能已经输了。
她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望见路边奔跑的人。
她来到这座活力的城市, 未曾放肆地奔跑过。她最多借着过山车的风,放空自己。
手机震动起来,姜临晴吓了一跳,以为是池翮的电话。
却是文身工作室打来的。
她拒接。
过了一会,对方发来短信:“您好, 我们的女刺青师回来了,请问您想预约什么时候呢?”
姜临晴:“太忙了,没时间。”
文身工作室:“好的。如果您要预约,请再联系我们。谢谢。”
在这之后,姜临晴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池翮是今天回来,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
他特别聪明。她被歹徒挟持的那天, 他猜透了她真正的心思。但他从来不说。
对了,他从来不说。
其实她也是。好比, 她误把池翮当小偷之后, 对他的身份有怀疑, 但她不问。又好比,他对恐怖电影的畏惧,肯定是因为一场惊心动魄的往事, 她也不问。
她笑了一下, 原来她和他有相同的一面, 他们都不说。
*
姜临晴在超级大摆锤的队列去排队。摆锤荡起来, 游客们的惊呼声就没有再停过。
前排的一对小情侣, 犹豫着,踌躇着。
女的说:“我好害怕啊。”
男的牵起她的手:“我会紧紧地抓住你。”
姜临晴仰头望着荡来荡去的大摆锤。她就算怕,也无人可说。
她没了心思。走远,去买了一个冰淇淋,她坐在休息区。
静音期间,周续打来了电话。之后,又发了消息:“姜小姐,抱歉,怀念展临时取消了。”
除了周续的这两个,其余的都是池翮的。
池翮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和微信,语音通话也来了十几个。他从来是不紧不慢的,这样的夺命连环call,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除非……他有十分紧急的事。
姜临晴应该猜到什么的。但那一刻,思维卡壳。她打了电话过去。
*
池翮刚才联系不上姜临晴,直接把电话打去了策展部,问:“姜临晴呢?”
张艺岚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是池总吗?”
池翮:“是。”
张艺岚望向员工办公桌:“小姜有事,请假了。”
池翮挂上电话,向外走。
柳长旭见到急匆匆的人,说:“池总,下午的会议——”
话还没完,池翮说:“推掉,全部推掉。”
池翮的车子从地下车库驶出来,风一样地直奔小公寓。
姜临晴不在家。
情绪解决不了问题,池翮都知道,但他静不下来。他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站起来,又给她打电话。
无人接听。
他去了阳台,第一次按打火机时,手滑了一下。第二次才点燃烟,急急抽了一口,差点把自己呛到。
他咳了一下。
想起她之前生病时的咳嗽,他只抽了一口烟,就拧断了。
姜临晴没什么朋友,上班下班,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他猜不到她会去哪里。
如果去复查的话……可能不方便接电话。
假设只是假设。真实的是,由始至终,她没有向他诉苦。她宁愿一个人煎熬,也不和他说。
如果没有体检,如果不是他擅自调取她的报告,这个女人是要瞒他到死的。他能从任何人的手里把她夺回来,唯独命运,他夺不走。
池翮狠狠地扯下了领带。还是透不过气,他又解了衬衫的三个纽扣。
没有束缚,呼吸却闷着。他捂了捂脖子,这个时刻,他需要非常冷静,他不能自己先发病。但是,见不到姜临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正在这时,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说不上是谁拯救了谁。
于池翮,是濒死的人得以呼吸。
而姜临晴,听到他的气息,忽然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池翮:“你在哪里?”
她从来没听过池翮这么憋闷的声音,所有的情绪被一根绳子捆住,捆得不结实,随时能断开。
她说:“我在外面。”
池翮:“外面是哪里?我要见你。”
“你不上班吗?”她在故作自然。
池翮用手指勾了下脖子的伤:“你请假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
她怔楞。生病是一个人的事。她一直觉得,痛苦一旦传递出去,只会连累别人。
他半晌没有听见她的回答,问:“你真的不说?”
“我……”她顿住,“不知道怎么说。”
“算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但是将来的,你不能再瞒着。”池翮说,“体检报告只是初步评估,作不了数。我带你去做详细检查。”
她不知道是喘气还是叹气:“我妈妈就是因为这个病走的。”
池翮:“她是她,你是你。”
“我的小姨,以前说没有大碍,现在变得严重了。”姜临晴像在背书,“我了解过肺部肿瘤的疾病,家族史的恶性风险非常高。如果家里有一人生病,风险上升50%,如果家里有两人生病,风险上升2倍。”
“你说的风险,只是风险,不是事实。”池翮问,“你做过最终诊断了吗?”
她答非所问:“我跟着我妈妈,已经走完了这个病的全过程。”
池翮:“不要自己吓自己。”
姜临晴:“你早知道的,我在认识你之前,已经不想活了。”
池翮:“认识我之后呢?你真的舍得丢下我?”
“我不舍得又怎样,就算现在有希望……”她仰头。大摆锤在晴朗的天里,摆出了惊恐的弧度。“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和我小姨一样,小问题演变成大问题。”
池翮:“你说了,这是可能。你不是你妈妈,也不是你小姨。”
“万一呢?”她的头越仰越高了,“你知不知道,一个月前,我只是单肺结节,现在是双肺了。”
“我跟你说过,我跟你一起去会会那个死神。你想死,我陪你。”他一字一字的。
她大吃一惊:“你疯了。你有家人,你不能那么自私丢下他们。”
池翮:“你能丢下我,我为什么不能自私?”
姜临晴:“我这是害了你。”
他轻笑一声:“生死是个人的选择,谈不上是你害了我。”
姜临晴:“你好好地过太子爷的日子不好吗?”
他却反问:“你觉得什么才叫好?衣食无忧?金山银山?我连一个陪我的人都没有,这有什么好?”
姜临晴:“你这样,我不高兴。等你幸福了,我才开心。”
池翮:“你丢下我,我就不会幸福。”
姜临晴:“我们各自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他吐出的字仿佛是从冰窖里出来的。
她劝了劝:“我没有家人了,但你有。他们疼你、爱你,你不能一时赌气,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要我们在一起。生,或者死。”池翮说,“这不是赌气。”
手机传来了电量提醒。
姜临晴的手机没电了。
*
池翮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摔了手机。
手机在沙发床弹了几下,掉到地上。
他不去捡,连看一眼都没有。
他靠在沙发靠背,过了很久很久。
金医生的治疗药物,虽说比较轻缓,但其中的副作用之一——情绪迟钝,池翮是沾了边的。而且,停了药,他的性情也少有大起大落了。
可这时,有狂躁在张牙舞爪。池翮握紧了拳头,见到青筋暴突的手背。
他松了松拳,也松了口气。
他站起来,捡起手机。他把手机翻转正面背面,竟然只摔破了一个角而已。
他出门,紧紧锁上门。
池翮开车回去。
路上,他见到自己紧紧抓住方向盘的,泛白的手。
他庆幸姜临晴不在面前,否则他肯定要爆发的。
回到家,他直接进去健身室。他用拳击绷带缠住手,戴上拳套。站在拳击速度球的面前。
一拳打了出去。某一下,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拳击速度球反弹回来。他立即偏了头。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她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
姜临晴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融成五颜六色的冰水,沿着脆皮筒流下来,像是画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她把冰淇淋扔进垃圾桶。
她不能大喜大悲,幸好,池翮也不是大吵大闹的人。两人各自说话,维持仅剩的冷静。
如果她生病时,能坚持无视池翮。就没有短暂的元气满满,就没有不清不楚的“和好”。
是她太贪恋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