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陈斌把目光转过去，他不同意卖房供女儿上学，但女儿想这么做, 妻子又支持她。

陈斌有意见但张不开嘴, 好像他不答应，就是不爱女儿似的。

这个时候的海归, 还是值钱的。

这一区的外销房里, 就住着许多日企韩企的高管，都是从国外派过来，在海市管理企业运作的。

现在的“白领族”还不像后来那么烂大街，也没有延伸意义的“白领白领，工资白领”, 涉外企业的员工才能叫白领, 不光是职业体面，也代表着高收入和高学历。

能进外企, 当上白领, 还是现在大学生们毕业之后向往的工作。

如果能有留学背景和语言优势，那找工作就更容易。

刘美鹃说了一堆：“喏，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呀, 她这么想出国, 我跟老陈想想就供她吧！”

出国热潮，除了留学, 还有打工，许多海市人跑去日本打工，要是能攒下钱来回海市买房子的，那以后还有保障。

存着钱没买房的，那是真的回不来了。

林文珺没有贸然就给刘美鹃提建议, 她听刘美鹃说得这么热火朝天，知道自己开口肯定是一盆冷水。

这盆冷水，泼还是不泼？

江烨笑了：“那是好事情啊，出国回来以后就不一样了。”

刘美鹃笑了，亲戚们都是这么讲的，整个春节，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好像女儿已经学成归国，找到了好工作的喜悦里。

林文珺喝了口茶，她想了又想，问：“这个流程是怎么样的？菲菲是马上就能出国呢，还是要等高中毕业？”

“先等高中毕业，最后一年找好留学担保，然后去读语言学校，最后考大学。”

刘美鹃带着丈夫女儿上门来，一方面是拜年，一方面是想来问问江烨和林文珺，觉得他们人面广一些，看看能不能找个在日华人做留学担保。

“这样就不用给语言学校付担保金了。”刘美鹃还是觉得付钱给机构，不是那么放心。

有许多人卖了房子出去，从此就回不来，但也有有咬牙苦学，学成归来后事业不错的。

人生的路，没有什么是一定。

林文珺问：“那卖了房子，你们要住到哪里去啊？”

“先住到菲菲外公外婆那里，大家挤一挤，攒到了钱么再买房子。”刘美鹃算过帐了，把市中心这套一室卖掉，能有大概十二万，跟亲戚朋友再借一点，就能送女儿出国了。

也就是说，卖房的钱只够前期投入的，日本消费高，自费留学的陈菲，可能还得靠打工补贴生活费和房租钱。

江烨继续说：“美鹃你真是有魄力。”

林文珺瞥他一眼，他还觉得莫名，这种事情，别人一心想干，干嘛要泼冷水呢。

“日本的大学，就一定比海市的好考吗？”本地大学，对本地生来说更容易上，林文珺又问，“读语言学校一年，就一定能考上大学？万一要读好几年呢？”

听刘美鹃的意思，陈菲是因为看日剧才想出国，现在是日剧流行，没几年就韩剧流行了，她要是再看得入迷，想去韩国呢？

“菲菲姐姐，我们不玩吗？”江宁轻声问陈菲。

陈菲把卧室门开了一道缝，偷听父母们说话，她回头做了个“嘘”的动作，江宁点点头，她当小耳朵的时候，也很怕妈妈发现。

但她有点无聊，菲菲姐姐怎么不跟她玩了，她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呢。

听见林文珺说万一几年都考不上，陈菲把头靠在墙上，肩膀一下就垮下来。

她最好的朋友已经确定要出国了，课业一下就轻松了，她再也不用每月都关注成绩，连老师都不再盯着她，整个春节假期她都在玩。

陈菲越学越害怕，上学期的期末成绩考得太糟糕了。

她好朋友劝她：“你也出国吧，让你爸妈供你出国不就不用高考了。”

陈菲想当高考逃兵。

她在连续睡不着好几天之后，问爸妈能不能去留学，欧美太贵，她可以去日本，不是很多人去日本留学的吗？她回来可以找个日资企业上班。

爸爸不同意，妈妈同意了。

春节的时候走亲访友，听说有亲戚家小孩去年去日本留学了，妈妈很心动，觉得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供她读书，有什么舍不得的。

可陈菲自己心里知道，她不是想去求学，也不是对未来真的做好了规划，她就是害怕高考，她羡慕好朋友不用参加高考了。

林文珺这几句话，刘美鹃心里听了不是很舒服，在她眼里，女儿当然是样样都好的。

“我们家菲菲从来都很用功的，你不知道哦，她天天看书到三四点钟，假期也这样。”在刘美鹃看来，孩子这么上进，父母亲哪能拖后腿了。

“女孩子出去见识一下，我是很支持的，以后宁宁要是想出国，我也送她出国。”

江烨继续抬桥子：“了不起，孩子有这个心，当父母的砸锅卖铁也得供嘛，再说了，老陈不是在电视台嘛，好工作有发展的。”

林文珺飞快剥了个橘子，往江烨手里一塞，笑眯眯说：“你多吃点橘子吧，补补维生素C。”

江烨手里突然被塞了个橘子，他两口就吃掉了，林文珺又给他抓了两个花生牛轧糖：“冠生园的，你不是最喜欢吃嘛。”

这下江烨懂了，老婆不想让他说话。

夫妻两个的工作单位都不错，这才会考虑供女儿留学。

“我觉得呢，房子还是不要卖，我找熟人问一问，跟银行做个抵押贷款，这样又能保证你们的生活，前期投入的钱也够了。”

等房价涨起来，就算真的还不出钱，卖了房子还有富裕，还能在郊区买上房子。

这个，刘美鹃当然想过，但贷款是要每月还款的，她跟陈斌的工资要寄给菲菲，让她能安心读书，如果再还贷，日子就更紧了。

借住在父母那里，又不用花钱。

陈菲在卧室里听得一清二楚，她脑子里不断想那个问题，万一她到了日本，考几年还考不上呢？

本来说要吃饭的，林文珺说完那些之后，刘美鹃都没留下来吃饭。

江烨把他们送到门口，江宁也很失望，菲菲姐姐根本没跟她玩，连她故意问“苏有朋”，菲菲姐姐也没笑。

以前她可喜欢笑了。

“你这个人，人家一家人都商量了，你质疑什么，夸两句不就完了嘛。”

林文珺看他一眼：“你这个人，一天到晚的瞎抬轿子。”

等到江宁开学的时候，陈斌打了个电话给江烨，说菲菲放弃留学了。

在刘美鹃又一次打电话找亲戚朋友借钱的时候，陈菲哭着跑出来说：“我不是想留学，我是不想高考了。”

把刘美鹃吓了一跳，去年还活蹦乱跳的孩子，不是因为用功学习瘦的，三四点不睡也不是在做习题，她就是睡不着。

夫妻俩带着女儿，一起看病。

“说是什么忧郁症。”江烨摇摇头，“那这孩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别说是97年，就是20年，还有人觉得这就是心窄想不开，才会得的病，林文珺仔细问了问陈菲的病情。

林文珺突然想到，江宁也有过一样的问题，成绩下滑，失眠，突然提出想出国……

但那时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这种变化，林文珺挂掉电话，走到女儿门边，轻轻推开门，看见江宁正在写作业。

一边写作业，一边用新鸳鸯蝴蝶梦的调子，唱校园流行歌曲。

“昨日你家发大水，你妈变成老乌龟，你爸变成鸡满天飞……”

江宁一抬头，看见妈妈站在门口，她尴尬了一下说：“班里大家都这么唱的，我在学校里没有唱过。”被齐老师听见，要罚站的。

妈妈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江宁赶紧讨好的对妈妈笑：“我保证在家里也不唱了。”

林文珺笑着看她，说：“宁宁，不管你以后学习成绩好不好了，考不考得上好的大学，爸爸妈妈都不会对你失望的，知道了吗？”

江宁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心里想，难道是因为她唱了方俊教的傻瓜歌，妈妈就觉得她跟方俊一样成绩差，考不上好学校了？

林文珺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