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亭山庄之夜(1)
风亭山庄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单是站在门口就被面前的高墙和厚重的大门给震住。
与其说这是山庄,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堡垒。
门口站着四个守卫,由萧衡上前交涉,很快就将大门打开放行, 几人陆续进去。
一进去就能看到两边栽种着常青树, 即便是寒冷的冬季, 也绿意盎然。顺着道路看去, 就见不远处坐落着几栋庭院,屋子的建筑风格与云城的有些不同, 那些庭院的房顶都是尖的, 屋檐四角翘着,檐下挂着古朴的骨铃。
风一吹, 就发出沉闷的响声, 并不好听。
陆书瑾没见过这种铃铛,她仰头盯着, 思索着这些铃铛的用处。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习俗, 难究其来源,说法最多的是这种铃铛以前是深山中的猎户用猎物的骨头所制,丈夫出门打猎时, 妻子就会将铃铛挂在檐下,风一吹就将骨铃的声音送进深山,丈夫听到后自然就能循着声音找到回家的路。久而久之, 这种习俗便流传于世, 多为家中亲人远行时的一种祈福和寄托。”
萧矜见她一直盯着骨铃,就知道她对此物产生了好奇, 为她解释, “不过现在多用于亲人逝于异国他乡, 这些骨铃,是为了让死于异地之人找到回家的路。”
陆书瑾放眼望去,只见这几座高耸的建筑檐下都挂着铃铛,不免觉得有些压抑。
“秦姨的丈夫曾是我爹手下的将领,后来战死沙场。”萧矜低下了声音说。
不管何时,听到为国捐躯的故事总是让人痛心惋惜,陆书瑾盯着那晃动的骨铃未动,更迫切地想知道那位才女是什么样的人。
没多久,就有山庄的下人来迎接他们,将他们带往名唤枫林的院落之中。
等进了院落,才发现院中的枫树下竟然站着一个熟人。
此人正是叶洵,他也不知在伤悲什么春秋,对着一棵光秃秃的树愣愣出神,听到动静后转头看来,立马就露出没来得及掩饰的惊讶之色。
萧矜一挑眉,“真巧,叶少怎么也在此处?”
叶洵掩去神色上前来,先给萧衡行了礼,才说:“这两日天寒,我便跑来山庄看看秦姨,顺道泡泡汤泉驱寒,萧大人你们也是为此而来?”
萧衡笑着点头,“再过几日就要启程上京,便趁着还有些空闲日子,带小四他们来玩玩。”
叶洵应了声,目光一转,看到陆书瑾的时候顿了顿,继而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开,与萧衡笑着攀谈起来。
如此一来,加上山脚的梁春堰和叶洵,这一行人足足有九人,枫林院住不下,萧衡与方晋等人去了后方的青竹苑。
萧矜在原地站了会儿,也不知道是琢磨了什么,忽而喊了蒋宿一声。
蒋宿扭头,屁颠屁颠跑过来,“萧哥,你叫我?”
萧矜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将蒋宿整个抱在怀中,拉着他往边上走去,“我跟你说个重要的事。”
陆书瑾盯着萧矜的背影。
他比蒋宿高一些,这样一揽再加上蒋宿极为配合,从后面看去蒋宿就像是被他抱在怀里,小鸟依人地跟着他离开。
看着姿态亲密的两人,陆书瑾忽然想起这两日听到的那些关于萧矜的传言。
陆书瑾是不信的,毕竟云城里那么多关于萧矜的传闻,细细数下来也没有几条是真的。
但传言那么烈,陆书瑾也多少受了些影响,总是下意识地往哪个方面想。
直到萧矜与蒋宿走到远处,她才收回视线。原本与萧矜站在一起,但他一走她身边没了别人,在这陌生的地方顿时就有些拘谨,正巧又瞄到旁边有一处凉亭,陆书瑾慢步过去,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风亭山庄的风景是极好的,枫林院中就种满了枫树,想必青竹苑里也全是竹子,各处都被打理得非常漂亮。
这里在山上,远离尘世喧嚣,入了夜之后定是非常安静的。
“陆兄。”梁春堰温笑着走来,在她对面落座,“没承想这般巧,能在这里遇上陆兄,说明你我之间当真存在某种缘分。”
陆书瑾便与他闲聊,“梁兄觉得我们之间是哪种缘分?”
梁春堰眉眼柔和,笑着说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都??x?是文弱书生的气息,轻声细语,“不期而遇的缘分。”
陆书瑾看着他,想起曾经在百里池,他被刘全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暗道也确实是有这种缘分的。
梁春堰脾气甚好,从未见他急眼过,与谁说话都是慢慢悠悠的,且他有一种不大自觉的热情,固执地将陆书瑾认作是他的朋友,这点倒是让陆书瑾颇为费解。
她道:“梁兄说笑,不过我倒认为是别的缘分。”
梁春堰问,“是何?”
陆书瑾道:“我们身上有些相同之处。”
这句话好像是说到梁春堰的心坎里了,他眼眸一亮,十分期待地看着陆书瑾。
她笑着说:“你看,你我二人的名字都是三个字,这不算缘分么?”
梁春堰一听,顿时露出了些许疑惑迷茫的神色,见陆书瑾这样一本正经地胡扯,竟不知如何接话了,干笑着应了两声。
另一头萧矜拉了蒋宿走出老远,回头张望见没人靠近之后,才对蒋宿道:“你与那梁春堰,是个什么关系?”
蒋宿挠了挠头,说道:“就先前在祈神祭那日与他交谈过几句,后来我去甲字堂找陆书瑾玩,也与他说过几回话……”
他觑了一眼萧矜的脸色,见他眉眼沉着,似乎有些不高兴,于是赶忙表忠心,“梁春堰与我来说不过是露水姻缘,我心头上的人还是萧哥你,谁也比不上的!”
萧矜一听,当即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这肚子里的墨水还没有你撒的尿多,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蒋宿捂着后脑勺诺诺称是,又想起这两日云城中都在说萧矜喜欢男子,再加上梁春堰男生女相,美得惊人,他不免多想了些别的,立即又说:“我与梁春堰真的不熟!”
萧矜才不管他跟梁春堰熟不熟呢,只圈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跟前小声说:“你这几日好好盯着梁春堰,最好是黏在他身上,不管他去哪里都跟紧,上茅房都跟着,让他把你别在裤腰带上,知道吗?”
“上茅房……也跟着?”蒋宿不太能理解。
萧矜压下双眉,显得郑重又严肃:“这不是儿戏,是我交由你的一项隐秘任务,非常重要。”
蒋宿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不自觉站直了身体,认真道:“多谢萧哥抬举,我必完成这桩任务!”
萧矜点点头,“自然些,不要让梁春堰察觉你是故意监视他的,知道吗?”
蒋宿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我保证不会让他看出任何端倪。”
萧矜心说梁春堰就算是看出来也无妨,他还能打蒋宿不成?先前被刘全都打得半死,哪能打得过蒋宿啊。
他出现在风亭山庄,就是有鬼,就算前几次季朔廷反复派人探查他的身世,没有查出任何不对劲之处,但萧矜仍不能够放心。
疑罪从有,梁春堰在他这里,从来都不是个好东西。
萧矜交代完,拍了拍蒋宿的肩膀,“行了,去吧。”
蒋宿转头就走,行了两步又停下来,像是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道:“萧哥,云城这两日的传言你喜欢男子,是真的吗?”
萧矜双眉一蹙,骂骂咧咧,“蒋宿,你干脆找点浆糊塞脑子里,也比脑子空空好得多。”
蒋宿赶紧跑了。
说完话回去,梁春堰又找陆书瑾聊上了。两人坐在亭中,倒不是那种热聊,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看起来相处得惬意融洽。
萧矜远远看了一眼,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紧接着他派出去的大将就上场了,贴着梁春堰的肩膀一下子就坐下来,笑眯眯地介入两人的交谈,“梁兄,你先前来过风亭山庄吗?”
梁春堰对他突然的靠近很是惊讶,但温和的性子让他没有推开,而是道:“这是头一次来,只是听说了青松居士的事迹,慕名而来。”
蒋宿非常热情地拉着他的胳膊,双目充满精神的光:“我先前来过两回,可以带你去逛逛,这里的汤泉堪称一绝!”
陆书瑾见两人聊起来,便没再插话,余光像是看到有人朝这边望,她转头看去,对上萧矜的目光。
萧矜站得地方还挺远,直直地朝这边看,不知道是在看亭中的谁。
她与萧矜对望片刻,就见他突然招了招手,似唤她过去。
陆书瑾对亭中两人道一句失陪,起身走去萧矜身边。
“走,带你去周围转转,你记一下路。”萧矜临走时又看了蒋宿一眼,在心中给他鼓劲儿。
对,就这样,粘住他,挂在他裤腰带上,让他抽不出一丁点的时间来烦陆书瑾,如此甚好!
萧矜领着陆书瑾先是在枫林院转了一圈,看了看他们晚上要住的寝房,和位于院子后方的汤泉。
寝房是个一进门的四合院,她的房间在东厢房,萧矜选在她隔壁。对面的东厢房居住的是叶洵和梁春堰,正房则由季朔廷和蒋宿二人居住。
后方的汤泉盖得颇为豪华,像是宫廷里的汤池,统共两道门,陆书瑾只在外面看了一眼,没有进去反正她也没打算去泡汤泉。
出了枫林院之后,就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转,山庄里不仅有鱼池假山,还有藏书阁,玉石楼之类的地方,全是秦兰兰的藏品。
行到东边处,有一座盖在高桥上的屋宅,与其他地方的建筑都不同,白墙黛瓦,檐下挂着骨铃,看上去极为冷清。
那是秦兰兰的住处。
不过她今日好像是有事忙,没有露面招待几人。
将周围走了一圈之后,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两人又走回去,在枫林院的正堂之中用饭。
风亭山庄的饭食相当丰富,摆了整整一桌山珍海味,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香气,几人陆续落座。
叶洵虽然没料到他们一行人会突然出现在此,但应对自如,很快又与萧矜笑着称兄道弟,还浅酌了几杯小酒。
喝红了脸,叶洵的情绪显然松泛下来,他一把揽住季朔廷的肩膀,笑道:“季少,我方才在山庄里看到几个新招进来的婢女,模样皆妩媚动人,虽比之小香玉不及,但也有几番风味,季少可有兴趣晚上喊她们来陪酒两杯?”
他扯松了衣领,露出大片锁骨,面上飞红,笑的时候眼神轻佻,颇有几分色眯眯的样子,举着酒杯晃。
季朔廷认真想了想,说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秦姨知道了,恐怕又要责骂我们。”
“无妨!”叶洵道:“咱们就是喝酒,又不做别的,且秦姨心软,届时她生气了,咱们服个软讨个饶,也就过去了。”
季朔廷点头附和,“有道理,那就劳烦叶少将人带来。”
二人一拍即合,将酒杯一撞,一同笑起来。
季朔廷放下酒杯,笑容敛了敛,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辣炒脆藕。
刚夹起,这盘菜就被蒋宿整个端走,他将桌上的几个盘子匀了匀,把那碟辣炒脆藕放在了梁春堰的手边,说道:“这道菜好吃,你尝尝。”
梁春堰看一眼碟中显眼的红椒,一时没下筷子。
蒋宿察觉,又问:“你吃辣吗?”
“不怎么吃。”梁春堰委婉道。
但委婉在蒋宿这里用处不大,他听后便放心道:“能吃就行,快尝尝。”
梁春堰很难分辨蒋宿的脑子是空的还是实心的,又不好再出口拒绝,只得夹了一筷子小藕片放嘴里,而后整张脸迅速被涂满了绯红的色彩,辣得从脖子红到脑门。
他先是没忍住用袖子掩着打了两个喷嚏,又在打喷嚏的时候被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蒋宿见状又赶忙给他倒水,把炒藕放去了别处,拍着梁春堰的脊背,照顾得相当认真仔细,好像老妈子带娃。
梁春堰咳出了泪,眼眸水盈盈的,看上去柔弱极了。
陆书瑾见状就觉得很好奇,也跟着夹了一块藕片放嘴里,她嚼了几下,确实尝到了辣味,但并不呛口,想来梁春堰不是“不怎么吃”,而是根本吃不了辣。
萧矜把藕端去了叶洵的面前,将一些带甜口的荤菜匀到面前,对她道:“这里的菜做得还不错,试试有没有合你胃口的。”
陆书瑾小声道:“我自己能夹到,不必放到我面前。”
萧矜说:“无妨,都是从叶洵面前拿的,他俩喝酒,不吃这些。”
陆书瑾瞥了一眼勾肩搭背把酒言欢的二人,没再说话。
她很奇怪为何叶洵能将此地当做平日里喝花酒的地方,秦兰兰既然曾经在京城开私塾收女子入学,就不可能会同意叶洵这种把女子当做消遣玩物的行为,但从叶洵的语气和季朔廷的态度来看,此事在风亭山庄好像不是什么大忌。
许是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萧矜歪着身体悄悄说:“他们每年来都会这么说,不敢真的造次。”
陆书瑾没由来地笑了一下。
一顿饭吃了许久,散场的时候,叶洵有些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与季朔廷道别,回了自己的房中去,之后就一整个下午都没出来。
萧矜跟陆书瑾说了??x?一声,便跟季朔廷出了枫林院,去寻萧衡等人,约莫是有其他事情。
而蒋宿就比较清闲了,他尽职尽责地完成着萧矜派遣给他的任务,紧跟着梁春堰寸步不离。
梁春堰性子软和,说不出重话,被蒋宿粘的实在是烦了,就钻回屋子里说要睡一会儿,这才暂时摆脱了蒋宿。
二人坐在院中的亭子里,陆书瑾将手抄袖筒之中,时不时喝一口热茶,问道:“你与那梁春堰相见恨晚?恨不得结为异性兄弟么?”
蒋宿呼呼吹了两口茶,还没来得及喝,就又放下,而后神秘兮兮地坐到陆书瑾的身边,小声说道:“你有所不知,我这是在办正事。”
陆书瑾疑惑,“什么正事?”
“这是萧哥交于我的,我不好明说,不过我有几句话想要提点你。”蒋宿道。
陆书瑾觉得好笑,并非看不起蒋宿,只是“提点”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过违和。
她道:“你说。”
蒋宿斟酌措辞,说道:“你应该听到了最近这几日云城里的那些关于萧哥的传言了吧?”
陆书瑾点头,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想不听到也难。
他又继续道:“你看那梁春堰,模样如何?”
陆书瑾就说:“昳丽非常。”
“对!”蒋宿道:“所以我认为萧哥许是对梁春堰动了别的心思,所以才会如此关注他。”
“什么?”陆书瑾当场愣住,愕然道:“动了什么心思,关注谁?”
“还能是什么心思,不都说萧哥……”蒋宿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小声说:“都说萧哥喜欢男子吗?他又让我盯紧了梁春堰,这还能是什么意思?萧哥从不是做无用功之人,他做的任何事都有原因和目的,显然这梁春堰让他动心了呀。”
陆书瑾惊得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诧异地张大嘴巴,“他……亲口说的?”
“萧哥岂能承认?萧将军听了那传闻都气得要死,若是萧哥敢在这风头上认了此事,回去指不定要挨家法,所以只能强行忍下,不便出面,就嘱咐我照看梁春堰,不让他有丝毫闪失。”
这一番话听上去像是添油加醋的胡话,完全没有半点可信的地方。但陆书瑾去看蒋宿的神色,见他眉眼极其认真,不像是在说笑。
蒋宿与萧矜素来关系亲近,他能够说出这种话,多半也是从萧矜那得到了什么讯息,所以才会如此。
陆书瑾的心情顿时变得奇怪了,她总觉得心跳速度慢了下来,好似压了无比庞大的重量,难受得她在无意识间皱起了眉头。
她觉得不对劲,也觉得这话不可信。
但是回想到萧矜曾与她同床共枕,曾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曾亲昵地捏她的耳朵,给她暖脚,还在醉酒之后将她按在榻上亲吻,而她在萧矜的眼里,自始至终都是个男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都能做出如此种种暧昧行为,那萧矜喜欢男子这一传言,他能摘得干净么?
陆书瑾极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她知道心底的答案。
不能。
理智上她认为那些都是谣传,可回忆里那么多细节的翻过,哪一个不是关于传言的佐证?
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
陆书瑾神色恍惚地开口,“可萧矜与梁春堰看起来并不相熟。”
“嗨!”蒋宿一拍大腿,说道:“萧哥若想隐瞒此事,不得先从源头上撇清关系么?若他们之间真的不熟,萧哥为何特地叮嘱我去照看梁春堰?别看他们表面上装不熟,指不定天一黑就开始私会呢。”
他摸了摸下巴,喃喃了一句,“不过说实话,梁春堰这小子当初扮成神女的时候,的确是令人惊艳不已,我都看直眼了。”
陆书瑾腾地一下站起来,把蒋宿吓一大跳。
“我、我回房去休息。”陆书瑾匆忙说了一句,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她心乱如麻,已经从这些真真假假的话中理不出任何清晰的头绪了。
萧矜喜欢男子?心悦梁春堰?他让蒋宿特地关照梁春堰的原因是什么?
陆书瑾先前觉得萧矜总是喜欢看她,有时候她看萧矜时总能与他对上目光,那眸中蕴藏着的情绪,她看不清,也辨不明。
那是喜欢之情吗?还是说,萧矜只是她这种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
如此想来,梁春堰倒真与她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梁春堰的文弱与阴柔更甚。
陆书瑾对自己的判断失去自信,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会儿情绪乱成这样。
究竟是因为萧矜喜欢男子,还是因为萧矜喜欢梁春堰,这两个信息哪个才是搅乱了她思绪的源头,她苦思不得其解。
萧矜一下午未归,陆书瑾就闷在房中想了一下午。
用晚膳的时候,萧矜回来,陆书瑾正好出门,与他碰上了面。
萧矜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两层石阶上的陆书瑾,弯唇露出个笑来,“你一直都在房中?”
陆书瑾的目光在他眉眼来回描摹,不动声色地回:“是啊。”
她琢磨了一下午,最终还是觉得不可信。一是萧矜并没有亲口承认他喜欢男子,二是这些话从蒋宿的嘴里说出来,本身没有任何真实力度。
她随口问道:“你忙活什么去了?”
“去后山了,秦姨先前给我传信,说后山的山涧之处地势不稳,随时有泥石滚落的风险,便让我们去看看,若是风险太大,就想办法将泥石摧毁。”萧矜去后山走了一下去勘测地形,累得膀子都酸了,心里头还一直惦记着梁春堰有没有再来缠着陆书瑾。
眼睛扫了一圈没见人,于是顺口问道:“梁春堰呢?”
陆书瑾心中咯噔一下,道:“不知,许是还在房中休息。”
“休息好啊。”萧矜道:“最好多休息休息。”
免得再来面前讨嫌。
但这话落到陆书瑾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味了,她深深地看了萧矜一眼,“还是先吃饭吧。”
晚膳,所有人又齐齐落座,无人缺席。
喝了酒睡了一下午的叶洵现在还迷糊着,双眸不大清醒,却仍捧着酒壶喝个不停,一直拉着季朔廷不放。
季朔廷也是有多少喝多少,跟他哥俩好地搂着肩膀,二人只字不提午膳时所说的那几个漂亮姑娘的事。
而梁春堰较之晌午那会儿,就显得颓靡多了,他似乎被蒋宿折磨得够呛。蒋宿粘着他不仅仅是简简单单地跟着,而是那张罗里吧嗦侃天侃地的嘴一刻不停地用声音攻击梁春堰。他一开始还能笑着从容应对,现在已经完全没那个精力了。
吃饭好像都快了许多,恨不得马上搁下碗回到房中。
蒋宿盯着他,见他快吃完了,忽然说了一句,“梁兄,夜色尚早,你来我房中玩会儿吧。”
梁春堰一噎,差点当场被这一口饭给整得先走一步。
萧矜是看热闹看得最欢喜的一个了,见梁春堰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多看一眼他那张衰脸,萧矜的眉眼就多添一份欢喜的神色。
以至于他脸上的笑意都溢了出来,心中爽利至极。
陆书瑾默默看在眼中,心直往下坠,更觉得这碗饭颇不是滋味,吃起来半点不香。
这一顿晚膳,几人各怀心事,吃完后也没有多聚,很快各自离开。
陆书瑾回到房中草草洗漱,心绪难以平静,想去找萧矜说两句话缓解一下,但她刚换好衣裳,就听到隔壁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她披上外衣,将窗子悄悄打开,伸头向外窥,就见梁春堰站于萧矜的房门面前。
萧矜很快就开了门。他身上的衣裳也是换过的,显然刚洗漱完,见了梁春堰就眉毛一挑,还没开口说话,梁春堰就道:“可否进去说?”
萧矜歪了头,侧过身子给他让路,示意他进屋。
梁春堰进去之后,他目光下意识往陆书瑾房间一瞟,正好看到了那双藏在窗子下面的眼睛。
他当即弯眸笑起来。陆书瑾见自己被发现之后,也不偷偷看了,干脆将窗子推得大一些,头伸出去与他对望。
“等会儿去找你。”萧矜撂下一句就回了房内,顺手关上门。
陆书瑾神色茫然,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觉得风有些冷了,才关上窗子回去看书。
但不知怎么就心烦意乱,老半天也没能看进去几行字。
脑子中就剩下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响起:“别看他们表面上装不熟,指不定天一黑就开始私会呢。”
萧矜的房内灯火通明,梁春堰进了房中走到桌边,转身对萧矜揖了礼,“萧少爷,梁某夜间冒昧前来打扰,还望见谅。”
“知道是冒昧,那就别说废话。”萧矜在单独面对梁春堰时,完全收敛了平日里装出来的和颜悦色,他坐在软椅上将长腿一伸,叠在一起轻晃,整个人的姿态释放出强大的侵略性。
梁春堰一怔,说道:“萧少爷似乎看我不惯,先前也是能感知一二的。”
“你只能感知一二?”萧矜嗤笑一声,“也是??x?,毕竟你好像没几分眼色。”
梁春堰面对如此明显的讥讽,神色依旧温和,甚至显出几分懦弱来,“不管如何,梁某在此先向萧少爷认错。”
萧矜勾着笑,眼眸覆上冷意,“认错倒不必,先说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猜测蒋少突然如此行为怪异,是受了萧少爷的指示,若我先前有得罪之处,萧少爷可明说,如何认错我都使得,只希望萧少爷能让蒋少恢复正常,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委实令我为难。”梁春堰一口气说完整句话,显然是被蒋宿烦得厉害了。
“蒋宿想干什么,我又无权干涉。”萧矜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他缠着你,是因为觉得与你投缘才会如此,你还是别辜负了他的好意吧。”
梁春堰脸上尽是苦恼,“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若是不想他跟着,自己跟他说就是了,来找我也没用。”萧矜眉眼懒散,在灯下显得不近人情,他站起来下逐客令,“没什么事梁公子就请回吧。”
梁春堰欲言又止,像是再没什么勇气为自己争取,于是垂了头,泄气地往外走。
与萧矜擦肩而过的瞬间,萧矜却猛地出手,手刀狠厉地劈向梁春堰的后脖子。
苍白纤细,有一种能够轻易摧毁的柔弱。
经过常年的训练,萧矜能够十分熟练地精准击中后脖子中最脆弱之处,只要他想,就足够一下折断别人的脖子。
杀意在刹那间迸现,如此近的距离和突然的动作,梁春堰若是受过培训,绝对能凭着身体的本能做出反应,应对这充满杀气的一招。
但是没有。
萧矜的手刀落在梁春堰的脖子上时,收了些许力道,没将他的脖子折断,却把人直接敲晕了。
梁春堰“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上,头还在桌腿边磕了一下。
没有反应,才是寻常人的反应。
萧矜低头看着梁春堰,蹲下去检查了一番,确认梁春堰当真是晕死,眼中就浮出一丝迷惑,随后又坐下来仿佛陷入沉思。
半点不管倒在地上的人。
为了不引起旁的不必要麻烦,萧矜没再出门,而是从门里面挂了锁,丢下梁春堰自己躺床上睡觉去了。
隔壁的陆书瑾因心烦意乱看不进去书,也早早熄灯上床。
夜晚万籁俱静,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留心着隔壁萧矜房的动静,一直等着开门的声音。
然而却没有,直到深更半夜,梁春堰都没从萧矜的房中出来。
她不想多想,但人若是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和情绪,那世上就没什么麻烦事了。
她忍不住想,萧矜与梁春堰会在房中说什么,他们会做什么。
房中只有一张床,梁春堰一直没出来,他能睡在哪里?
会不会也与萧矜同榻而眠,被萧矜抱在怀中,然后再给他暖冰凉的脚?
想到这里,陆书瑾竟莫名生出一股子隐秘的恼意来。
萧矜这双脚是暖石不成?怎么到处给人暖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