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款雪鞋难买, 女款码少,想买到女款此鞋更是难上加难,花宴自己也是溢价买来的,花了三千多。
但钱不是问题。
这不是钱的问题。
主要是影响团结。
卫枝就没见过这样的——
从一个女生手里把她的新鞋子强行要过来卖给另一个女生?
她要是花宴, 这会儿刀可能已经在手上拽着了。
更惨的是, 现在这情况她还不知道说什么——
文案一:这是人家的东西, 你别随便替人家做主, 我不能要。
多婊啊。
文案二:我不要, 你把东西还给人家!
还是很婊。
文案三:嘤嘤嘤, 你这是干嘛,我不能随便抢别人的东西。
……………就踏马婊出天际。
于是此时卫枝也顾不上搭腔面前男人的神逻辑, 有点紧张地站起来,她双手在衣兜兜上蹭了蹭, 一脸严肃:“不成,这鞋子人家等很久了,怎么能说拿走就拿走?你这是强盗行为。”
单崇有点不懂她所谓的“强盗行为”是哪来的逻辑,回头看了眼花宴,又把脑袋转回来,他蹙眉, 对眼前的小姑娘强调:“要给钱的。”
在这雪具店那么多品牌面前磨磨唧唧半天没选出一双合适的鞋,眼下突然空降一双Deeluxe,颜值高,硬度适中,尺码合适, 这不是天赐良缘吗?
这小孩还在犹豫什么?
早点买完鞋回家吃饭不好么?
……难道是嫌贵?
也不对, 但刚才她看的那条背带滑雪裤都快三千块了, 一副蠢蠢欲动想买的样子, 那雪鞋不比衣服性价比高?
单崇:“别磨叽。”
男人逐渐不耐烦的气氛中,卫枝绝望地望着花宴,心想小姐姐你也看见了啊,从头到尾我都蹲在这老老实实,一声不吭,一点儿想抢你鞋子的坏心思都没有!没有!
单崇:“?”
见小姑娘像个闷头鹌鹑,单崇也不是很满意:“你看她干嘛?这牌子的鞋我好几双,尺码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她的脚能塞下225的码我跟她姓花。”
一边说着,索性弯腰把那双原本放地上的雪鞋拎起来,转身走到花宴面前,放下鞋,言简意赅:“打赌。”
花宴茫然:“赌什么?”
单崇:“你脚要是塞不进去,明天开始带你跳台……double 720是不?”
国内女子八米台,这个系列动作里,目前最高难度记录是double 900。
花宴卡在double 540这个动作快一个半雪季了都没出活,导致她最近都没怎么上跳台,一直在和各种杆杆和桶桶死磕……
一听这话,她瞬间清醒。
”我塞不进去,”花宴毫不犹豫都说,“我240的脚,这鞋美标225码严格来说35.5的,脚指头剁了都塞不进去。”
单崇转头,默默地用“听见没”的眼神儿望着卫枝。
卫枝:“……”
卫枝:“你好歹试试。”
花宴:“不试,不想剁脚趾,不想演《冰雪奇缘》。这鞋买来三千三,所以是支付宝还是微信?”
卫枝:“……不是《灰姑娘》吗!”
花宴:“在double 720面前,你说南瓜马车来自《白雪公主》都没问题!支付宝还是微信!”
卫枝犹犹豫豫地拿出手机,花宴看她好像还有点犹豫,急了,生怕自己的double 720没了,连忙道:“这鞋有多好看呢,还犹豫什么!你要穿上你哪怕在推坡都是推坡届最靓的仔……不信你去小红书搜搜看啊,长得好看的小姐姐都穿这鞋!网红!爆款!耐穿!我这是全网最低价!”
卫枝还怕她勉强:“这鞋你跟店老板预定的吧,你都等了那么久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琢磨买来穿不了放着等升值,当理财产品,断码货狠狠涨它一笔——”
“那现在原价卖给我?”
“没事,”花宴真诚地握住卫枝的手,爽眼里闪烁着繁星璀璨,“谁会能买黄金不买买原油呢?double 720比较值钱!我跳了一年半都没出活的东西!行行好吧!”
“……”
最后,几乎是花宴手拉着手替卫枝完成了扫码转账,那模样,积极得恨不得把手机抢过来,帮她摁一下支付密码。
在卫枝的懵逼与其他众人和谐欢快的气氛中,这双雪鞋突然之间就归卫枝了。
伴随“哗啦”一声现金到账的声音,卫枝蹲下去,拎起那双鞋看了看,翻过来,又看了看,再摸一摸——
鞋子很好看,她是挺喜欢的。
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鞋子魔术贴上面的英文字母,宝贝地放下鞋子,卫枝转头对花宴说:“谢谢。”
花宴无所谓地摆摆手:“是我谢谢你。”
两人你来我往,有来有回。
单崇想了想,觉得自己做了个媒,新人拜堂了对他只字不提就很白眼狼,于是问了句:“就没人想谢谢我?”
卫枝眨巴了下眼,正想说什么,旁边花宴先“啪”地双手合十,狠狠地跟他拜了拜。
单崇:“免了。”
单崇:“我还没死,不必行此大礼。”
花宴:“不能免,说话要算话。明天Double 720?早上?下午?还是早上加下午?”
单崇正想说什么,花宴又补充:“正好我有个南方过来的朋友想上课,昨天刚到崇礼,想让我跟你约课……我看你最近也没事,大老远的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不就顺便给她上两天课呗?”
单崇想了想,没拒绝:“什么程度啊?”
花宴:“自己跳过几回,能做个Melon(*跳台基础姿势,前手抓两脚脚跟之间板刃),想学Line(*跳台基础姿势,melon中加入Frontside。”
单崇“哦”了声,说“行”。
卫枝站在旁边,再一次没听懂他们说什么。
在单崇说“行”的那一秒,她双眼亮了亮,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男人,眼看着是想要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三秒后,她抬起手,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手又悄悄垂下。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姜南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卫枝站在花宴和单崇中间,仰着小脸不说话,一副被世界排挤在外,可怜巴巴。
姜南风一只手撑住沙发,想站起来去把她领过来。
别跟个没人要的小孩似的那么惨。
结果屁股刚离开沙发,手腕就被旁边伸来的大手一把扣住,她愣了愣回过头,见老烟笑眯眯地望着她:“做什么去?”
姜南风不说话。
老烟拉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拉回沙发上,放开手,语气很淡道:“她不得习惯这个?”
他开口说话时,一扫平日里平易近人的笑眯眯,语气里透着一丝丝冷漠。
“群里几百个同门,也不是每个人拜师完都能天天有手把手带着的待遇,”老烟不带笑意地勾了勾唇,“师父就这么一个,大家都的轮着用。”
“……”
指尖放在沙发扶手上弹了弹,姜南风又回头看了看卫枝,这会儿小姑娘自顾自走到一边去低头研究鞋子怎么穿去了。
她想了想,到底是没过去,重新坐稳了。
“那还不如不拜师。”姜南风说,“拜师就意味着被鸽子,还不如掏钱买痛快。”
“你掏钱也要看他要不要,没听见他刚才什么都没问,也不问上多久课也不问对方接不接受他的价格,只问对方什么水平?”老烟停顿了下,“你们是不在圈子里不知道,现在大家知道崇哥跑去教人推坡多惊讶。”
姜南风这就答不上来了。
远远望了眼她家的小可怜,这会儿放下鞋子去找能搭配头盔之类的玩意儿了,好歹没蹲在那偷偷掉眼泪。
她松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那鞋是挺好看的……你师父能给叽叽搞来,也算是精神补偿。”
此时老烟已经拿出一包烟,动作空档闻言,抽空抬眼扫了眼,说:“你想要吗?我也可以找人帮你弄来。”
语气轻描淡写,随口一说,仿佛这根本不算个事儿。
姜南风暼了他一眼:“说的那么轻松,不是说这鞋难找?”
“难找也能找到,”老烟说,“我跟帝都那几家大雪具店老板都熟,路子多,什么搞不到?”
“哦,”姜南风说,“难道你也有赞助啊?”
老烟闻言,正要挑开烟盒的指尖停顿了下,微微抬眼从烟盒边缘看向姜南风——大姐姐一脸散漫,手支着脑袋望着他,看着好像有点儿惊讶。
他抿了抿唇,突然嗤笑一声,脸上的稚气也收敛了一点:“当然。”
姜南风没来得及搭话。
“从张家口到长白山再到广州、成都、哈尔滨三大融创,你在雪道上随便抓个在跳平花的,问他认不认识老烟是谁——”
姜南风挑眉。
“但凡有一个人说不认识,头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他说这话的时候除了掩饰不住的骄傲,还有点叛逆。
总体来说,大约是傲慢。
眉眼轻挑的模样,倒是和之前在单崇面前那副听话小奶狗的乖巧完全不同。
姜南风呆愣了三秒,“呵”地笑出声来,轻飘飘地暼了他一眼:“小朋友。”
“……”
老烟叼着烟屁股愣了愣。
他都不记得上一次被人眯着眼叫“小朋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在学校也很受欢迎,打球时候有学妹给他送水,喊他学长;
雪季来到崇礼,平时玩儿公园,人家喊他老烟,或者烟哥;
偶尔也给小姐姐们上课,喊法千奇百怪,“小哥哥”或者“教练”、听得最多的当然是“师父”……
只有眼前这个从推坡开始跟他学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喊他“师父”也不叫他“教练”,随口叫他“烟烟”。
现在换了个称呼,小朋友。
微微眯起眼,年轻大男生那张娃娃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玩味的表情……男女之间的电光火石大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多复杂的开端,他自认为身边的女性传达的情绪他都能准确接收,应当包括眼前正歪着头望着自己,唇角含着一抹笑的女人。
低沉哼笑一声,动了动唇,他正想说什么。
“——姜南风,你来看看这个头盔哪个颜色好看?”
不远处,同门小师妹的呼唤打碎了空气中短暂弥漫的玄妙气息。
……
三分钟后。
老烟靠在店门外吹冷风,抽烟。
店门里,卫枝拽着姜南风一块儿,顺便买了新的手套、护脸、头盔,店老板乐的合不拢嘴,看着单崇的眼神仿佛在看财神爷。
最后卫枝选头盔的时候,店老板还试图推荐专业内穿护具。
撅着屁股蹲在货架旁、正在认真对比到底是白色头盔比较仙女还是黑色头盔更百搭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用不上,我有小乌龟。”
店老板:“那哪成啊!绿王八不是长久之计,等你以后开始学换刃了,那是三百六十度无缝地摔,王八护不住你,还得用内穿。”
卫枝想了想,放下头盔,歪了歪脑袋不假思索道:“那倒也是,我那只就已经被我坐坏掉了。”
小姑娘说话软趴趴的,又慢,出口的却是“我能一屁股坐死乌龟屁垫”这种血腥暴力的话。
店老板愣了愣,琢磨了下虽然卡通屁垫质量不咋地但是这年头能把它坐坏的也没几个……
一拍大腿他琢磨这干嘛,正想顺杆子往上爬讲一讲绿王八的不专业与不美观,这时候又听见小姑娘话锋一转,悠悠地说:“可是我还是喜欢我的小乌龟。”
店老板:“怎么着?背个王八造型可爱啊?”
“不是,”卫枝把黑色的头盔递到老板手里,点了点示意自己要这个,与此同时温吞吞道,“小乌龟是师父给的。”
店老板第一反应是“师父?那是什么登西”。
愣了三秒,反应过来了,想起来什么,他转过头用茫然且荒谬的眼神望了单崇一眼——
后者面无表情地淡定回望他。
卫枝:“小乌龟坐坏之后也是师父给补好的。”
店老板面朝单崇的眼睛逐渐睁大。
卫枝:“所以暂时不换别的了,免得他又觉得自己做了白苦工,要闹脾气。”
店老板面朝单崇的眼睛已经瞪得像铜铃,同时鼻孔也在逐渐放大。
单崇:“不是说过了,那王八是老烟补的。”
卫枝:“哦。”
单崇:“我也没闹过脾气。”
店老板扩张完鼻孔没得别的东西可以扩张了,直接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
很不礼貌。
所以下一秒,单崇毫不犹豫转身出门跟老烟一块儿抽烟去了。
那边店门一关,卫枝转头,沉默地看着店老板:你看,闹脾气。
店老板:看到了,看到了,牛批啊老妹儿!
……
这一番下山采购很彻底。
等卫枝和姜南风拎着大包小包上车,已经是夜幕降临——
其实也没多晚,也就五多点,正好是晚饭时间。
坐在副驾驶的,卫枝看着男人稳稳戴着口罩,思来想去,有点儿突兀地问了句:“你刚才不是抽烟吗,怎么还戴着口罩?”
“抽完了啊。”男人嗓音带着一丝丝刚抽完烟特有的沙哑,“你怎么什么都想管?”
句子不客气。
但是语气不太凶。
卫枝其实没有被他凶到,但是听到这话,她也就不再搭腔了。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自顾自地拿出手机,她说:“请你们吃饭吧,那么辛苦陪我们下山跑一趟——铜炉涮羊肉行不行?这附近有一家好像很有名……还是你们想吃点别的?”
说话的语气应当是在和后座的两人商量。
但是车内气氛不对。
单崇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那双黑眸在夜幕之下尤其明亮,深不见底,过了很久,才一语道破,“怎么了?”
当下压抑气氛下,后座两人坐着干脆拒绝说话。
卫枝放下手机,口罩外面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弯起来:“什么怎么了,你不想吃羊肉吃别的也行。”
“我是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
她笑的很甜。
但是有杀气。
很难有人能够轻易在这种可怕的压抑气氛中逃脱,但是男人却没有多大的反应,目光轻描淡写在她弯成月牙的眼上一扫而过,面色平常。
只是扶着方向盘的指尖在方向盘上弹了弹。
“明天你自己滑一下,”他用没起伏的嗓音说,“你也听见了,教完花花之后我有课,可能一整天都没空。”
话语一出,小姑娘那弯起的眉眼就凝固了几秒,大概也是装不下去了,那双笑眼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几乎都要凝固在眼眶里,演不下去的她目无情绪。
“我问你个问题。”
“问。”
“今天我人也在那,而且这几天都是你带着我……”卫枝捏了捏安全带,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眼下有点儿混乱的情绪,“那你答应给人家上课之前,怎么不先问问我要不要买课?”
她像是憋不住似的,终于把心中这个疑惑问了出来……确实憋好久了啊,差点都给她憋到小宇宙爆炸了。
而且。
不开口还好。
开口又有点儿控制不住情绪。
还好车里暗,所以没人看得见她有点儿撑不住发热的眼眶。
但是她说话有点低沉沙哑下来,很压抑。
这个是掩饰不住的。
她提问完,车后面老烟的手都默默放在车门把手上了,随时准备夺门而逃,被姜南风沉默着粗暴拽下来。
而单崇半天没有搭话。
他有点儿嗓子发干,看她这样子,他也开始烦躁——其实有一百个理由说教她不要那么倔,哪怕是换了随便哪个滑手,也不能天天有空陪她搁山上滚来滚去……
师父上一天课,自己拿上课内容练习一两天,学会了学好了再来,才是常态。
人人都行的事儿……
怎么就她不行?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把窗户降下去了,凉风吹入,揉着冰雪气息。男人有点儿冷的声音在车里响起:“买什么课,知道我多少钱一节课吗?”
卫枝抿抿唇。
“你想我收你多少钱一节课,嗯?”
男人的低沉的鼻音反问钻入耳中。
听出他语气也有点不对,卫枝就有点儿怂,想了想,只好低下头坐回原位,委委屈屈地说:“哦。”
单崇忍着想叹气的冲动,收回目光。
低头发动汽车:“晚上我找个靠谱前刃C弯的教学视频发给你,明天你自己在中级道C道——”
“不用了。”
汽车启动引擎轰鸣声中,男人把手从车档把上挪开,扫了眼副驾驶,没说话,但是表达疑问的气氛却到位了。
“明天我去别的雪场玩,”卫枝说,“总呆在山顶雪场,没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愣愣地直视前方——
就像那块脏兮兮的、全是沙泥的前挡风玻璃这会儿突然开了几朵花出来似的。
半张脸藏在阴影下,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平日里那双湿漉漉像小动物似的圆眼之中,有不经意流露的挑衅和倔强。
但是这种情绪很自然,也不外放,硬生生憋在那,反而让人觉得……
不讨人厌。
就是明明白白让人知道现在她来了点脾气,在赌气。
……娇气。
没怎么想跟她计较,单崇倒也没打算惯着她。
对她的顶嘴,只是简单地叮嘱了句不熟悉的雪场别随便自己上高级道,一脚油门就把车开出去了。
然后那天晚上大家都吃的泡面。
姜南风是这样总结的:还铜炉涮羊肉呢,当时那气氛,你能把大佬当羊肉塞进铜炉里给炼了。
▍作者有话说:
老烟:让我下车!
南风:有难同当!
今天也是摁爪爪送红包……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