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宁馥却顾不上理会自家经纪人那一肚子的苦水和已经碎成渣渣的玻璃心。
她来办公室这一趟,就是为了和赵晓春打个招呼——
下个月,国家队要到国外集训了。
行李也收拾好了。
另外刚好有一场在集训地举行的世界花滑女单邀请赛,她也受邀了。
赵晓春捧出“宇宙第一顶流运动员”的美梦“嘎嘣”一下破碎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木呆呆地应了一声,过了好几秒,脸上的神情才一下子鲜活起来:“世界花滑女单邀请赛?!”
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半空中用力地一击掌,“太好了,太好了,哈哈,我就知道!”
宁馥:……
赵晓春看她的目光立刻变得更温柔了,比她刚进这间办公室、在听说她拒绝拍记录片的时候还有甜蜜,简直都能拉出丝来!
作为一名目前列入国家队名单中的花滑女单选手的经纪人(国家队三字划重点谢谢),赵晓春当然知道邀请赛的分量。
邀请赛虽然带有表演性质,但她的名字在受邀之列,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宁馥”这个人,已经真正打入了世界知名的女单选手的行列之中了!
你要挨个问大伙每个人心中世界华滑女单的前三名,或许每个人都能给出点自己的见解来。但赵晓春对宁馥职业生涯的规划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现阶段,她不需要去角逐前三名。只需要在大伙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在每个人脑海里掠过一张大名单,这个名单上有她就行了。
就是“奥,她啊,她滑的不错,不过够不上前三”,这种。
但你想,够补不上前三,够不够前十?够不上前五,够不够前二十?
能有这个印象就很好了。
再就是,金牌经纪人赵晓春那敏锐的娱乐圈嗅觉又动了。
他问:“这次波琳娜也在吧?”
没错,就是当前世界排名第一的那个,能跳出勾手四周跳的那个凶残萝莉。
宁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她是着实没料到赵晓春的激动,眨眨眼睛。
赵晓春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咧得太大,赶紧收敛了一些,“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就是问问。”
他笑道:“世界第一嘛,我现在可也是一名资深冰迷了。”
他又道:“我看你有好多她的资料,天天研究她。”
在宁馥发问以前,经纪人先生的飞快地结束了话题:“这次邀请赛应该有机会再见面了。”
宁馥点点头。
她的确一直在研究波琳娜。无他,这个今年过了年才十六岁的萝莉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地表最强。
宁馥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就算在国内大赛上称王称霸,可拉到国际赛场上练身手,她离“最强”,还差得很远。
但她的眼睛,始终盯在最强的身上。
赵晓春看她又陷入深思,悄没声地带上耳机看起了视频。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冰上滑的宝贝疙瘩大概还不知道呢,在这个无处不可磕cp的,被互联网缩小的世界里,外网上现在磕她和波琳娜的CP正起劲儿着呢!
精明的经纪人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的笑就显得格外真诚,“这次邀请赛应该挺长时间的吧。你们可以好好认识一下了。”
怎么才能借着这异国cp的热乎劲,把宁馥在国外的人气打开呢?这是赵晓春最近给自己找的新课题。
——他这个做经纪人的,怎么也要干点什么吧!
——时刻感觉自己像一个没反应过来孩子就已经长大,不再需要自己的老父亲一样的赵晓春深深地惆怅了。
***
有着相同愁绪的,可不止赵晓春一个人。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宁馥基本上就待在国家队的训练中心没出来过。
没有沈一城发话,她的前任教练岳九池岳指导,也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在训练中心外头乱撞。
最后终于在集训队准备出国的机场,叫他找着了机会。
“宁馥,宁馥——”
隔着好几个人,他也不好喊得太大声,好在宁馥余光一瞥,看见了自家教练正狗狗祟祟地在几米外跟她招手。
宁馥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悄悄溜号过去。
“给,答应你了。”岳九池脸上挺严肃,没什么笑模样,把手中的一个纸袋递给宁馥。
一看就知道是M记的外卖袋子,纸袋揉皱发出声音特别悦耳,一股鸡肉被油脂炸过后的香气随着宁馥的动作,从袋子里飘出来。
啊,新鲜的垃圾食品。
岳九池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看着这姑娘的唇角忍不住地上扬,还一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道:“随便说说打个赌而已,您还真追来送炸鸡啊!”
人家正儿八经的剧情里,猪脚要出国,其他角色追到机场来绝对是感情爆发的小巅峰啊!
什么互诉衷肠啦、什么依依惜别啦……
而鉴于岳九池前任教练的身份,怎么着也该说一两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出去以后好好训练注意保护自己”之类的。
谁料想真就给她买了两个炸鸡腿儿。
岳九池故意虎着脸道:“不想吃就别拿着。”
他伸手去拿宁馥手中的纸袋。
宁馥可太知道了,这要让岳九池给拿回去,她还真就一口都吃不上。于是手腕一转,躲开岳九池的手,自己已经抄出一个鸡腿来吃上了。
岳九池看着她吃。
这姑娘在吃上的本事就和她在冰上一样的惊人。
明明一张小嘴,是怎么一口就把一整个炸鸡腿吞进去的?
只见宁馥两个指尖儿特秀气地捏着鸡腿底下的骨头,一扭,一拧,然后再往外一扥,诶,就一根光秃秃的鸡骨头出来。
跟动画片里演的那种似的。
然后像只餍足的小狐狸一样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眼里都是美滋滋的笑。
宁馥就这么非常迅速地干掉了两个炸鸡腿,就着岳九池的手吸了两大口可乐,然后才拿纸巾把手上的油擦干净,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岳九池奇道:“我怎么觉得,你饭量好像变大了?”
宁馥腼腆一笑,“最近确实能吃。”
岳九池略一打量,看她也并没有显胖,稍微放了点心,只提醒道:“你是吃过苦头的。”
发育关谁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不加控制的食欲给普通人带来的或许只是困扰,但对运动员来说很可能就是毁灭性的。
就跟一边叮嘱孩子注意减肥,一边往孩子嘴里填红烧肉的家长一样。
宁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用擦干净的手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岳九池。
“送您的。”
她也知道岳九池一贯将感情表达斥为矫情,于是也不多说。
“挺贵的,别丢了啊。”
说完一溜烟儿蹿了。
队伍都快到候机口了,她再不跟上要被发现喽。
岳九池亲自来送弟子出国,被这样一打岔,什么离情别绪也没了,把手里宁馥剩的鸡骨头和饮料扔掉,这才拆开那只被塞给他的小盒子。
里头的包装更精美一些,是深蓝色丝绒的,看着像首饰盒。
岳九池不禁把掌心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打开。
里面是一块腕表。
哦,这丫头前段时间拍了这个广告。岳玥在家抱着遥控器看了好几遍。
男士腕表低调典雅,是那些有品位的人们喜欢的机械精确和艺术浪漫的结合之美。当然,岳九池自觉自己不在此列。
哪怕他是一名花样滑冰教练,对于技术和基础能力的看重,也远超演绎的艺术性。
他是个俗人,只分辨好看和不好看。
他也是个粗人,美玉在他手中,险些就要生出裂痕。
岳九池的心里,还是愧疚。
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呢。
每一次都给他许诺高难度的动作,阿克塞尔三周,烛台贝尔曼,看着仿佛是宁馥有什么过分、越界的事要做,以此做交换。
可难道他做教练的,就不知道这是她自己在逼着自己去拼极限吗。
他的要求高,她就要完成得比他定下的标准还要好。
再仔细端详宁馥送他的这块表,只看出精致漂亮,一看便价格不菲。转到表盘的背面,有一个精巧的刻印,是一个漂亮的,标准的烛台贝尔曼。
只一打眼,岳九池就知道这表盘背面刻的小人就是宁馥。
——哪怕连脸都没有,哪怕所有的线条都流畅而精简,看起来完全像个标志。
但岳九池知道,这是宁馥的烛台贝尔曼。
这是她在今年世锦赛上完成的那一个。
她的那套动作难度很高,烛台贝尔曼、勾手四周+后外结环三周,阿克塞尔三周……
她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在舞蹈和表演上的天赋,而她偏偏还要在技术上做到最顶级的水准。
那场比赛,如果所有的动作都能顺利完成,拼一个冠军都未尝不可。
但就是那场比赛,就是这些一个华丽过一个的技术动作,将她已到极限的技术短板击溃了。
这让岳九池发热的脑袋彻底冷静了下来。
也让他心甘情愿地,将宁馥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国家队,交到了他痛恨的兄长沈一城的手上。
这孩子已然很有些求全责备,他不能再在上头添一把火。
她要做长久闪耀的星辰,不该在短时间里,被燃烧殆尽。
***
而此刻,岳九池看着那个被刻在价格奢侈的腕表上的印记,忽然有点眼眶发热,不禁想要滴下几滴马尿。
他知道这块表,是宁馥在和他说“没关系”。
世锦赛上她的确受了伤,耽误了名次,甚至差一点影响到以后的运动生涯。
但那个烛台贝尔曼她滑出来了。
而且很美。
哦当然了,后来岳九池才知道他哥沈一城也收到一块表。
那臭丫头把品牌商送的价值好几个零的手表当批发货送教练了!他居然为了一块和见鬼的沈一城同款的手表,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险些落泪!
——在亚冬会庆功宴上,两个先后发掘、培养过宁馥的教练端着酒杯相遇,本想要一笑泯恩仇,结果杯子还没碰到一块儿,就不约而同地看见了彼此手上特别眼熟的同款腕表。
得。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呸,泯个屁!
***
不过再后来,有人重金求购岳九池的这块腕表,岳九池没卖。
有多“重金”呢?
——够在B市这个房价贵得放飞自我的一线城市买一套高端独栋小别墅。
而且人买家都说了,买来肯定不佩戴,只收藏。
本来斐瑛的这款系列腕表就生产的数量极少,而随着“冰上玫瑰”冬奥封皇,表盘背面的刻印的,以那位统治级别的世界花滑女单为原型模板,更让这块被命名为“丝绒天鹅”的腕表价值飙升。
更别提这还是在岳九池——宁馥的教练手上佩戴过的。
岳九池不得不捏着鼻子相信,如果不是沈一城在国家队,身份更多些震慑力,那些想收藏的人得把他哥的门槛踩塌了。
表对岳九池来说就是个看时间用的东西,它值一千还是一千万,在岳九池眼里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留着这块表,就好像留着那个在他心里事事都要求完美,好像特别成熟,却又特别执着的女孩。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世界最顶尖的花滑女单呢。
她在机场,一口一个吃过两个油炸鸡腿,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
飞机上,宁馥坐康嘉雯和王露中间。
这次出国集训当然不止她们三人,但在国家队,实力就像一条硬杠杠,在一群年轻的女孩子中间划出一道道无形的边界来。
不知不觉的,大家伙儿好像也默认了这种集体出行的活动,她们三个就挨着。
哪怕很明显,她们三个也不是什么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屁股刚坐定,康嘉雯就对宁馥翻了个白眼。
——随着宁馥的肩上渐渐康复、训练进度一天天赶上来,那个最初去医疗中心探望宁馥,最后自己却落荒而逃的小可爱消失了,动不动翻白眼,没事儿就爱冷哼两声的国家队未来“一姐”又回来了。
忘了说,国家队现在的一姐还是王露。
虽然状态在不可避免地下滑,但作为曾经代表国家拿到国际比赛最好名次的花滑老将,王露在大家心中的地位还没有动摇。
宁馥么……现在颇符合赵晓春给她的定位,就是大家伙一提起国内的花滑女单来,掰掰手指头前三个里肯定能数出“宁馥”这个名字来,但要斩钉截铁地说她就碾压王露和康嘉雯位列第一呢,也不大可能。
她崛起得太快,目前还没有国际荣誉傍身,国内的大赛刷脸程度也着实比不上王露和康嘉雯。
但要说康嘉雯是国家队里王露之后的第二人,立时就会有人跳出来反驳一两句——旁的成绩不说,连着两次国内大赛,被视作王露接班者的小康可是被其他人压了一头哦。
所以康嘉雯这段时间的火气一直不小,对着这个“其他人”,少不了浑身炸刺。
她开口便道:“还以为你聊得顾不上登机了呢。”
康嘉雯看见了,但是没声张,觉得这已经是自己对宁馥的宽待了。
她才不是告黑状的小人呢!
但看着宁馥那样儿,又觉的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憋得难受。
宁馥却朝她一乐,“多谢,领你的情。”
康嘉雯这下彻底不说话了,扑扑腾腾地翻身到另一头,假装睡觉去了。
王露在旁边和宁馥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默抽一张纸巾给宁馥。
“下回慢点吃,沾嘴上了。”
宁馥有点脸红,赶紧擦嘴。
王露友善地朝她笑笑。
她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不论从年龄上还是心理上都比队里大多数小姑娘成熟的多。
就比方说今儿现场吃瓜,比起康嘉雯不知打哪来的愤愤不平,王露就吃出了一股家庭伦理大戏的味儿。
——这沈指导和岳指导,不就跟那离了婚的两口子似的?
虽然这样编排亲兄弟两个有点不厚道,不过那追到机场来的岳指导,不就活脱脱像个之前养孩子犯了错,被剥夺监护权的家长?离了婚孩子被带跑了,连送个鸡腿都要防着被现在的监护人看到,好不心酸哪!
王露吃瓜吃得不露声色,早知道从宁馥一脱离队伍,领队的沈指导就看见了。
而且看了全程。
包括宁馥怎么吃了岳九池两个炸鸡腿儿,怎么掏出一个一看就是礼物的小盒子。
好家伙,当时王露站在旁边胳膊上汗毛都有点起立——被沈指导的气场渗的。
然后沈一城就跟她说,“这段时间就安排你们两个同寝。”他顿了顿,“你看着她一点。”
得,目前的队内一姐就这么背上了老妈子的职责。
再看看一张小脸红扑扑,嘴角笑出一个小涡的宁馥,王露心里一叹。
怪不得要抢。
***
国家花滑女单集训队经过数小时的飞行,在河森图堡*降落。
这是一个多冰多湖的国度,夏天也很凉爽。冰雪运动在这里开展得已经非常成熟,是国民度很高的运动。
明年的世锦赛就在这里,这也是今年国家队选在河森图堡集训的重要原因之一。
队员们入驻了已经提前准备好的宿舍——一栋距离训练馆不到一公里的小楼。楼的外观是复古的巴洛克风格,里面的装修却很现代,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一层是一个大的会客厅,二层是食堂和按摩室,每一层的运动员宿舍都有供大家休息的公共区域。
感觉像重回大学时代。
放了东西,大伙就都被召集到一楼去开会。
将集训的规章制度再强调一遍,沈一城向这群女孩说明了此行的第三个目的。
编舞。
除了来这里训练、宁馥等人参加世界花样滑冰邀请赛以外,她们马上就要迎来新节目的编舞了!
编舞,不用太多解释。
乐曲的敲定,技术动作的位置安排,衔接动作的编制等等,都是编舞师的工作。
可以说,如果一名选手的能力和发挥决定了一套动作在赛场上的下限,那么在选手发挥完美无瑕的前提下,编舞师的水平就决定了一套动作的上限。
国内在选手的培养方面已经努力和国内接轨了,但不得不承认,在编舞和考斯腾的设计方面,平时真没少被冰迷们狠狠吐槽。
一个套设计优越的动作,一个好的编舞师,是非常非常珍贵的。
如果能遇到适合自己的编舞师,那简直像打游戏捡到合法外挂一样让选手们雀跃。
劳伦·威廉姆斯,世界上最著名的花样滑冰编舞师之一。
她就住在这座城市,像一座冒险征途尽头,等待被勇者夺取的宝藏。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本章撒落50个小红包!
*鲁迅的《题三义塔》
*尽量不涉及到真实国家城市,这个国家是作者编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