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丰词在吊桥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他算是明白黎明大厦的训练老师天天逼他们练跑步的用意了，这时逃命的技能啊！

身后巨蟒追赶他时鳞片摩擦着吊桥两边的绳索和玻璃,发出刺耳的响声，仿佛死神在奏乐。罗丰词把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跑步额度都用完了,终于在猝死之前看清了前方路汀柳的脸。

说明他离吊桥尽头不远了！

只剩下最后三大步！

罗丰词心中飞快默数一二三,在最后一步飞跃而起，然后——撞在了看不见的障碍物上！

他脑子一片空白，感受到身后巨蟒喷出的冰凉鼻息时，他只来得及把两张卡牌扔给路汀柳。

人虽然被障碍物阻隔，但卡牌却顺利地过去了。

路汀柳抬眼看到了罗丰词，她僵硬的脸颊闪过一瞬而逝的波动，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罗丰词被蟒蛇吞了下去。

眼前的场景崩塌,但剩下了路汀柳轮椅下的一小块土地。

两张闪着光的卡牌飞到路汀柳面前。

【记忆大师】

【洁净者】

她眨眨眼。

两张卡牌从她之间流入,场景彻底崩塌。

……

路汀柳再醒来，禁闭室外已经有了人声和音乐声，说明天已经亮了，精神病院的病人们也都起床了。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两张迷你卡牌图案,不是记忆大师和洁净者,而是罗丰词扔给她的那两张,两张都叫【源气WiFi】,【使用说明：滴血触发,可保证半径一米内有充足源气供你使用卡牌能力，每张源气WiFi可持续时间为30-60分钟,视你使用强度而定。】

路汀柳抖了抖胳膊,让病服袖子滑下来遮住这图案。

短暂的清醒后,她又陷入记忆的沼泽中。

路汀柳的头很疼，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嘈杂声，每一秒的等待都显得很漫长，她像是身处在无数叠加的幻境中，断断续续并不联系的场景在她脑海中狂涌，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

*

傅露白是在浓郁的鸡汤香味中醒来的，后半夜她睡得不算好，昏昏沉沉，还做了不少噩梦。不过在那些杂乱无章的梦境中，她也想通了很多。

比如，在意识到旧神为路汀柳安排的游戏6《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寓意是让路汀柳“醒来”后，她当时一口断言，是祂们想让她恢复全部的记忆与人格，但现在想来，旧神只是想要符合祂们心意的人格苏醒，反倒是他们，为了在这场战争中夺得胜利，不得不让路汀柳提早一步完全恢复。

接下来，他们必须得尽快找到路汀柳所在的位置……

傅露白一边思忖之后的计划安排，一边打开了新闻。

“真实世界”又在发视频宣传，只是宣传者已经换人了，从夏诗情换成了谈希雅。

谈希雅的号召力，超出夏诗情不止一个级别，她说：“神明拯救了我，神明让我看到了世界的真相，让我来揭穿以秦伊湄、傅露白为首的集团的荒谬谎言，她们将这个星球沉睡的旧日之神说成邪恶之神，实际上，她们才是借这万年一度的源气复苏，提前攫取利益的人……”

从谈希雅的口中，事情的真相变成了秦伊湄她们因一场意外提前接触到了源气，并觉醒了超能力，这种超出常人的力量令她们狂喜雀跃，找到了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玩弄所有人的快感，所以她们开发了「游戏」，表面上说能够让人类进化，施予玩家一些在现实生活中变强一点点的小恩小惠，实际上，她们以「游戏」为乐，并通过「游戏」让自己进化得越来越不像人……

“不要相信她们所谓拯救世界的谎言！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最终她们才会成为最邪恶的神明，才会让「游戏」成为悬在每一个人头顶上的利剑，让所有人在恐怖游戏中生不如死！”

最后，谈希雅在视频中双手合十交握，低头抵在额前，闭着眼睛说：“请跟我一起，祈祷我们的神明尽快醒来，让这个世界恢复应有的秩序和安宁。”

“操，”傅露白盯着满屏密密麻麻的、支持谈希雅的弹幕，极力忍耐才没砸烂显示屏，“颠倒黑白真有一手。”

“我们是不是也需要一个发言人？”估计不止一个人看到了这新闻，傅露白收到了封宛的信息，她回复道：“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

封宛说：“从玩家里找一个？”

傅露白说：“尤满？”

封宛说：“她影响力不差，但从实力来说，不够。”

两人讨论了片刻，新闻刷出新的视频。

这次是炎霁。

炎霁穿着一身酒红色的西装，手里一杯加冰龙舌兰，他摇晃着酒液说：“很有趣，我刚才社交软件上刷出来一位加入真实世界的进化七玩家的言论，看完我这一年份的笑话都有了。”

他一边喝酒一边把谈希雅的话一句句拎出来反驳，最后，他倾身面对镜头，微笑道：“你说傅露白她们最终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人，让我们别相信她们，但是这位女士，你搞清楚一点，旧神不是像不像人的问题，祂们就不是人，各位观众，你们扪心自问，是要相信同为人类的组织，还是要相信至今我们连真面目都没见过的神明？况且——”

炎霁收起一些戏谑笑容，严肃道：“秦伊湄已经为此牺牲，而她的死亡绝对是旧神手笔，如果旧神站在人类与真理这边，祂们为何要恐惧秦伊湄那天的发言，为何要将观众置身道德困境？为何要将观众带入‘地狱’？”

十分钟后，邵游陵出言反驳：“塔纳托斯奇幻之旅这一副本，尚且没有定论是由哪一方组织构建，将观众带入‘地狱’，不是更像「游戏」方对于观众投票杀死秦伊湄的恼怒报复么？”

冯心说：“如果这是报复，那无法解释为何傅露白也在‘地狱’之中，并险些死亡。”

杜厄海说：“我相信秦伊湄。”

沈时维说：“目前双方都未给出有力的、决定性的证据，但我仍然谨慎地偏向人类这一方。”

……

新闻软件上相关视频报道一条条刷出来。傅露白就着这些唇枪舌战的视频，把海鲜粥和小鸡炖蘑菇吃了个干净。

吃完，她看了眼时间，上午八点半。

不知道路汀柳有没有和“记忆大师”融合完毕了。

又看了眼“真实世界”发布的那些视频，傅露白皱了皱眉，联系李青辕说：“找一下夏诗情在哪。”

*

路汀柳身处意识之海，过去未来在此交汇，那些容纳着记忆碎片的星辰在此交汇，源气与污染也在此交汇，人格与人格也在此交汇。

*

2123年12月26日，M市青云山神秀峰，剧组的补给车辆刚拉了物资上来，男女主角先挑，之后是配角。

路汀柳演的女三，她眼馋麻辣味的泡面，但都被挑走了，男主角贺骋注意到她眼巴巴的样子，递给她一包麻辣味的：“分你一包。”

路汀柳感谢道：“谢谢！”

贺骋吸了吸鼻子，说：“这边热水不容易烧开，我助理刚烧了一壶，够泡两份，帮你也泡一下？”

路汀柳眼睛亮了亮：“好啊，下场我跟你的对手戏我会下手轻点哒！”

贺骋：“……”

他挺喜欢这个演员，长得漂亮，演技出色，做事也利索，没有什么犹犹豫豫推三阻四，也没有因为他出名流量大而有什么企图，每天认真演戏，抽空锻炼，除此之外就是琢磨点好吃的，尤爱吃肉。

……事实上，他喜欢她，超出了作为演员的部分。

贺骋招呼路汀柳过来泡面吃，路汀柳说：“仔细算算，我蹭了你不少吃的，等拍完这部戏回A市，我请你吃饭！”

贺骋笑眼弯弯：“好啊，那我可要一次吃够本。”

路汀柳说：“哈哈哈，管够管够。”

两人吃泡面的时候，爆破组就在安置炸药。

接下来有一场重头戏，路汀柳的戏份到这里也进入尾声，她饰演的角色将在这场戏后暴露卧底身份，被男主杀死。

2124年1月1日，M市落霞山是该市著名景区，这个时节正放假，游人很多。而就在落霞山隔壁的青云山则因为进山道路崎岖、环境恶劣、山也不怎么美，人迹罕至。

剧组乐得清静。

专业爆破组准备好，路汀柳他们缩在悬崖壁上一个小的天然山洞里，身上已经绑好了威亚，待会儿就要伴随着爆破从这里跳出去，放在电影里，这一幕是他们从墓穴中逃出的场景。

爆炸开始前，演员们还在聊天。

女二号羡慕地和路汀柳说：“你这场演完就结束啦，可以下山了，哎，在这里待这么久，我皮肤都糙了。”

路汀柳说：“你底子好，等回市里多做几次美容护肤就好啦。”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耳机里传来导演的声音，让他们准备。

“跳！”

导演的这个字几乎是和爆炸一起响起来的，演员们闭眼往洞外一跳，刚出去没几秒，路汀柳就睁了眼，震骇地感觉到意外发生了。

极细的碎石从悬崖上滚落，和那些小石块一起掉下来的是威亚绳索。

……

路汀柳昏了一阵子，醒过来时天已经有点儿暗，太阳快要下山。她试着动了动，发现身上多处受伤，最严重的是右腿，完全骨折，整个腿的形状都不太对。

她坚持站起来，在疼得太阳穴突突和晕头转向里，路汀柳还有闲心想，这不愧是传说中的神秀林，空气就是好啊。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当时那令她神清气爽，甚至连疼痛都为之一缓的“空气”，实际上是源气。

神秀林据说是一片较为原始的森林，里面有很多野生动物，凶猛的有毒的也有，路汀柳在里面走了一段时间，先是看到了女二号，然后是男三号、男二号、男一号贺骋。

她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全都已经没有呼吸了。

路汀柳从这些人身上摸走了一切能够帮助她生存下去的东西，巧克力、打火机、香烟、钥匙串……

第一个晚上，路汀柳没敢点火，也没力气爬树，只能找到了灌木缩着，几乎一夜未眠。

天亮后她继续找路，靠抽烟维持精神。

她的精神和身体状况越来越好，避过了多种危险，终于找到了上山的路。回到剧组所在地后，路汀柳看到满地的尸体，咬着最后一根烟自嘲地一笑，喃喃：“这下好了，不用纠结怎么交代贺骋他们的状况了。”

后来发生的事，几乎和路汀柳看的《末日复苏》的那篇小说所写差不多。

路汀柳进入M市市区是将近一个月后，她很快就在里面遇到了沈映，因为非M市本地人都住在统一划分的临时居所。

在M市待了龙争虎斗的一个月，黎明基地的人前来接管。

他们开着重型卡车，装的都是武器，冷热都有，甚至应有尽有。

为首的是个女人，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轻得过分，英气漂亮，冷漠锋利。

“我们老大，”黎明基地的人说，“姓秦。”

路汀柳能和黎明基地的老大说上话，是因为黎明基地接管M市后就开始筛查，哪些人拥有了超能力，哪些人没有，他们有一套挺好用的测试方法，把路汀柳筛了出来。

之后，黎明基地的教官带领进行了简单的训练，路汀柳在这些训练中脱颖而出。

原因有二，一，路汀柳常年锻炼，而且为了演戏学过很多杂七杂八的技能，上手很快；二，她似乎在使用源气的天分上远超他人。

某天训练结束后，教官单独留下路汀柳，低声说：“我们老大要见你。”

路汀柳有点意外。

黎明基地的老大站在训练场的角落，路汀柳过去以后，她神情虽然还是没有波澜，但语调还算温和：“我是黎明基地目前的负责人，我姓秦，秦伊湄。”

路汀柳说：“我叫路汀柳。”

“我知道，”秦伊湄抬起手，她张开手掌，在掌心中，凝聚起一簇小小的旋风，是完全由源气组成的，“你能做到吗？”

如果不是她很平静，路汀柳险些以为她是来跟她竞赛的。

路汀柳说：“我琢磨一下。”

她盯着秦伊湄掌心里的那团小气旋看了一会儿，也和秦伊湄一样，张开手掌，同样的气旋就形成了。

秦伊湄问：“怎么做到的？”

路汀柳一时间有点找不出词形容，她想了想说：“就跟用手指旋转水池里的水差不多吧，不难。”

秦伊湄手指一动，那团旋风变成了一把刀，她把那源气凝成的刀扔出去，训练场边上的树遭了殃，整个儿倒下去，断口平整，源气刀消散。

秦伊湄眉毛都没动一下：“这样呢？”

路汀柳研究了半天，遗憾道：“弄个形容易，但没有你这么大的威力。”

秦伊湄问：“想学吗？”

路汀柳挑眉：“什么条件？”

秦伊湄说：“加入黎明基地。”

路汀柳顿了一会儿说：“我需要想一想。”

这一想，一直想到她和沈映蹭着秦伊湄的队伍，前往A市。

路汀柳长时间不曾答复，就已经是婉拒的意思。在M市的一个月，她受够了在各个势力之间辗转，也深觉这些草台组织很没意思。

……

在A市护城河边与旧神的第一次交锋，以黎明基地的全然溃败告终。

而路汀柳在树林中受了沈映一刀，她挣扎起身逃跑，沈映——那个“人”虽然发出沈映的声音，但模样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在后面追着她，声音幽怖，在迷雾树林中回荡。

路汀柳喘息很困难，每次呼吸都令喉咙上的伤口更撕裂一些，血不要命地流，路汀柳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呼吸还能跑已经是奇迹。

但这奇迹的力量也没有持续多久，她被一块凸出的老树根绊了一下，摔出去，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她没有晕太久，再度清醒时，树林里的雾已经散了很多，身边有人。

路汀柳抬头，看到秦伊湄和几个黎明基地的人，气喘吁吁，身上都是血，估计是杀出来的，不容易。

秦伊湄的伤在胸口，外套上一个洞，透过洞口能隐约看到还在渗血的白色绷带。

“要学吗？”源气凝成的刀刃在秦伊湄指间转动，像一种诱惑。

路汀柳慢慢坐起来，目光顺着地上明显被秦伊湄的这种刀刃划出来的痕迹望过去，痕迹的尽头是沈映，已经异变的、已经死去的沈映。

她转头看向秦伊湄，低低地开口：“你为什么要……”杀她？

路汀柳没有说完，闭了嘴。

理由太显而易见。

她抬手捂住脸，搓了搓，这么一动，才猛然意识到，喉咙上的匕首不见了，伤势也做了处理。

路汀柳沉默了一刻钟。

她站起来，点头对秦伊湄说：“谢谢。”

秦伊湄：“那么……”

路汀柳说：“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是黎明基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