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镇在每年的二月十二日是团聚日, 这是百年以前就定下来的本土节日,在意义上与国家的新年是差不多重要的。甚至,老一辈的人里, 他们会更看重团聚日。
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一大家人团聚的, 但我记得新年的时候科林也没去我家,大家都很平常地度过了。对于科林的情况,我家是理解的, 所以爸爸虽然不满意,但也接受了。
这天我和家里人吃过了饭就匆匆回了城堡,还是巡逻队的士兵用马车护送过去的。因为团聚日麻烦别人也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回赠了家里泡制的凉菜与酸笋。
我每次回赠东西的时候,士兵们都显得很不好意思, 因为他们觉得护送我这是应该的,哪还能想着要奖励。而对于我偶尔会回赠手作品的行为,科林以前说过一两回, 后来就不管了。
团聚日当天, 我尝试着与科林沟通了一下,他表示并不愿意去我家。但如果把我家的人都叫来这边,大家的关系显然也没有到达能够都往城堡这边跑的地步。我也是担心爸妈他们过来了以后,现在不喜欢太多人相处的科林会感到难以适应。
所以白天我和家人团聚, 在傍晚之前我就赶回了城堡。
夜幕之下,这座巨大的城堡静悄悄的,只有外面的路灯亮起,城堡里面的灯和主屋的灯都没亮。我望向科林卧室的位置,厚重的窗帘层层遮挡,更是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开灯。
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家的。
士兵瞧着这鬼屋一样死寂阴冷的地盘, 主动问道:“夫人,我们送你进屋吧,勇者大人像是不在家一样。”
我拎起手边的三层饭盒,又从挎包里拿出手电筒,“谢谢,他在的,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们也赶快回家团聚吧,今天麻烦你们了。”
我走到铁门前,尝试着推了一下,果然没有锁门,我直接进去然后再关上。从铁门到主屋还有一段距离,这里安插着五排小路灯,我知道开关在哪里。
先是将城堡周围的灯给开启,然后把主屋门前台阶的灯也打开,这样看着就不太像黑漆漆的鬼屋了,呃,像开了灯的鬼屋。
我拿出钥匙想开门,刚准备插钥匙,门从里面打开了,我与杵在门口用腋下夹着拐杖的科林四目相对。
他没有带左半边的面具,很是震惊地看着我,仿佛我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是多么不寻常。我拎起手里的饭盒,笑着说:“我回来啦,一起来吃饭吧!”
“你为什么……”
“我和家里人白天聚过了,傍晚肯定要回来和你一起的,我们可是夫妻了,你不会以为我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他没说话,似乎就是这么认为的。外面的寒风还在呼呼往里面吹,我看他穿得还挺单薄,而且没有扣上的领口还显露出脖颈的线条,有新的伤痕。
心头一沉,我转开目光,“外面有点冷,我可以进去了吗?”
科林侧身让开,我立马钻过去,然后顺手将门给关上了。饭盒里的饭菜都还是热的,我走去厨房把打包好的食物全部拿出来摆去餐桌。他先是走到沙发那边将面具拿起又扣上了面颊,然后才过来问我。
“你没有吃饭?”
“我吃过了,不过现在又饿了,你难道自己在家里做饭了?”
“我自己随便吃了点,没有做你的份。”
看他这样冷冰冰的回应,我想到刚刚在厨房看到的还没清洗的碗,我估计他真的是随便吃的,下点面条或者是煮了我之前冻的猪肉水饺。
“艾德里安陪我再吃一点吧?毕竟团聚日是要一起吃饭气氛更好。”
“无聊。”
嘴里这样说着,然后他把拐杖搁在餐桌旁,自己扶着椅子坐了下来。我便将餐盘放在了他面前,还给他介绍哪些菜是妈妈做的,哪些是我做的。
家里的家务活和手艺活都是我比较擅长,蒙多力气大,还挺适合当士兵,干些力气活之类的,而脑子最灵活的希里亚就是读书厉害。
这一顿晚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少有的多回应了我几句话。我还挺高兴的,洗着餐具,不禁思绪飘忽,忽然想到今年我已经算是二十二岁了,而科林应该是十九岁。
这样一想,他在十八岁时差一些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很难过。不是妒忌他与伊芙琳,而是为他的失去感到难受。永远失去了那个孩子,也无法再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心理与身体上的折磨该让他多痛苦。
从厨房打扫完毕出来,戴上镯子,大厅里很安静,没有电视也没有广播的响声,唯一的声源是壁炉里燃烧的柴火。我以为科林回了房间,没想到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在叫醒他和守着他之间两难,最后因为个人私心的关系,我没有喊。如果在这里睡着,我还能待在他身旁,去房里将被子拿来给他盖上,我就坐在他旁边瞧着他。
平时他看的报纸和书都不是我爱看的类型,他人就睡在我旁边,我肯定是看他而不是看书。
待了十多分钟,我蹑手蹑脚地来到他面前蹲下,悄悄扒拉开一点被子,我看向他敞开的领口,脖子上确实有伤痕,我又轻且慢地掀开被子,将他的右手露出来。一点一点地卷起他的袖子,也因为他内里的衣服比较薄,不至于我做这些小动作时太费力。
手臂上有撞出来的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分布开,还有划痕,虽然没有血迹了,但血痂有好几条。
若是我把这衣服脱掉,可能还会看到更多。就像看到一只蟑螂出来,你就应该想到是否有一堆蟑螂这种忧虑,我觉得科林的伤就是这样。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有。
“你做什么。”
“……”
握着他的手正暗自难受着,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心头一惊,慌忙抬眸,冷不防撞进他幽深的绿色眼中。
“我、我看你睡着了……”
没等我语无伦次地解释完,他将自己的右手用力抽回,然后掀开身上的被子撑起身体坐直。
“这次算了,以后不要随便动我。”
“我想看看你的伤,上次的还没好,好像又出现新的伤口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
“有的,我很担心,也很在意。”
“哦,因为你那无处安放又蓬勃的爱意吗。”
“……”
我被他讥讽地哑口无言,好像他只是我宣泄爱意的一个突破口,但就事实而言也挺像的。我也不沮丧,还是坚持自己的感受。
“我就是很担心,看到你受伤我也会痛,我也不舒服。如果有什么魔法能够将你的痛苦分我,我很愿意。”
“我不愿意!你以为你是谁!高高在上地给我施舍爱吗!确实,你已经比伊芙琳坚持的时间久了,就这一点来看,我应该夸夸你。但是,永远不要妄想我能给你对等的感情!”
忽然咆哮着出口,科林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横扫开来,耳边炸开噼里啪啦的尖锐响声。他以这种方式来发泄他的怒意,在他情绪激烈时,我又看到了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从他身上冒起,面庞上若隐若现的纹路逐渐清晰,他用右手猛地摁住脸,呵斥着让我退开。
手上的镯子仿佛感应一般晕开一圈圈的光泽,就和上次我被误伤时一样,但这次我有了□□。
“艾德里安……”
“我让你滚!”
“我戴了镯子,我不走!”
对于我再一次的不听话行为,他想大骂,但现在好像自顾不暇,他背对着我蜷缩在沙发上颤抖着,他在拼命地克制自己。黑暗气息卷曲升腾,它们像是触手一样朝着我延伸而来,但瞬间就被镯子的光芒给驱散。
如果有这种威力的话,我不需要害怕。第一次我没有推开,这一次我同样不会。
带着一腔勇气,我站起张开双臂,然后从后面将科林给搂抱住。他身上的黑色气息张牙舞爪地抖动,在与女神的恩泽对抗,我则是用力地抱着他,如果不这么使劲,他会挣脱掉我的。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艾德里安,你会没事的。”
这一次的拥抱我很用力很用力,好像彼此的骨头都能嵌合在一起,血肉都能互相碰触融合。
汗水从脸颊滑落,我始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浑身僵硬,肌肉都绷起,许久,我才听到他平复下来的疲倦声音。
“放开。”
我从沙发上摔坐在地板,松弛下来的身体在隐隐发颤,被汗水濡湿了发丝的科林趴伏在沙发上喘息着平顺气息。但他显然比我恢复得快,右手拿过拐杖,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在庆幸他扛过去了以后,我下一个反应就是心虚。我刚刚没有听话地躲开,而是又不管不顾地冲向他了。
少年用拐杖挑起我的下巴,顺着这力道,我扬起脖子看过去。
“你让我无法理解。”
似是叹息一样,他沙哑着说出这话,压下去的黑气并未消失,只是又潜藏回了他的身体内。也许是没力气与我发脾气了,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来,苍白的面色显得阴郁又孤寂。
“送我去卧室,帮我擦洗身体,还有上药。”
我错愕不已,以至于没有及时回应他的话。
“不愿意么。”
我连忙摇头,跑去将医药箱抱起,看我这积极的样子,他转身朝着楼梯上走去,我则是慢慢地跟上。
这是,可以给他擦洗的意思吧?
进了房间,我放下医药箱,让他坐在床边等待,然后自己去浴室准备。将长发利落地团起扎好,我问他,“身上有伤,泡几分钟药浴可以吗?上次皮克队长有留下恢复的药水。”
“随便你安排。”
我以为科林是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点了,但这样看,好像是为了让我闭嘴似的,我怎么做都行,莫名觉得他在迁就我。
将浴缸的水温控制好放满,搬来两个塑胶凳子,做好这些前期准备,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我帮科林洗澡?
冷静了几秒钟,我走到他面前说可以去清洗了。
拄着拐杖到了浴室,地面铺了防滑地垫,他将拐杖立在门框边,然后用右手解开纽扣,褪掉两件衣服后显露出了伤痕遍布的上半身。
这些生活起居上的事情,他做得不太方便,但不是不能独自完成,我静静地等待他做这些,然后拿来浴巾。当他的裤子滑落至右边的脚踝上,我垂下视线,不敢去看他光|裸的身体。
“围上。”
我埋着脑袋嗯了声,可始终不敢去看,我心跳得特别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我怕自己从口鼻呼出的气都打扰到他,甚至想着是否要屏息靠近。双手拿着浴巾走近了点,贴的近了,他带着栀子花的香气又攀附过来,占据了我的所有嗅觉与思维,冲刷得我有些晕。
努力稳住了心神,我索性闭上眼睛,将脑袋侧过去,张开手臂环绕过他的腰身,纯白的浴巾绕着他劲瘦的腰腹间系上,我的手还有些哆嗦。
猛地,下巴被他捏住,我被迫抬头看向他,一惊一乍的反应全部落入他眼中。
“你闭上眼睛是什么意思,我残疾的样子很让你害怕是吗?入不了你的眼?见识到□□的,最真实的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难接受?很丑陋?”
被他这样怒视着,我艰难地将他腰上的浴巾给系好,然后才羞赧地低声说,“是害羞啊。”我头一次有了想骂他傻瓜的冲动,是不把我当女人吗?
“你没见过男人的身体么。”
“这,我应该见过吗?”
“……”
“虽然我比你年长几岁,但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更何况是这么私密的事情。见到喜爱之人的裸|体,想看又不敢,想碰又克制,我是这样的想法。请你不要误会我,也不要用自己的思维来揣测我,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表现出不满,好歹我还有解释的机会。”
像是被我点醒了一样,科林也有些愣住了,他眼里划过一丝窘迫,松开了我的下巴,有些站不稳地靠在了墙壁上。我连忙扶住他的右手,让他缓慢弯腰地在凳子上坐稳,随后拿出皮筋将他披散的金发束起,我说道。
“你的腿上果然也有伤,我们先冲洗一下,因为添了新伤,不能用沐浴露,冲完以后就去泡药浴。浸泡十五分钟,擦干身体后就可以上药了。”
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我一边说着流程一边拿过花洒拧到了最轻柔的一档,然后细细地给他冲洗。
“水温还可以吗?”
“右手抬一抬。”
“如果不小心擦到伤口,疼了你要说。”
“咳,腿打开一点,我擦不到内侧。”
“虽然我是很害羞,但已经是夫妻了,这些事情我都能做,你不用把我当成外人。高兴的话,你还能将我当成保姆,不过艾德里安也不会害羞吧,在你眼里,我可能就就是个男保姆。”
手中柔软的毛巾顺着水流拂过他的身躯,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科林始终绷紧着身体,冷着一张脸。
“你控制不住,时不时身上会跑出那样黑色的气息,会伤害自己。在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会冒出新鲜的伤口。我始终不能真正地了解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更爱惜身体。”
“不要说谁不在意,我在意,我很在乎,她也会在乎的。如果受伤不能避免,我们就好好处理,好好对待。”
“阿兰,你话太多了。”
“哦。”
然后我就收声了,但后面的过程都很顺利,他没有任何反抗过激的行为,乖顺得想个大型布娃娃。
“呃,冒昧问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刚刚听错了,艾德里安几分钟前是不是叫我名字了?”当我关掉了花洒后,我才反应过来。因为他叫出来的太自然了,我第一时间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以至于现在让我忍不住想要去求证。
他从未叫过我,一直都是你,或者直接说事情。
科林不理我的求证,自己用手撑着浴缸边缘跨坐了进去,热水从边缘溢出一片,打湿了我的脚背。我不死心地搬着小板凳坐在浴缸旁,满含期待地瞧着他,想要在听一次他叫阿兰。
“出去。”
没有等来他的第二次呼唤,反而是驱逐命令,我绞着手里的毛巾,有点失落地起身离开了。
不过我马上整顿好了心情,扒拉着门框笑着说,“十五分钟后我再过来。”
以后,他总会再叫我阿兰的,慢慢来吧。
自从团聚日那晚起,科林对于我的帮扶没有多大的抗拒了,清洗身体这种私密事情会让我来做。但也只是这样,多半是把我当做了保姆,挺好的,不排斥就行。
这天晚上我扶着科林从浴室出来,给他擦干净身体,做这些事情我能做得非常细腻,就是这脸红的毛病暂时还改不掉。希望他不会认为我对着他的身体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若是问了,我都会诚实回答,包括我对他的欲望。
是很难以启齿,但比起被误会,被他猜忌,还是坦诚相待得好。
索性,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总是红着脸。
由于他现在在身体这块对我挺坦诚的,我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去猜测他到底有没有添置新伤,不用终日忧虑。有了新伤,就好好治疗休养,没有就皆大欢喜,他的身体还是恢复得挺快的。
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下个月就开春了,我也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做好的防寒衣物送给他。科林看着眼前摊开在床上的毛织品以及外套,然后神色不明地望向我。
“因为地上都堆满了,只能往床上放,你说不能随便动你的东西,我连你衣橱都没打开。”
“这些是什么。”科林抬起右手随便拎起一件款式简单的衬衫,询问着。
“我给你做的衣服,上次妈妈也有送你衣服,不过你穿着有点大。毕竟没有你身体的具体数据,妈妈只是估算了一下。这次我做的应该会合身许多。”说完以后,我看他一直盯着我,转念一想,又补充道:“我和妈妈是裁缝,对于人体的估量还是很准的,尤其是我现在接触过你的身体,不用软尺也能做到大致的预测。当然,以后你想要定制的衣服,我会给你量身定做。”
科林嗯了声,他将自己身上刚刚才穿上的宽松上衣脱下,换上了我做的衬衫。我内心雀跃,伸出手想要帮他系纽扣,只是手才伸过去,还没碰到衣料,他就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好吧,不能随便碰他的。虽然洗澡这种私密的事情能帮忙了,但还是要有分寸。
科林自己努力地把衣服穿上,纽扣系好,我围着他走来走去,觉得衣服的长度还可以再增加点,领口大了些许,袖窿的地方可以再放宽一个指头,腰身处倒是能回缩一指,这样看上去会比较贴合,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真好看。”我笑着评价。
“衣服做得还可以。”
“我是说你穿得很好看,围巾和手套这些现在就可以用,需要我帮你放进衣橱吗?”
科林点点头,我便麻利地将床上摊开的衣物收拾好。他的房间始终充斥着栀子花与药的混合气味,这并不难闻,反而糅合成了特殊的属于他的气息,半甜半苦的。
过了团聚日以后又下了一场雪,天气预报说是最后的一场雪,早上我出门走到院子外,竟是看到铁门外有凌乱的脚印。我把扫帚摆放到一旁,蹲身用手去丈量这不同的脚印,是小孩子的,最大的应该也就十多岁。
为什么门前会有这些脚印?一定是有孩子跑来过,可为什么呢?
带着这些疑惑将铁门前的雪给清扫在两旁,又撒了盐来促进融雪的速度,免得结冰了在门口摔倒。就算科林几乎不出门,我也还是要将这些做好。
清扫后,十点多我才去裁缝店开门做事,一些熟客知道我嫁人了,所以会提前和我预约,敲定交货时间,这样两边都不耽误事情。当我在店子里缝补时,我听到了门外有小孩子们的嬉笑声,我并没有在意。
我出门接送客人,也看到有小孩对着我瞧。因为嫂子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我在闲暇的时间就会加紧做小孩子的衣服,我倒是可以将这孩子的衣服全部承包了呢。
今天的生意比较冷清,我提前关门回去,我拎着箱子坐上了马车,下午才三点多就回到了城堡。赶马车的车夫说看到有好几个调皮蛋用雪球砸我家铁门,有一个大点的居然捡石头。
我立即从马车里推门下来,一样望见那几个孩子,他们看到我了,似乎认得我是这城堡的主人,起哄着四散逃离。
“真是太无礼了,一定是镇上哪家的孩子!”车夫气愤地捏着马鞭,然后客气地看向我,“夫人,这件事要给巡逻队说一声么。”
我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看来早上雪地里的脚印也是他们的,这些孩子是过来嘲笑羞辱科林的?就因为他现在残疾了,成为了镇上的二婚,还要背负家暴名声的怪人。
这是很好的故事不是么,一个可怕的阴郁的反复无常的落魄勇者回到镇上,他住在远离城镇的巨大城堡中,成为了闭门不出的幽灵。他伤害了镇上最美的女孩伊芙琳,他结婚又离婚,再找了一个其貌不扬又普通的女人结婚。这足够小孩子们来围观来奚落了。
我深呼吸两下,然后冷静下来,笑着对车夫说,“谢谢,我会考虑的。”
“夫人,小孩子无知,您还请别和他们一般见识。”看我这模样,车夫也有些畏惧勇者的特权,到底是镇上的人,他这样劝了一句。
“我有分寸,未来一周不用来接我。”
“好的,祝夫人今天过得愉快。”
我拎着皮箱打开铁门走过前院,我看到落地窗处的窗帘被掀开一线,科林在那边?
加快了步伐开门进屋,果然,少年就拄着拐杖站在落地窗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不喜欢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被我发现他站在窗前窥探外面,他显得有些不自在,生硬地解释,“我,不是监视你。”
“艾德里安,你看见了吧!”
“……你说什么。”
“就是在我们家院子外丢雪球和石头的调皮鬼们,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是不是每次我出门了,他们就会跑过来。”
发现我询问的是这件事,他仿佛松口气,点点头道,“是的,我都看见了。”
“为什么不去阻止呢?”
“我这副样子走出去,他们只会笑得更厉害,为什么要去在意。”
也是,他的名声他都不在意,何况是几个小孩跑到跟前来闹。
“我在意,没关系,你可以不在意,我去计较就行了。”
“你是不是闲得很。”
“没有,我挺多事情的,店里的生意虽然今天少,但之前还积累了一些。放心,我可以做好的。”
对于我的安排他没有什么话说,我联想到这件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家里做裁缝的工作,甚至为了能在家也做事,重新购置了一台缝纫机,把二楼空置的一间房间布置成了我的工作间。
对于家里的这些改变,科林一句也没多说,任由我去做出改变,只要我不去踏足他的卧房。
因为我现在不去裁缝店了,一整天都待在主屋里,果然,让我蹲到了来捣乱的小孩子们。最大有十多岁,最小的才六七岁,明显是被大的带过来的,跟风凑热闹。
看见我走出来了,他们边跑边喊,我拿着自己做好的糖果与饼干站在门口,一时间哭笑不得。
等到我回屋子了,没过多久,外面又响起了声音。
“勇者是个丑八怪!”
“烂脸瘸腿!”
“艾德里安是个家暴的坏男人!”
“坏男人娶了一个贱女人!”
“丑八怪,贱女人,真般配!”
由于这几天天气好,雪融化了不少,不能让他们用雪球来砸了,这些孩子改成了用小石头,这就比雪团的杀伤力要大很多。
真是越说越过分,我再次拿着一篮子饼干糖果出门,他们和我玩捉迷藏一样又四散跑开,并且因为科林的不在乎,他们的胆子也渐渐变大了。
等到他们第三次这样时,我已经换了一双轻便的鞋子,躲在了一旁,当我从围墙的侧门绕出来捉人时,他们吓得撒腿就跑。其中年纪最小的小女孩没跑稳,啪叽一下摔地上,把裤子都磕破了,手掌也刮伤了。
我很轻易地捉住了这个眼里带着狠劲的小女孩,她脖子一一扬,又怕又故作凶恶地说:“反正被你抓到了,大不了被你们吃了!”
没有防备到的是,还有其他小孩躲在暗处,朝我丢来了石头。这些小子丢石头也不看看,连带着将我面前的小女孩也误伤到,我替她挡了一下,手背和额头被砸流血了。
小女孩瞪大眼睛,看到血了,她高喊的声音弱了下来,害怕地看着我,“你、你没事吧?你为什么给我挡……”
“我有事哦,所以你得负责。”
把头上的血抹开,我一把扛起她,不顾她的挣扎,在其他小孩惊恐的眼神里将人给搬运进屋子了。我听到那些小孩子说要去给家里人告状了,正好,一起来吧。
进了屋子,我将小女孩放在了沙发上,然后我拿起通讯器联络了镇长、巡逻队长,说有人要对勇者不利,请他们立即赶过来。
等到做完这些,小女孩警惕地打量着屋子,也不敢到处跑,我看她没受什么大的伤害,就说道:“你坐在这,阿姨去给你拿吃的,还有帮你缝裤子,再擦一擦手上的伤口。”
小女孩现在完全进了狼窝,气焰没那么嚣张了,但还是用很仇视的眼神瞪着我。
“我不要你的糖!丑八怪和贱女人!”
把我手里的糖给拍开,我早就习惯了科林的怒火,这种程度简直不痛不痒,我自己吃了一块,“哇,真好吃,外面都买不到的。”
“……”
到底是小孩子,在我笑嘻嘻地递过去时,她张嘴吃了。正好我用棉签给她手上的伤口擦了药,她皱着眉但不喊痛。给她处理好了伤口,我给自己也止血贴了纱布。
“你好像不是那么坏。”她低头看着在给她膝盖破损处缝线的我,有些稚气地说。
“我当然是个好人,阿姨的丈夫也是个好人。”
“他不是!”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长得丑!还打妻子!还没有手没有腿!”
在她这样说完时,这位家暴还丑还残疾的本人就拄着拐杖下楼梯过来了。科林看到我带来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他眉头蹙起,然后目光从我身上扫过,少年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了!”
由于科林这样子太吓人了,小女孩竟是往我背后缩过去,也幸好他戴了面具,不然她可能当场哭出来。科林对于自己现在的模样很有自知之明,他走到一半就硬生生停住了,没有再靠近。
我认真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他用力杵着拐杖,粗着嗓音说:“谁让你去管的,看看!受伤了吧!愚蠢!”
“没事,伤口不深的,就是破了个小口,血流得多而已。”
“那些小鬼是哪家的。”
“我想很快就知道是谁家的了,他们看到我把这孩子扛进来了,全都跑回去告状了,也许再等半个多小时,家长就会来了。”
科林冷笑了两声,他绕到沙发另一侧坐下,因为知道小女孩怕她,所以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于是就变成了他耐心等待,而我和小女孩聊天的情况。大概是确定我没有危险了,小女孩对我敞开了很多。
“你们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呢?”
“我是听哥哥他们说的。”
“那哥哥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个……反正大人们都有在讲,难道不是吗!他的确是残疾,还打人,还很恐怖,刚刚还骂你蠢。”
当事人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对于小女孩投注过来的探究目光也置之不理。
我笑着说:“那我是贱女人吗?”
小女孩哑了一下,“你反正不是那么坏,还挺好的。”
“那你知道贱是什么意思吗?”
“就、就是,很笨的意思!”
我忍不住笑出声。她被我笑得脸红,又吃了几块糖。
“小朋友,人要相处着去了解,才能去判断。我看到你们在我家门前骂人,还砸石头,我说你们是坏小孩,对不对?”
“这……我,我们才不是坏小孩!”
“可是你们确实这样做了,我还被打伤了。”
“我们只是……”
“你们只是好玩?有趣?这一点都不有趣,我丈夫没有伤害辱骂你们,但你们却在欺负他。因为从大人那里听来了不知道真假的事情,你们就信以为真。”
因为科林选择了隐瞒,他给自己塑造了这样的形象,从而导致小部分人用潜藏在背后的恶意中伤他,并且通过儿童来发泄出来。
如果不是在大人的耳濡目染下,小孩子不会有样学样。教育这些小孩只是其次,我的重点是把背后的大人给揪出来,然后在镇长和巡逻队长的监督下,让他们道歉,并且以后不再犯。
很快,那群孩子带着家长上来闹了,但他们不敢随便踏进铁门,科林也不欢迎他们进来。
所以,科林走出去了。
在看到勇者用残缺的身体来到他们面前时,这些人被他冷厉的目光与气场给压到满头冒汗。我牵着小女孩跟在后面,女孩子的父母憋着不敢再骂,低声下气地让我们饶了他们。
镇长和巡逻队长赶来了,这些小孩的大人们统一了口风,说是我们掳走孩子,所以他们才来闹。但这种谎言马上就被巡逻队长给拆穿,小孩子不太会撒谎的,很容易从嘴巴里撬出实话。
科林觉得这些人过于愚蠢,镇长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希望勇者大人大量,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再有下次直接去牢里忏悔一个月。
我看到这些家长惊恐地给科林道歉,心底里的气消了些,有些成年人说好话讲道理都行不通,非得要吃个教训才行。
科林一点都不在乎这种事,他只说道,“你们怎么对我没有关系,但必须尊重阿兰·库尔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用腋下夹着拐杖,姿势有些滑稽,但没有人敢笑,因为他抬起右手甩出了一道魔法光箭。凝结而成的流光急射而出,将远处的一块岩石给打得粉碎。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吭声。
但那个砸伤我的男孩被吓哭了,他大概会有一段时间的阴影了吧。
等到这些人都离开后,我和科林回到了屋子里。我现在心情特别澎湃,因为他虽然不在意自己怎么样,却顾及到了我。
“你傻笑什么,脑子被打坏了么。”
“我只是高兴你替我说话,很开心,谢谢艾德里安!”
“这种事你告诉巡逻队去处理是一样的,没有必要逞能。”
“我是觉得我可以做好。”
“这就是你说的做好?”
他指着我额头的伤口,恨不得想用拐杖戳两下,我装糊涂地冲他傻笑,以求蒙混过关。
“对了!”
“又怎么了。”
我拿出通讯器,“这件事要给皮克队长汇报一下。”
科林挑起左侧的眉梢,“你是说菲尔斯?每月汇报你还在做?”
“不仅仅是每月汇报,但凡有大小事都会说一声。”
“……比如?”
“我可以给你洗澡了,你会让我给你擦药了,这些都有交代,然后今天解决了困扰了好些天的调皮小孩熊家长事件。”
“今天的事情说了就算了,你为什么要说洗澡?”科林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像是有些气到了。
“因为,你让我擦洗你的身体,我就知道你还有没有伤口,这是对你身体的负责,我和皮克队长还有关心你的人,都会放心的。”
“……”
“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下次和我睡觉也要报告给他?”
“啊,你,你会和我睡在一起吗?”
“不会,你出去!”
我左右看了看,想了想这是让我出去哪里,大概就是滚的意思吧,于是我躲去了厨房做甜点。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