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想今天很忙。
小店突然多了不少单, 还都是来自同一地点。虽说是外送,但由于离得近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她榨好果汁,小心包装好放在外送箱里, 随即拎着袋子去门口换鞋。
“墨墨,妈妈还要再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你乖乖的看电视嗷。”为了哄孩子听话, 安想特意加了个萌萌的语气助词。
然而安子墨并没有给面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按着遥控器, 两只眼睛始终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安想知道儿子不是那种瞎闹的性格,暂时放心,拎着果汁匆匆赶往公寓对面的华星娱乐。
矗立眼前的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尽头,华星娱乐这四个字是整条街区最显眼的招牌。
她也曾听闻过华星创立下的辉煌。
这家成立百年的公司在短短时间内成为龙头老大, 除了娱乐行业外,更以出色傲人的成绩占据其他市场, 垄断各行各业。华星慢慢侵入生活,成为民众无法离开的品牌。
新闻上并没有过多透露华星老总的个人信息, 媒体只说他是特立独行又非常低调的人。
一箱子的果汁拎在手上有些沉。
为减轻负担,安想双手提着走进大楼。
公司并不允许外送人员进入大楼内部, 她走到前台就停下,把箱子放上去,说:“你好,这是你们点的果汁。”
钱已经事先付过,她取出饮料正要离开, 前台突然叫住她。
“你能帮忙把这个送到40层吗董事长办公室吗?”她分出一瓶果汁, 笑眯眯地向安想询问。
安想困惑:“董事长?”
“嗯。”这是上面提出来的要求, 前台也感觉奇怪, 但也不敢直说。
“麻烦你了,你和那边的电梯小姐说明理由,她会刷卡带你直接上四十层。”
安想神色犹豫,最后拎着果汁不情不愿地走到电梯前。
“哎,外送人员不得上去。”
安想前脚还没踏进电梯,后脚就被人拦下。
应该是华星的白领,妆容精致,血液里混合着浓郁的香水味,八成是腌入味了。
“是前台小姐让我去四十层的。”安想捏紧袋子,缓慢解释。
她噗嗤声笑了:“四十层是总裁办公室,你更不能上去。”
“可是……”
“这样吧,你把东西给我,我帮你送过去。”
安想一合计觉得也行,上去再下来也要耽误些功夫,子墨一个人还在家里,她实在不放心让他独自待那么长时间。
“那就麻烦你了。”安想把果汁送到她手里,礼貌道谢,转身离去。
年轻的白领看了看手上果汁,挑挑眉,踩着高跟踏入电梯。
她对着墙壁上的倒影微微整理了下发丝,头也不回地对电梯小姐说:“四十楼,谢谢。”
电梯徐徐上升,抵达顶层。
要进入董事长办公室还需经过赵秘书的办公区域,她还没靠近就被挡住。
“裴总在准备会议,你……”
她挑起装有饮料的袋子,笑容媚气:“裴总是不是点了果汁,我帮他拿来。”
赵秘书喉头一梗,慢坐下联系裴以舟。
“裴总,你点的果汁……”赵秘书紧紧夹眉,望着背地里搔首弄姿的女人,隐约觉得不妙。
“送来了吗?”
“是人事部小王帮你拿来的……”
话筒里的声音骤然消失,只剩男人平缓压抑的呼吸。
赵秘书大气也不敢出,指尖掐着掌心肉,焦灼等待着裴以舟再次说话。
短暂的十几秒莫名难挨,送果汁过来的女人也隐隐感觉不太对,原本想接触他的雀跃在流逝的沉默下慢慢转换为紧张。
“不必了。”裴以舟唇瓣轻抿,三个字冷淡异常,“告诉他们,工作时间不得擅离岗位,该记过就记过。”
“好的。”赵秘书压下电话,长长松了口气。
裴以舟今天的行为太过反常。
赵秘书琢磨不透,把果汁留下,通知人事部主管给对方记了一个小过。
叩叩叩。
“进。”
办公室内,黑色皮椅背对着赵秘书。
气氛极其低沉,桌上的文件从送过去到现在就没有被打开过。
赵秘书能感觉到老总心情不好。
她紧张兮兮把果汁放在桌上,小声开口:“裴总,果汁我给你放在这了。”
裴以舟半转过椅子,手关节轻托着腮,长目扫过,对着桌上饮料沉了沉目光。
“这个果汁店你知道是在哪里开的吗?”
“小陈他们说就在对面的品尚公寓,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您若需要我可以向他们要个地址。”
他低低一嗯,算是允和。
等赵秘书离开,裴以舟才拿起果汁。
这里面加了不少冰块,冰冷的水珠凝结在杯子上,液体漂亮,切成小丁的水蜜桃在里面轻轻摇晃。
裴以舟喉结滚动,插上吸管,缓缓喝了一口。
果汁特有的冰凉口感在口腔化开,同时而来的还有从未尝试过的其他味道。
是他们常常说的甜?
还是裴宸最讨厌的苦?
裴以舟不知道。
他对所有气味的了解都来自他人口中,然而不管他们如何描述,对于从诞生就失去嗅觉的裴以舟来说注定只是徒劳。
为什么可以知道这杯果汁的味道。
是恢复味觉?还是其他原因?
裴以舟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块口香糖塞入嘴里。
寡淡,无味,一如既往。
他又吸了口果汁,难以形容的气息在舌尖绽放。
最后得出结论——也许只有这个女孩是他的味觉。
很奇妙。
心中的感觉无法以言语描述。
就像是长久沉睡在深海里的孤树偶然遇见一缕光,迫不及待想挣破黑暗窥探那一抹神秘。
她也许不再记得他;又也许因为那夜的事恐惧害怕。
此时此刻,原本想见到她的裴以舟突然陷入迷惘。
他不确定。
不确定他的出现会不会对那个无辜的女孩造成困扰;会不会给她带来伤害。
裴以舟脖颈后扬,闭上眼睛迟迟没有睁开。
也许不见面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毕竟……他在那天晚上所有的冲动都是不该有的罪恶。
**
安想对于裴以舟的存在一无所知,安心在店里调配裴宸味道的果汁,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客人一号。
下午五点。
安想关店带着安子墨前往裴宸所介绍的彩虹幼儿园。
如裴宸所说的那样,彩虹幼儿园距离公寓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他们到时,幼儿园早已放学,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
“你好,你就是裴宸说的安想小姐吧。”
她进入办公室,面容和善的院长迎接上来。
“你好,我是彩虹幼儿园的院长,我叫谭宗平,你称呼我为谭院长就好。”他低头,弯腰对安子墨露出小脸,“你就是要入读我们学校的小宝贝吗?长得真可爱。”
面对夸赞,安子墨并不理会,阴阴沉沉站在安想身后,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他。
谭院长面露尴尬,对着安想说:“小孩有点害羞。”
“嗯。”安想揉了揉安子墨软乎乎的头发,“我们家墨墨刚生下来的时候被诊断大脑发育不良,也许和这个有关系。”
她没有选择隐瞒,将安子墨儿时生病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给谭院长。既然决定送安子墨上学,一些必要的情况自然要交代清楚,免得日后给人添加麻烦。
“上学也是他主动提出的,但是我不确定他可不可以适应幼儿园生活。”安子墨过于安静,小孩子该有的活力单纯通通在他身上体现不出来。
安想当然想让儿子有群体生活,交到好朋友,可是更害怕他难以融入环境。
“这样啊……”谭院长若有所思点点头,半蹲在安子墨身旁,“你想上幼儿园吗?”
安子墨撇撇嘴,敷衍性地哼了声。
“看起来就是不爱说话,这样吧,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先让他上一段时间试试看,实在不行再另做打算。”谭院长重新起身,“那我带你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安想点头,跟在了谭院长身后。
这所幼儿园是常规幼儿园的两倍大,操场分大操场和小操场,后面还有花园与人工沙滩。班级与班级间相互挨着,因为隔音好并不会影响到每个班的课程。
不管是环境还是建设都非常完善,完全符合安想心目中的选地。
奇怪的是只有一个班相隔在角落,看起来格外突兀。
“院长,那个也是班级吗?”安想指着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问。
“啊。”谭院长点头,“那个班的小孩都是些问题学生,所以单独分在了那里。”
说话间,一颗小脑袋从门后面探了出来。
是个小姑娘。
她扎着两个漂亮的丸子头,脸蛋圆,眼睛大,白白嫩嫩,漂亮得就像是洋娃娃。
小姑娘见陌生人过来也不害怕,咬着手指,抱着布娃娃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诺诺呀。”
裴诺诺眨巴眨巴眼,慢吞吞蹭到几人跟前,仰起头对安想腼腆一笑:“姐姐好~”
说完又看向安子墨。
她打量他几眼,好像很有好感,大方把布娃娃递过去,小奶音软乎乎:“给你玩儿~”
安子墨双手插兜,没有接受。
“墨墨……”安想轻轻拉了拉儿子衣袖。
他皱眉,心中涌出一股烦躁,啪的一巴掌把布娃娃打在地上,继续冷着脸站在原地。
白娃娃在地上滚了两圈,雪白的兔子耳朵沾上几缕灰尘。
裴诺诺先是一怔,接着嘴唇一撇,嗷得大哭出声。
“你干嘛弄哭她!”
伴随着声音,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安子墨推倒在地。
这一推力气颇大,安子墨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墩。
——他被打了。
安子墨懵了几秒后,牙关紧咬,握起拳头火速起身,扑过去把男生按在地上猛捶。
安想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那小男孩也不是善茬,战斗力显然不是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他不甘被打,小手狠狠挠着安子墨的脸,那张干净的漂亮脸蛋在拉扯中很快变得脏兮兮,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
任凭他怎么打怎么挠,安子墨死活不松手,下手一拳比一拳狠。
眼看两人情况激烈,战事胶着,她和谭院长不敢耽误,一左一右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小孩拉开。
被扯住双臂的安子墨气喘吁吁,眉目凶戾的瞪着对方,双腿不老实的在空中乱踢。
男孩也不甘示弱,嘴里哼哧不断,奋力挣脱着身上束缚。
“放开我——!”
“他欺负我妹妹!”
“你有种过来!我打死你!!”
男孩开始嘶吼,气得脸蛋通红。
“够了裴言!”谭院长死死揪住裴言不松手,神色沉下,不久前还温和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你再这样我可就叫你家长了。”
叫家长这三个字无比奏效,裴言立马安静。
谭院长松开裴言,满含歉意地对安想说:“抱歉,这孩子有点不听话。”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让安想更加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是墨墨先欺负人的。”安想推安子墨上前,“去,和小朋友道歉。”
道歉个鬼。
被推到前面的安子墨双手环胸,嘴唇抿成直线。
裴诺依旧在哭,他觉得烦躁,恶狠狠的眼神扫了过去。
这一眼凶极了。
裴诺哭声戛然而止,眼眶红红的看着安子墨,嘴角一瞥,立马瑟缩到裴言身后,委屈的抽抽搭搭,“……哥哥,他、他瞪我。”小姑娘生怕被安子墨听见,奶奶的小哭音要多小有多小。
裴言小牙齿狠狠磨了磨,心底的火气蹭得一下又窜了上来。
“你敢瞪我妹妹!!!”
裴言熊扑过去挂在安子墨身上,张开嘴把,二话不说咬上他肩膀。
[咬死他。]
[吃了这条臭虫子。]
[敢欺负我妹妹,别想活着出去。]
所有恶意的字词汇集成河,疯狂刺激着安子墨的神经。终于,安子墨心底的怒气值达至顶点,他扯住裴言头发将人拉开,一拳挥在那张脸上。
咔嘣。
血顺着嘴巴流出,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颗小牙齿。
裴言捂着嘴迟迟没有反应,长达三秒的沉寂后,仰头嚎哭。
“我的牙掉啦!!!”
裴言疼得大喊大叫,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他的牙没了。
他引以为傲的尖尖牙没了!!!
裴言越想越难过,哭得比裴诺还要大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算是两个成年人也没有阻止的机会。
安子墨一脚踹开裴言,捂着被咬痛的肩膀轻蔑一哼。
小屁孩也配和他斗。
想屁吃。
“呜,我的牙……你……”裴言泪眼朦胧,嘴里含糊不清,“你弄掉了我的牙牙……”
安子墨舔了舔酸涩的牙齿,居高临下看着他:“那有怎样?”
嚣张。
过分。
恶劣。
没有礼貌。
裴言一股脑把标签都贴在了安子墨身上,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咬死对方。
望着两个僵持的小孩,安想位于崩溃边缘。
她想破头也想不到儿子还没来幼儿园就能和小朋友打起来!!
这幼儿园恐怕……恐怕是上不了了吧?
安想开始心碎。
谭院长也是满脸无奈,这小孩可不像是大脑发育不良的自闭儿童,分明是问题小朋友,和裴言半斤八俩。
“墨墨,你快道歉。”
安子墨小手一插,小头一甩,毫不悔改
“那你去墙角站着吧。”安想抿了抿唇,向墙边一指。
安子墨像没听到似的,木着脸离开几人身边,独自蹲在了远处的一棵树下。
她开始头疼,手指轻轻按压住太阳穴。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直接离开。
安想走过去蹲在两人面前,从包包里抽出湿纸巾擦拭着裴言脸上的血迹,指尖小心挑起他的下巴,“来,你张嘴我看看。”
裴言抽抽搭搭地把嘴巴张开。
缺的是门牙旁边的一颗牙齿,仔细看门牙也有些松动,应该是处于换牙时期。
“没事没事,你先去冲洗一下。”安想看向谭院长,“水池在哪儿,我带他去洗一下。”
“没关系,我带他去吧。”谭院长对于眼前的情况似乎见怪不怪,表情淡定地拉着裴言去洗手。
除了远处玩树叶的安子墨,院子里就剩下安想和裴诺两个人。
小姑娘哭累了,抽噎着用小手擦拭着被弄脏的兔子耳朵。
安想更加愧疚,轻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们家墨墨把你的小兔子弄脏了。”
“没、没关系。”裴诺尽管难过,但还是软乎乎的原谅了安子墨。她抬起头,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更加晶莹,“姐姐,他是叫墨墨吗?”
“嗯,他叫安子墨。”
裴诺瘪着嘴巴,“他好凶,比、比哥哥还凶。”
小姑娘很可爱,生起气来也娇娇的。
安想不禁心软,用湿纸巾轻柔擦拭去她脸上泪痕,然后从书包取出便签纸,用随身携带的黑笔画了一只小兔子。
“给你。”
那只手绘的小兔子憨态可爱,胖乎乎的小手抱着颗小星星。
小朋友是很单纯可爱的生物,极其容易满足,任何小事物都能换来他们的笑容。
裴诺擦干眼泪,把脏兮兮的爪子在裙子上蹭了蹭,这才接过小纸条。
“姐姐你画得好好~”
安想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等下次见面,我送你新的兔子,好不好呀?”
裴诺点点头,把画好的小兔子宝贝似的放在了口袋里。
安想抬起头,这才发现她身后的班级只有五六张桌子,空空荡荡,估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面对这个问题,裴诺垂下睫毛,表情骤然失落:“……诺诺没有爸爸妈妈了。”说完抿唇,眼泪在眼眶打转,迟迟没有落下。
安想一愣,骤然无措。
“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有太爷爷。”裴诺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太爷爷在照顾我们,不过……不过他也很忙。”
说着说着表情又黯淡下去。
安想眼神怜悯,愈发觉得小姑娘可怜。
都叫太爷爷了,估计年纪也很大,说不准哪天就丢下两人撒手人寰。
她幽幽叹息,再次拍了拍小姑娘的小脑袋以作安慰。
此时谭院长也已经给裴言洗完脸。
安想先前还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裴言和裴诺长得无比相似,明显就是双胞胎。
他还在不开心,郁郁寡欢地跟在谭院长身侧。
“需要去医院看看吗?我可以陪着去。”
安子墨不对在先,她身为家长总要负起责。
“没关系。”谭院长摆手拒绝,“裴言刚好在换牙,这次就是凑巧,你不用放在心上。”
谭院长态度太多奇怪,让安想越发的不安。
“其实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不瞒你说,裴言每天都在和人打架。”谭院长早就习以为常,掉颗牙在他看来只是再小不过的事情。
“那……”谭院长顿了下,“你决定好了吗?要不要让墨墨入读?”
安想看了看还蹲在树后面的安子墨,又看了看被打掉牙的裴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安子墨的性格的确不稳定。
今天和裴言发生冲突,保不准明天又和别人发生争吵,到时候别说是上幼儿园,恐怕要每天带被打的小朋友看医生。
“我看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安想沉思许久,最终决定再妥善考虑一下。
谭院长没有强求,毕竟谁也预料不到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
沉默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
裴诺眼睛刷的下亮起,一蹦三尺高。
“太爷爷——!”她张开双臂,向着车影跑去。
太爷爷?
听到这个称呼,安想猛然回头。
视线不远处,裴诺围在车旁蹦蹦跳跳,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安想莫名开始紧张,心底打起鼓来。
既、既然能见到对方老人,那就好好赔礼道歉,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谁让儿子先把人兔兔弄脏,还把人牙齿弄掉的……
安想目视前方,紧张兮兮地等着老人从车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