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弄错了很关键的一件事情。
达达利亚这个人, 一开始的告白虽然听起来轻佻又荒谬,在之后几次见面也都是只是单纯毫不吝啬地表达出自己的满腔喜爱之情, 但不得不说, 这让我对他的确有些不一样的态度。
他热烈却不算真正的打扰,说的话让我无法理解却也没造成过太多的麻烦……至少那段时间,达达利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都还算得上克制。
……现在看起来, 可能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他只能做到那个地步,而是因为这些内容对他而言, 其实并没有称得上真正的进攻。
——是的, 进攻。
当我反射性踢了一脚回去却只换来一声轻笑, 而桌下的那条长腿非但躲都不躲,反而大大方方让我踢了好几脚。
他如果说点什么是最好的,但可怕的是他什么也没说。那双深蓝的眼就像是无光的漩涡, 带着某种微妙且深沉的笑意安静地看着我——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展现出任何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漩涡这种东西,单单只是拉近一点距离都有被卷入其中的危险。
我迅速收回还想再踹几脚的心思, 转开了脑袋。
台上的说书人刚刚润了润嗓子,一拍惊堂木, 正准备开始讲下一段故事,我和达达利亚此刻所在的位置的确称得上偏僻, 一开始是为了不打扰其他的看客,现在倒是成了我自己最明显的一条阻碍。
别的不说, 我一侧靠墙一侧为花坛, 另外一边要出去就会打扰一圈的客人, 如果要出去, 就必须要走达达利亚那一条路。
……这小子该不会是都算计好的吧???
在说书人讲故事的间隙里, 他压低声音,笑吟吟的问了一句:“不打算再踢几脚消消气?我骨头很硬的,你再踢几脚也没关系。”
我瞪他一眼,不敢说话。
达达利亚便慢慢收回自己的腿,看起来当真是一点也不着急对面的反应。
他太清楚自己的立场,也清楚自己在不同阶段不同状态下,又能从她这里拿到什么。
在化城郭那一次,他单纯靠着感性驱使跟着跳下层岩巨渊才成功一起去到了须弥;本质上他的立场是被动的,是不稳定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随时都有可能和她彻底成为真正的对立面,所以那一次来说,只要能说出口,只要她能记得住,那么结果就算他赢。
——但这一次就不一样了,而且太不一样了。
国与国之间的合约,大贤者与执行官之间的合作,他要追求的东西和女王希望的存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相辅相成,他当然希望从中获取好处,每个执行官坐上这个位置都有着自己的私心,他也不例外,反正对他来说,他要的东西绝对无损女王的利益就可以了——
至于余下的部分?
那是达达利亚需要自己在私下里,单独和他讨要的……一份只属于自己的报酬。
“小黛。”
璃月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已经愿者上钩了。
可哪怕是训狗,是不是也该先给一点让人愿意继续乖乖听话的好处?
“你……”
达达利亚的声音在靠近的脚步声中渐渐消失,他神情不变,看起来倒是比我更快一步坦然接受了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
“哎呀,钟离先生。”比起我的拘谨,至冬的年轻人反而是那个落落大方打起招呼的人:“您也来听说书?”
“一时兴起突然想来罢了。”钟离的声音沉稳和煦,听不出半点破绽,他只简单给了达达利亚一个眼神,然后才看着我,温声问道:“附近座位差不多满了,不知道小友是否介意我在这小坐一会?”
“不太方便呀钟离先生,”达达利亚故作遗憾,又一次抢先开口:“桌子就这么大,东西也就是一般般的程度,您这么位事事讲究的大人物总不好一直留在这儿凑合,不舒服的吧?”
我一惊,反射性踢了一脚达达利亚的小腿,结果刚刚还说自己的骨头硬随便踢的家伙这一次却直接嘶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弯下身子揉了揉我刚刚踢过的地方,委屈巴巴地嘀咕了一声:“疼,你倒是轻点啊……”
“不要乱说话。”我知道这两个家伙之前结了仇,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达达利亚单方面的仇恨值可能还要更大一点,但要说钟离对这小子一点芥蒂也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眼见着这么个惹眼的存在直挺挺的站着,我不得不主动开口,邀请钟离先生坐了下来。
钟离终于坐了下来,他素来鲜少将太过明确的情绪波动摆在脸上,即使面对着不掩挑衅之意的达达利亚,神态也仍然称得上从容。
“据我所知,璃月最近和至冬应该没有什么交易内容,是需要至冬的执行官亲自出马的。”
“先生。”我一脚踩在达达利亚的脚背上以免这小子再多说什么多余的话,低声解释道:“达达利亚是我叫来的。”
钟离这一次终于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你所说的……”他垂眉敛目,语气沉沉:“与愚人众的交易?”
“是,先生。”我点点头,没有避开钟离目光的打算。
“非要与至冬做这场交易,你要的东西,璃月也做不到?”
“先生。”索性这两位都是清楚身份的,我也不用太过介意避着谁,或是警惕谁,我在钟离的注视中再次点点头,慢慢答道:“和璃月之间的交易,我已经和凝光小姐全部都说清楚了,后续内容自然有璃月七星继续负责,您若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从甘雨小姐那里了解情况。”
钟离慢声问道:“换句话说,你和达达利亚之间的事情,我最好一个字也不要问?”
我有点为难的看着他。
“我现在在璃月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茶室老板,但您应该也是知道我是谁的……”
须弥的大贤者和至冬的执行官,这两个身份要交流商谈的内容,怎么好让璃月的岩王帝君听过去?
钟离抿平嘴角,垂眸不语。
“而且我之前同您讲过了,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我对他笑笑,努力安慰着:“我了解至冬国的一部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和须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所以这一次您能放松点了吗,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耸耸肩,冲着钟离一摊手,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您大可放心——我这一次和小黛要商量的东西和璃月半点也没关系,您呢,就不用多花心思担心什么有的没的,她如今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女王未来的贵客,我们这些执行官认真招待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不必要的事情。”
“是么。”钟离语气沉沉,罕见地不掩自己锋利的敌意,“却是不知道公子大人的概念里,哪种事情才称得上‘不必要’?”
“先生说的真是客气。”达达利亚笑容不变,慢悠悠的问道:“至冬的风格讲求直来直往,璃月那一套婉转含蓄的风格我学不太好,我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机会合适就要马上出手,倒是不知道在钟离先生眼里,我哪里做的不合适么?”
“……”
钟离捏紧茶盏,没有说话。
他的底蕴和涵养,还容不得他在这种场合下直接说出那一瞬瞥见的太过刺眼的暧昧撩拨。
“既然公子大人也说了,璃月的风格婉转含蓄,你不好理解——那我也就直说了。”
他慢悠悠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哪里都很不合适。”
——在达达利亚还想继续再说点什么之前,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伸手捂住了他这张非常擅长惹事的嘴。
“非常抱歉,先生。”
虽然很对不起钟离先生的好意和照顾,但是这一次可绝对不是因为他觉得达达利亚的人品不行就能单方面作废的普通小事,我对着钟离一连声地道歉,一边推着不老实的达达利亚往外走。
至冬的狐狸崽子这一次倒是乖乖配合我站起来绕过桌子走了出去,我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压住他的肩,身材高挑的青年还很听话的低着头迁就我的身高,直到走出好远一段距离,附近已经感受不到岩元素那令人上不来气的窒息压迫感,我这才来得及松口气。
而达达利亚仍背着手微微弯着腰,我的手指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掌心捂住的是他平稳温热的呼吸,战士的呼吸平稳绵长几乎没有间隔的空隙,而他任由我捂住他的口鼻,眉眼间是前所未有的温驯。
他弯着腰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眼睛一弯,冷不丁就冲着我的掌心吹了一口气。
……!!!
我哆嗦一下,迅速抽回捂着对方嘴巴的手,只是掌心陌生的凉意让我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僵硬,那只手忽然间放下也不是去哪里擦擦也不是,最后只好欲盖弥彰地捏住手腕,直接藏到身后去。
“我今天玩得很开心。”他慢慢转移话题,目光从对方尚未褪色的微红耳廓上停驻许久才悠悠转开,眼角眉梢挂着的满满都是说不出的心满意足:“富人的合同估计还需要等一阵子才能到,我们……明天继续?”
我心里打了个机灵,立刻从他旁边跳开了几步距离。
“茶室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再说再说。”
我答得含含糊糊,连回头一眼也不敢多看。
——达达利亚是太过狡猾的对手,他从来都不会遵循现有的规则,最喜欢的就是不管不顾地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和目标大闹一通;而怎么应付这个不讲逻辑的家伙我还没想明白,第二件让我头疼不已的事就跟着出现了。
当天晚上,往生堂便派人送了一条裙子过来,
上等霓裳花所制的料子,颜色素雅花纹精致,和我平时习惯的款式并无太多不同。
而据那位送礼的人转达,这条裙子是往生堂的客卿亲自选的,并且希望茶室老板越早换上越好。
“还有就是,客卿托我们帮忙转达一句话。”
我额头青筋突地一跳,本能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什么话?”
“客卿说,‘小友白日穿的那条裙子已经脏了,留着也只是碍眼,记得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