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厌殊返回的途中忽然突破大乘期。
其实他对自己的修为是最不在意的,不似其他修士渴望大乘,破境甚至对他而言是件麻烦事。
他出关的第一件事,便是阴沉着脸杀气腾腾联系自己的大徒弟谢君辞。
“师尊,您出关了?”
谢君辞祝贺的话还没说出来,便听到齐厌殊沉声道,“清清呢?”
“清清很好,她没有受伤,倒是此次她得到了许多功德,有了顿悟,在宋宗主的看护下闭关了。”谢君辞连忙道,“您不在时候,我们已经说过她了,长鸿他们几个赶来之后也说了她很多,清清真的知错了。”
其实实际上师兄们并没有真的说虞念清,毕竟她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很勇敢地救了所有人,众人的心情更多是心疼。
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了所有人而不顾自己安危地去赴险,这让他们后怕又自责。
长鸿师徒也是如此,他们已经失去过一次虞念清了,第二次还是要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同样的道路,这种恐惧和打击该要有多强烈?
埋怨是肯定会有的,众人都太害怕失去小姑娘了。可是谁也不忍心真的说她,毕竟所有人也都清楚,哪怕他们不愿意接受,可冥冥之中,虞念清就是那个要救世的人。
她没有选择,毕竟与天道相斗,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是在修仙界最安全的地方,等着和所有人一起死去,还是独自一人与天道拼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选后者。
长鸿剑宗的前世师徒众人赶到之后,清清绞尽脑汁地安慰了他们许久,尤其是沈云疏。前世亲眼看着师妹赴死,已经是沈云疏心中的伤痕。幸好有前几年安稳的日子,才让他慢慢好转——结果今生,虞念清还是走上了相同的路。
沈云疏心理创伤发作,还好虞念清没有出事。她安慰了他许久,才让青年缓过来一些。
不敢想如果清清真的出了事,她前世今生的师门会如何崩溃。
简而言之——其实众人没有说清清,只不过在和齐厌殊报告的时候,他担心师父会因为这件事情和清清生气,所以有意将话说得重了一些,好让齐厌殊心疼。
果然,齐厌殊冷声道,“谁让你们说她了?都给我等着,我看你们是又皮痒了。”
放下玉牌,谢君辞的心情欣慰又复杂。
欣慰的是,师父果然舍不得和清清生气,只不过……他们师兄弟三人好像又要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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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念清剑破天道,功德缠身。经此磨练,不论是她的精神还是修为,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她的顿悟来得突然,几乎是前脚还是安慰这个、端水那个,旁边人便察觉到小姑娘似乎有些灵气紊乱。
幸好其他大人都很有经验,宋远山立刻带着虞念清去侧峰闭关,待到三天后睁开眼睛,虞念清的修为已经突破到金丹中期。
她出关时,结界刚一打开,便看到齐厌殊和宋远山端坐在外面,一起守着她。二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念清一出来,他们便一同抬起头,看向她。
虞念清脚步一顿,怯生生地唤道,“师父。”
虽然齐厌殊一直对她很温柔,可是这次的事情太大了,她还是有点怕他生气。
齐厌殊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孩。她的身形已经像是柳枝抽条般地长大,开始从孩子的可爱变得少女的灵动漂亮。
当年虞念清还没有他的软塌高,要踮着脚、仰着下巴,软乎乎唤他‘师虎’的样子,仿佛还是去年发生的事情。
一转眼,她已经从爬树爬高了下不来都要喊师兄来救她的小孩子,变成了剑心坚韧,保护了天下苍生的真正剑修。
齐厌殊无声叹息。
三个大徒弟都怕他生气,怕他和清清说重话,却不想想,齐厌殊舍不舍得。
齐厌殊面上冷着,他开口道,“过来。”
虞念清走过去,一双漂亮的眸子既无辜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齐厌殊伸出手,弹了一下虞念清的额头。
他本来是要逗逗她的,手上已经收了力气。可齐厌殊刚升入大乘期,对自己如今的实力没有明确的认知,他这一下弹下去,清脆的一声响,直接把人家额头弹红了。
本来是开玩笑,结果真的像是他故意的。
念清抿嘴着看着他,眼眶肉眼可见地迅速泛红。再顶着额头上的红印,看起来别提多可怜了。
“清清,我跟你开玩笑呢。”
看着虞念清要掉眼泪,齐厌殊顿时慌了。他顾不上作为师尊的面子,赶紧把人拉过来安慰,用手指抵着清清的额头,用法力抚平她的红印。
齐厌殊也是有点无奈,谁能想到十年过去了,他还是能把自己小徒弟逗哭?
看着男人拢着冷峻的眉,低声细语安慰小姑娘的样子,宋远山也有点感慨。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齐厌殊这个脾气,就得给他个他舍不得骂、舍不得打的宝贝徒弟,才能治好齐厌殊别扭的性格。
宋远山叹息。
他为齐厌殊感到高兴,只不过,如果这个改变齐厌殊的徒弟,不是他的清清就更好了。
自己前世养大的、几百年师徒情谊的弟子,如今已经与他没有关系。
哪怕宋远山愿意为了虞念清逆天改命而放弃前世之情,可每每看到齐厌殊与小姑娘融洽的师徒情谊,宋远山仍然心中微痛。
这一边,齐厌殊终于哄好了人,让念清相信他没有生气。齐厌殊抬起头,看到了宋远山眸中的落寞。
齐厌殊开口道,“正好宋兄也在,有个事要与你商讨。”
宋远山抬起眸子,疑惑道,“何事?”
“我曾经在那洞府继承了一个法宝,是幅画卷,可以连接主峰后阶。”齐厌殊说,“只要在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了阵法,将画的另一边留下,就可以往来通畅。不过这个术法十分繁琐,所以这些年来我也没将那画换过地方。”
看到宋远山还是疑惑不解的样子,齐厌殊无奈道,“我是说,宋兄可愿意将画卷的另一边设为长鸿剑宗?如今一来,清清和松泽往来见面,便不需要耗费数日时间,而是抬腿便到。”
“这、这——”宋远山呆怔了半响,才不敢置信地低声道,“齐兄,你真的愿意这样做?”
“自然。”齐厌殊看向虞念清,又嘱咐道,“清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宋宗主前世与你几百年师徒情谊,于情于理,你今生也仍然该唤他一声师父。”
如果说画卷一事虽然令人震惊,但还算是情理之中。齐厌殊的这一个决定,便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了。
沧琅宗师徒都掌控欲很强,而且很没有安全感。
宋远山很早便察觉到了沧琅宗冷硬外表下的脆弱与紧张,他也能够理解他们,所以这些年一直温和宽容相待,不计得失。
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天,齐厌殊能为长鸿着想,主动提出这个建议。
这些年来两个门派的磨合交好,面对末日而共同努力的战友情谊,终于慢慢融化了齐厌殊心中最后一点隐藏在黑暗里的冰,让他变得平和与坦诚。
看到宋远山震惊而动容的样子,齐厌殊羞恼道,“你不要想多了,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虞松泽能叫叶枕枫师父。”
……好吧,坦诚了,但没完全坦诚。
经过此次天道之灾,前世八竿子打不着的三股势力成为了挚友。
虞松泽和虞念清兄妹俩因人生变动,阴差阳错都得到了两个师父。
师父们一商量,干脆便当作一家人,混着来吧。
面对前世的师父,兄妹俩人各自称鹤羽君、宋远山为师尊,而今生的师父,则是喊师父。用小小语词的变化来区分。
至于沧琅宗和长鸿剑宗的弟子们,虞松泽和虞念清都全唤师兄师姐。
除此之外,长鸿剑宗与沧琅宗以画布相连,虞念清想去长鸿剑宗的时候,从主峰后面一抬腿就到了。长鸿剑宗欢迎她随时去玩。
至于长鸿那边想来沧琅宗,则是需要提前打招呼。没办法,齐厌殊像是圈了自己地盘的野兽,又宅又不喜欢交际,必须要提前让他心里有所准备才行。
还有一个要说的,便是虞念清与天侍之间的交换了。
虞念清用功德换来两个仙丹,一个是当时她怕楚执御伤重而换来救人的,没想到楚执御被淮君所救,淮君还劝导她少年皮实,省着点仙丹,不要随便用。
可能这就是亲妈吧。
尽管如此,看着楚执御病殃殃虚弱的样子,虞念清还是没忍住给他喂了半个仙丹,就怕他留下病根。
至于另外半个,虞念清是想给苏卿容的。毕竟苏卿容一直在意自己的双手不好看,或许仙丹会另有作用。
没想到,苏卿容却拒绝了。
“仙丹宝贵,师妹你再怎么天才,飞升也要几百年。”苏卿容说,“说不定以后还有其他需要仙丹的时候,先保存起来。再者说……”
他展开手,看着自己布满疤痕的手背,轻笑道,“你师兄我已经足够风流倜傥,这点小伤疤,丝毫不影响我的英俊。”
不知从何时开始,过去总是用衣袖遮掩,又或者用幻术一直遮盖自己手臂的苏卿容,已经能够自然地展露自己双手本来的样子了。
当苏卿容坦然放下的这一刻,那些黑暗的过往阴影,也终于烟消云散。
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的手是完美还是丑陋,都不会影响到他的为人,更不会影响师父、师兄、师妹对他的看法。
哪怕沧琅宗除了虞念清外都没长嘴,可苏卿容仍然知晓,他爱他们,他们也同样爱他。
于是,剩下的那半颗仙丹便被保存了下来。
至于另一颗仙丹,虞念清是给鹤羽君要的。
鹤羽君完全没有想到,虞念清竟然会记挂他。
“给我的?”当小姑娘私下找到他的时候,鹤羽君不敢置信地低声道。
念清点点头,她说,“师叔是鬼魔修士,在修仙界这么久,一定会感觉难受吧?这是九转仙丹,如果配着功德与半烛杯一起使用,师叔转道会不会更加顺利一些?”
鹤羽君眸色复杂。
他的人生虽然不幸,可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遇到品行高尚的善良之人。先是曾经的叶家,再到齐厌殊,宋远山,还有如今的小姑娘。
他弯下腰,叹息道,“清清,你这样,会让我感到内疚。”
鹤羽君不是真正的好人,也不算是真正的坏人。他并不后悔自己为了活下去的步步为营,只不过在真正的善良正直面前,他仍然会有时觉得自己卑劣。
念清却笑道,“师叔对哥哥好,就是对我好。”
她说,“我希望,师叔也能幸福。”
鹤羽君怔住了。
在那一瞬间,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中有愧。这份愧意或许早早在玄云岛时便被他压在心底,直到如今,看着念清干净纯粹的眸子,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未婚妻阿芙。
鹤羽君自问从不后悔,可是这一刻他却莫名地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能重新站在阿芙的面前,会希望她看到的是这样的他吗?
不知是不是被此事触动,后来,鹤羽君彻底转道,他遣散了身边原本所有的手下,开始了隐居和游历的日子,重新去追寻自己的道心。
后来,鹤羽君在漫长的游历中从学着做一个不求功利的好人,再到在帮助各界平民百姓的日子里逐渐找到安宁平和,重塑真我。
他在修魔中找出了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找到了魔与人之间的平衡。
至于最后鹤羽君以魔身入道,成为天界继万万年前,与鸿摩天尊一齐封神的魔神之后的第二个魔神,从此激励改变了魔界的许多魔修努力向善认真修炼,又在天界与小花仙阿芙重新相遇,便是另一个还只属于未来的故事了。
……
总而言之,天道事件结束后,所有人在沧琅宗好好地聚了一餐,不论平时有没有辟谷习惯,这一日都把酒言欢,犹如凡间的普通好友一般吃吃喝喝。
原本安静的沧琅宗,不知不觉人多了起来,大圆桌边坐了整整十五个人,外加病殃殃的小狼崽和一直热情烦它的小麒麟,场面热闹非常。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释然而开怀的笑意。
前世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从明天开始,将会是属于他们的、崭新而光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