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之后, 导游领着几人去瓦特纳冰川徒步。
瓦特纳是冰岛最大的冰冠,海拔1500米,冰层平均厚度超过900米。表面形状奇特, 拥有羽毛般的流苏纹理, 夹杂着深红色的熔岩灰,混合糅杂成一副奇异的景象。
纪汀小时候在东北见过雪,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一望无际,纯净至极。但眼下又是另外一种让人震撼的壮丽,让她发自内心赞叹。
徒步了两个小时, 大家都有些累了。尤其是女同学,一个个都气喘吁吁, 连话都不想说。
周敏道:“这也太痛苦了, 我受不了了。”
邢予羡艰难迈步, 气若游丝道:“我觉得, 我还能再狗一下。”
一旁的袁恩熙轻抽了一口气,她转头问道:“恩熙,你还好吧?”
袁恩熙抹了抹汗, 咬着牙点头:“嗯, 我没事。”
赵承志说:“来, 我扶你。”
“谢谢。”嘴上这么应着, 她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目光向前方的几个人掠去, 定格在那道身姿颀长的背影上。
在温砚身边,小姑娘正缓慢地走着, 双腿有些打颤。男人似乎是怕她滑倒,一直密切地注视着她的情况。
“手怎么还是这么凉?”他问。
纪汀露出一抹赧然的笑:“医生说我气血比较虚。”
“冷吗?需不需要哥哥把衣服给你?”
“不用。”纪汀弯了弯唇角,带着几分撒娇意味道, “要哥哥背我,我走不动了。”
“是吗?”温砚顿住了脚步,作势要蹲下来,“上来。”
纪汀赶紧摆了摆手,眼神狡黠:“我开玩笑的,还是算了吧。”
他面上漾开一丝笑意,挑了挑眼角:“真不要啊?”
“不!要!啦!哥哥你省点力气吧!”
袁恩熙抿着唇望着这一幕。
虽说知道温砚把纪汀当成妹妹,她仍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之前还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异性是这样亲近的态度,笑眯眯的,温柔极了。
一天的旅程结束,大家各自回到酒店房间休息。
纪琛在群里提议要去楼下的酒吧转转,于是众人换了比较休闲的衣服,在大堂集合。
鉴于白天被冻得快死掉的悲惨经验,纪汀换上了一个大棉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她的时候方泽宇都快笑死了,揪着她帽子上的毛球玩:“小粽子。”
纪汀只露出一双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我怕冷嘛。”
纪琛叫了几瓶啤酒,递给她一扎:“喝完就不冷了。”
邢予羡在一旁打趣道:“纪琛,你怎么带坏妹妹呀?”
纪汀也很奇怪——以往他从来不会主动鼓励她喝酒,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她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这玩意儿。
也!太!特!么!
难!喝!了!吧!
怪不得!
纪汀抬头,不出意外在纪琛眼中看到了得逞的笑意。
呸呸呸,讨厌死了!
方泽宇一把揽住纪琛的肩,对纪汀咧嘴笑:“妹妹,等着泽宇哥帮你把你哥欺负回去啊!”
他们这边闹着,没有注意到一直沉默的袁恩熙拉了拉温砚的衣角,小声说:“能跟我出去一下吗?”
两人迎着微凉的寒气,走到室外一处无人的地方。
“什么事?”
袁恩熙紧紧凝视着男人:“我们都已经毕业了,有些话我想要对你说。”
温砚眼睫动了动,脸上仍旧带着浅笑。
他的语气温和,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恩熙,别说出口。”
袁恩熙心里一跳,目光有些躲闪——原来,原来他早就知道。
温砚礼貌颔首:“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袁恩熙突然开口:“可是我不甘心!”
温砚的脚步顿在原地,没有回头。
他的面色在冷色调的渲染下无比疏淡,纤长的睫毛垂下,不知在想着什么。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身后传来女孩嗫嚅的声音。
还是把话摊到了面上来说,温砚眼中迅速划过一丝不耐。
袁恩熙抿着唇:“我……只要一个答案……”
“没有。”男人转过身,表情平静。
袁恩熙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他没有喜欢的人?她还以为……
心中涌动起微弱的喜悦,袁恩熙下意识脱口而出:“那、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斑驳的光影涌动,她似乎看到温砚笑了一下,淡淡的,不太真切。
袁恩熙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到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吐出同样的两个字:“没有。”
所有的柔和湮灭成泡沫,男人毫不眷恋地迈步离开。
纪汀是在喝了好几杯鸡尾酒后才发现阿砚哥哥不见的,发微信问了他,说是不太舒服就先回房了。
虽不知这是不是托词,但她还是打算上楼去瞧瞧。
和哥哥他们打了个招呼后,纪汀敲响了温砚的房门。
“阿琛?”
男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色浴袍,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头发上湿漉漉的,还滴着水,似乎是刚刚洗完澡。
看到门口脸颊微红的小姑娘,温砚愣了愣,下意识拢了拢衣领。
他低头打量她:“你喝醉了?”
“没有啊。”纪汀倚在门上,托着自己的腮帮子,“我思路非常清晰呢,记得动能守恒定理,车比雪夫不等式,以及蒸馏的具体操作,我……我还会背圆周率呢!”
小姑娘摇头晃脑的:“3.1415926535897932384626……”
温砚轻笑了一声——还说没醉。
“就你一个人?阿琛呢?”
纪汀小声道:“他们还在下面。”
温砚微弯下腰,语气温和:“那,汀汀找哥哥有事吗?”
“你不是不舒服吗?我来看看你。”
纪汀眨了眨眼睛,很自然地走进房间,在落地窗前的软凳上坐下,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小憩。
对于她这样反客为主的姿态,温砚不由得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走过去,在她身上搭了一条薄毯,解释道:“哥哥没有不舒服,只是不太喜欢过于吵闹的场合。”
“这样啊。”纪汀窝在柔软的织物中,舒服地蜷了蜷身子,软软道,“哥哥,你要是不困的话,可以陪我聊聊天吗?我现在还不想去睡觉。”
虽然已经晚上十点,外面还是天光大亮。
他们刚到的时候这里一直都是极昼,最近几天才开始微微有暮色降落的迹象。
“好。”温砚去浴室里换了件正常的家居服,在她身边坐下,含笑问,“小醉鬼,想聊什么呀?”
“我不是小醉鬼。”纪汀睁开眼,认真重申道,“我很清醒。”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顺着她道:“好,你很清醒。”
纪汀这才满意,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凝视着落地窗外的雪景。
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暖融融的,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她有些出神,半晌才开口道:“阿砚哥哥,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温砚的目光也被带向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他微微笑起来,不答反问:“汀汀觉得呢?”
“我不知道。”纪汀诚实地道,“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勾了勾唇:“你的路还长,不着急,慢慢来。”
“其实大学四年挺快的,然后读研、毕业,找个体面的工作,过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她低声道,“但我不想那样……”
温砚的眸光动了动,偏头看向她。
“体面高薪的工作难道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我想做更有意义的事情。”纪汀的目光与他对上,抿着唇笑了笑,“我知道你也想。”
温砚没说话,片刻后温和地笑了笑:“你对我的了解倒是比我以为的还要深。”
纪汀默默地凝视着他,轻声道:“阿砚哥哥,你其实一直不喜欢做那些事吧?你不开心,我能感觉得到。”
温砚的睫毛颤了颤。
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抿了一口,重新抬眸望向窗外。
很久之后,纪汀耳畔才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是啊。”
“愿意跟我讲讲原因吗?”她仰着头望向他映着莹雪微光的英俊侧脸,“我会认真倾听的。”
温砚垂眸。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
若是搁在以前,他是断不会放在心上的,顶多当成小孩儿的一句戏言。
更何况,把脆弱的一面示人,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至少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今天,不知是这雪中世界太过纯白无暇,还是她的眼神太过干净清澈,温砚第一次有了想要吐露心声的欲望。
“汀汀,你知不知道,其实哥哥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小姑娘的眼神有着不解。
“对。”他的唇边有一丝很淡的弧度,“你的家人,他们都很关心你。”
“哥哥没有感受过那样的关心。”温砚的喉结上下滑了滑,目光茫远起来,“自我记事起,父母的关系就不太和睦。他们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陪我,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出现。”
“他们的目光很少落在我身上,所以哥哥就想啊,要成为像他们一样优秀的人,让他们好好地看看我。”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要求如此严格,一刻都不让自己停歇。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取得任何效果。
九岁的时候,因为父母出国工作,他搬去深圳和外公、舅舅同住,直到初中毕业才回到惠州独居。
温砚的表哥顽劣,是学校里的不良少年,但是当他的成绩稍微有点起色的时候,舅舅和舅妈都会喜出望外,带他去海洋公园玩一整天。
那时候,温砚就站在半掩的门扉后面,看着那一家三口面带笑容地回来,一边脱鞋一边讲着白天发生的趣事。
那一幕成了他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好不解,甚至还有一点点委屈。
明明这些事对于自己来说是轻而易举,为什么,那两个人却不肯分半点目光给他?
他也想在考满分的时候得到一朵小红花,想在春天和父母到公园里去放风筝,想在普通宁静的夜晚和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但这从来就只是一个梦。
他甚至连一句“晚安”都未曾听到过。
家里的茶几上总是留着一沓一沓的红色人民币,像纸巾一样任人抽取。
递钱竟成了联结情感的唯一纽带,何其荒谬。
温砚几乎没有在原生家庭中得到过任何温情,所以当他接触到纪家的时候,发自内心地感到震撼。
这样的亲情在他眼里太过美好,他想碰触却不敢,只能把自己当作一个匆匆停留的看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静谧的场景我还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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