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葶耳尖微微有点泛红, 他说得是轻飘飘的,但这话听起来就莫名地让人想入非非。
萧知珩看她这个样子,就没有继续了, 慢慢撑起了身子, 打算离开。
但是他没能直接起身离开,因为叶葶拉住了他, 其实那力气也没多大, 可能挣一下就松开了。
萧知珩没挣,垂眼看她像是有点负气硬撑着的眼神,似乎是气笑了,“还真的不松手了。想让孤继续吗?”
叶葶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没含混过去, 道:“那, 那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都到这份上了。
萧知珩沉默了下来,轻声问道:“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葶感觉有些紧张, “知道啊。”
萧知珩看了她两眼, 然后倾身过去。他的手指抚了抚她的侧颈,动作很轻柔,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那一片肌肤, 轻而易举地就掠起了一阵战栗感。
叶葶缩了一下脖子, 萧知珩就看着她,问, “还要孤继续吗?”
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
太子殿下面上一派从容温柔,似乎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想的事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继续下去,是不是该用点什么东西?】
…
【大抵是要的。但孤好像还没有交代林德那老东西去弄那些药……】
叶葶本来紧张得不行, 人都是晕晕乎乎的。然而她在下一刻,冷不防听见他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且听清了让林总管搞药这句,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她当场就差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痛心地质问,殿下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些不着调的东西?
叶葶脸上的表情有点辛酸,艰难地说道:“不了。我……跟殿下开玩笑的。”
萧知珩看她,也没说话。
叶葶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就反握了一下他的手,像是给他取暖那样,继续说了下去,“殿下今夜那么晚从宫里赶回来,外头又下着雨,殿下身上都是冷的,身体怕是又要不好。”
萧知珩笑了一下,道:“现在才发现孤身上是又冷又脏的了?”
叶葶想反驳,但是他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径自起了身。
接着,面色微白的萧知珩轻咳了两下,他就开口管唤了人,“来人。”
很快,听到传唤的春芽就进来了。
大概春芽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半夜一声不响地就回来了,面上有些惊讶,但她也没有多看,只是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知珩吩咐道:“让人抬一桶热水上来吧。放个疏筋化瘀的药草包。”
春芽飞快地看了一眼衣发有些凌乱的叶葶,又匆匆低下头,道:“是。”
说完后,她就急忙退下去了。
春芽做事细心,热水很快就弄来了,只不过她不仅放了药包,还很体贴地在浴桶上放了一捧嫣红喜人的花瓣。
萧知珩目光凉凉地看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下水泡了。
等萧知珩把自己折腾完的时候,外头的天灰蒙蒙的,都要快要亮了。
叶葶也不管什么天黑还是天亮了,公务是处理不完的,不可一下扑在上面,熬尽心血。太子殿下身体虚弱,这几日在宫里宫外,应付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肯定是都没合眼,必然是疲惫不堪。
所以林总管来的时候,她就把人拉开了,悄悄问道:“是什么公务?十分要紧吗?”
林总管斟酌地回道:“要紧倒不是十分要紧,只是这宫里头的杂务……”
叶葶只听到前面一句,就直接道:“那就先放着,宫里哪天没事?既然不是大事,那就先放一边。”
其实林总管心里也是有数的,如今局势已定,一些奉承讨好的臣子为了套近乎,估计是什么皮毛蒜皮的事都要往太子这边报,不累也能烦死人了。
林总管点头应下了。
他看叶葶又在长廊上对着火炉扇风,不像是在煎药,而是在炖什么东西,他便问了一句,“良媛在炖什么?”
叶葶叹了一口气,掀了盖子往里头丢了三四片鹿茸,忧愁地说道:“殿下身子不好,气血两虚,又淋了雨,我就想着,先炖个大补汤。”
林总管点了点头,伸长了脖子往锅里看了一眼,似乎颇有经验一般,深沉地说道:“殿下身子虚,是要大补。但良媛只炖这些,奴才觉得差了一点意思。”
叶葶很好学,当即虚心请教。
林总管也是相当热心,直接就包办了。
太子殿下人在东暖阁,不知外头两人的举动。大概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暗斗,他身心疲惫到了极致,难得睡了很沉的一觉。
萧知珩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他久违地梦到了一个人。
梦到了他那个早逝的母后。
萧知珩以为自己经常头痛失眠,久不做梦,都快要忘了故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不去想起的旧人往事只要是存在过,那在心底始终还是有痕迹的。
他还记得亡故的母后,样子都记得很清楚。
他的母后有很多个样子,可不论什么样子,她在人前都是个端庄温柔、高高在上的皇后。哪怕她虚弱病着,哪怕后来精神失常,私底下时而狂乱,别人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萧知珩梦到了一些不着边际的画面。
梦到了年岁尚小的自己。
画面里,他的母后被关禁闭,她在佛堂里戒躁静心,日夜不休地抄录了满屋子的佛经,散落得到处都是。
他悄悄来看她,依言跪在蒲团上,旁边看着。他心中不安,连连喊了好几声,她像是听不到,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最后经幡被急风翻飞,连到了烛火,烧了起来,她才回神。
不过她的回神,只是停下了笔,木然地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像是放任不管的意思。
她开口问:“珩儿,你想出去吗?”
没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但出去又能怎么样呢?终究不能长久,那跟烧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佛堂开始大火蔓延,他心生惧意,连声求救,痛苦地挣扎。
最后他的母后才从魔障中清醒过来那般,惊慌失措地将他推出门外。
而她自己留在了火海里,不知是凄厉地笑,还是哭。
萧知珩在梦里被推出去的那一刻,他一下就惊醒了。
睁开眼时,梦里的画面仿佛还没有散退,他眼里出现了短暂的空茫。
“殿下醒了?”
叶葶的声音很轻快,语气里带着一点喜悦的情绪,一下就把萧知珩拉回了现实。
他看向她,背对着日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那颗躁乱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这才是真的。
萧知珩有些头疼,开口时他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孤睡了多久了?”
“几个时辰。”
事实上,太子殿下这一觉睡得很是深沉,已经睡了很久了,毕竟他现在醒的时间,都快到傍晚了。
萧知珩也不用再问,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就知道自己躺多久了。
叶葶发现他面上没什么血色,唇色也有点白,惊道:“殿下面色怎么那么差?是身上冷吗?”
她动作有点凌乱地去扯榻上有些滑落的被子,又去探他的额头,不过她的手就被抓住了。
萧知珩轻笑了下,似有些无奈,低低道:“紧张什么?孤没事,做了个不好的梦而已。”
梦而已。
说着,他用力地压了几下眉心,然后就自己慢慢地起了身。
叶葶本来还是担心来着,但见他只是刚醒时有些不对劲、面白如纸之外,起来后他就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她的心才松了一点下来。
现在叶葶越来越能体会到林总管叨叨絮絮的苦心了,太子殿下身体如此虚弱,怎么不愁人呢?
她要把全天下最脆弱最矜贵的太子殿下一点点养好,真的是很不容易的。
叶葶这么想着,肩上的担子沉重非常。
萧知珩自然是不知道叶葶心里在想什么,他醒了之后,伍一海就来了一趟,禀报了清心殿那边的情况。
“太医院上下尽心竭力,为陛下连施了两回入颅针,算是略有成效。”
萧知珩听后,扯了扯唇角,问:“治好了?”
伍一海回道:“尚未得知,但恢复正常……恐怕是不能了。”
宣帝本就曾因积劳成疾晕厥过,身体根本就没缓过来,就放纵自己留恋新宠,不允以理会,这些看似不要紧的小问题,其实都是隐患。
紧接着他又亲身经历了被乱党逼宫一事,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能好才怪了。
宣帝如今已有中风之兆,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动怒心急,那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萧知珩听完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交代了两句话,便让人退下了。
此时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阴雨连绵的天,又湿又冷,萧知珩喝了口放得有点凉的茶,不由低咳了两声。
叶葶就在这时候,就端了一锅刚炖好、热气腾腾的补汤上来,殷切地放在他面前。
她认真地说:“殿下身子骨弱,气血最不能亏,要补身体。”
时至今日,萧知珩已经习惯了吃她捣鼓出来的东西,所以对着这一锅不知又是什么惊人的东西,他也面色不改。
不过这次出乎他的意料了。
萧知珩掀了锅盖,见到躺在锅里面那只硕大且死相难看的青鳖,沉默下来,皱了眉。
半晌,他才开口问:“这个东西你弄的?”
“林总管抓的。”
萧知珩缓缓地掀起眼皮,看她。
“林总管说咱们府里的王八养得肥,炖来补身子最好。”叶葶就又解释了一句。
“怎么个好法?”
“心肝脾肺肾,都能补。殿下哪个都不好,正好一口气补全。是不是很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