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接过她两个袋子,一手撑着一把大伞,稍稍倾斜过伞柄,替她挡去半身雨水。
他见她发愣,也不生气,笑容反而更深了几分:“抱歉,是我吓到你了吗?”
干净清透的磁性嗓音,的确是刚刚打电话给她的那个人。
姜未橙说了声谢谢,取出钥匙开门,带着人穿过前面小院进了屋内客厅。
霍曦尘打量了下屋子。
屋内很宽敞,属于老房新改,墙面刷白,地上铺着白色木地板,搭配原木色桌椅、铁艺风格的窗框灯具以及盆栽绿植,非常透亮干净的色调。
“你先坐会,东西先放地上就行了。”对方来面试的,自己就是老板。她也不客气,先上楼换了件衣服,之后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这才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她这次招收的是助理学徒。
招聘启事上写的很清楚,对方需要做的事很杂,打下手、干杂务、搬运工,偶尔也要兼职当一下她的模特。
薪水不高,但是可以包住宿和一天两餐,也并不需要对方一定有设计基础,只要对画画或者设计方面有兴趣就行,她可以教对方这些。
霍曦尘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水杯,安安静静的听她说要求,一一点头表示都没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他目前是暑假期间,时间很多,但等到开学,他可能平时白天没办法在,但他可以用晚上和双休的时间来补,问她这样是否可以。
“大学生吗?那你应该是住校的吧?”姜未橙招人时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自己平时也得上班,而且工作室刚开始,根本不会有什么重要工作,说白了她就是给自己找个工作助手,如果对方愿意用其他时间来补她觉得没有问题。
对方没回答住不住校的问题,两人又聊了下具体细节,姜未橙觉得没有问题,便打算和他签订一份临时合约。
用电脑打名字的时候,她抬头问他:“晨曦的曦,星辰的辰,对不对?”
“不是星辰的辰,是灰尘的尘。”平凡肮脏又惹人厌,当初那个女人给他起名字时,估计就是这么想的吧。
他勾唇,眸底似乎掠过一丝嘲讽,那情绪一闪而过,她尚未看清便已消失。
“尘嚣的尘?那也是星尘的尘啊,你的星尘比我说的星辰更美,是宇宙中最美丽的星云。”她一边低头打字一边顺口回了句。
少年微怔,一瞬间,他脸上那种温驯乖巧的神色像被短暂的剥离,露出底下来不及掩饰的清冷和不羁。
这么多年,从幼时开始,他因为家庭原因总被同龄男生欺负霸凌,他们喊他“垃圾脏东西”之类的外号,排挤欺凌恶言,他早就已经习惯。
这是第一次,他听见有人这样解释他的名字。
可为什么会是她?
他微微眯眼,蹙眉看向正对着电脑打字的年轻女人。
她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的盯视,依然很专注的在网上寻找适合的合同模板。
是想用这种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吗?
霍曦尘无声嗤笑,将心底的异样压了下去,再次挂上无害而温驯的面具。
客厅就有打印机,她将合同拉出来,问他要身份证登记,可对方却突然踌躇了。
“没身份证?”姜未橙诧异,她看了眼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忽然明白过来,扬了扬眉,“你今年到底几岁?弟弟,我虽然是个人工作室,但我不收童工。”
大概是这声弟弟,又或许是她调侃似的童工二字,霍曦尘的笑容一下子淡去,他微微拧眉,声音里带了些不满和抗议:“我十八岁了!”
光说无用,她朝他伸手:“身份证。”
现在连孩子都能办理身份证,她知道他肯定有,只是不想给她看罢了。
但姜未橙态度很坚决,没有身份证看不到年纪她不会用她,末了,他只得从背包里取出身份证递去。
姜未橙接过一看,气笑了:“你才十七岁?还在读高中吧?”
“你看看清楚,我还有一个月就满十八了!”对方示意她去看出生月份。
姜未橙扫了眼,生日果然在下个月——九月二十五日。
“那也没用,你现在没成年,我不可能和你签约,而且我也没办法等你一个月。不好意思,但是今天让你白跑一趟了。”
她拿出礼貌而疏离的态度,准备请人离开。
少年起身,她以为他要走,结果他绕开面前的木桌,两步来到她面前,在沙发前半蹲下:“拜托,姐姐你就让我留下吧,合同可以先不签,这样就不算雇佣未成年人了。我可以给你打杂当助手,你不用给我薪水,只要包两餐一宿就可以。等到我下个月满十八岁了,我们再签合同好不好?求求你了——我没地方可去……”
他嗓音低软,抬眸看她,黑色额发半掩着他优美的眉骨,他轻轻眨了眨眼,浓密修长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微微扇动,透出几分无助的脆弱来。
这样子半蹲在她面前哀求的少年,比起之前礼貌的模样,要更接近他原本的年龄一些。
那种介于男孩和青年之间的青涩气质,带了些柔软无害的气息,有种难言的可爱和可怜。
“你先起来。”姜未橙承认自己心软了,但她还是想问清楚:“你为什么说没地方可去?你的父母呢?”
少年顺势在沙发前的木质茶几上坐下:“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是在我妈去世后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有爸爸,可是他很讨厌我,他成天忙着赚钱和交女朋友,一见我就打骂……”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黯淡下来,隔了片刻,才又道:“我马上成年了,想要自己独立生活,但我现在没什么钱……”
他轻轻拧起眉心,仿佛陷入无助又无奈的僵局,但片刻他却舒展眉宇,开心的看向她,“然后,我看到了你的招聘启事,你这里可以住,也可以吃饭,而且还能教我设计和画画,我很喜欢画画,以后想考这方面的大学……”
这么听下来,她这份无人问津的工作,倒是真的非常适合他。
“你这样跑出来你父亲同意?”
“他根本就不管我,我在不在家他也无所谓,求求你了姐姐我想自己赚大学的学费……”
姜未橙自己也是父母早逝,失去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那种无助感她可以想象。
算了,反正还有一个月他就成年了。
于是,她松了口:“先说好,一个月后,如果你的工作不能让我满意,我同样不会和你签合同。”
“嗯!”他眼眸赫然亮起来,专注的看着她,像某种乖顺的大型犬科动物。
“这个月就当你过来帮忙的,除了两餐一宿,薪水我还是会给你,我不会占你这种便宜。”
“都可以,姐姐你觉得怎么样就怎么样。”
之后,姜未橙用手机拍下他身份证的照片,然后带他去看了下房间和卫生间。
因为预着会有人住进来,所以基本的东西她都买了:“洗漱用品都有,你可以用这里的,也可以用你自己的,冰箱在厨房里,想吃什么自己拿就可以。你平时待在一楼就可以,二楼是我私人空间,要晾晒衣服的话,可以从楼梯直接去露台。还有,别叫我姐姐,既然你说你想学画画,那叫我姜老师吧。”
她大学四年,留学两年,真材实料,当得起他这声老师。
“姜老师,你可以叫我曦尘或者小尘。”少年大概因为可以留下,配合的很,非常听话。
“嗯,小尘,那你什么时候打算住进来?”
“现在……可以吗?”他露出有一点腼腆和不好意思的笑意,轻轻咬了咬红润的下唇,似乎生怕她会拒绝。
“现在?”姜未橙看看沙发,那里只有他随身携带的一个牛仔背包,不大不小,估计只能装几身衣服。
“我的书都在学校,其他东西都是……他给我买的,我不想用。”他拿过背包,“这里面的东西不多,但都是用我自己打工的钱买的。”
“行吧,那你今天住下——”姜未橙话音未落,少年就已经扬起明媚的笑容,他说了声谢谢,抱着自己的背包飞快的冲进了那个小房间。
他冲进去之后,又重新探出头,朝她道:“姜老师,谢谢你。我等会可以给你做晚饭吗?”
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她完全没了脾气,她点点头:“那今天晚饭你做吧,正好我刚才买了不少菜和零食,你自己看着位置放一下,我有点事要忙,先上楼了。”
“嗯!我做好晚饭叫你。”
姜未橙在男孩殷殷切切的注视下,抬步上楼。
上楼之后,她依然有点恍惚,她中午还在犯愁请助理的事,怎么几个小时之后,对方就直接在家里住下了?
算了,看样子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就让他先试着工作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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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六,等过了这个周末,周一她就要正式去若顿报到。
服装设计师是个论资历的行业,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去公司,只能从服装设计师助理做起,做的还是打杂的活,成天在外面配面料辅料或者窝在公司配合设计师做各种零散又琐碎的手工活,通常没有特别大的机会和机遇表现自己,会在这个位置熬上很久。
这也是当初姜未橙选择出国的原因,这两年她一边学习进步,一边通过关系接了不少活动,再加上参加比赛拿奖,哪怕如今年龄不够,但她的资历已经摆在那里。
所以这次若顿聘请她时给出的职务是高级设计师,薪资也很优厚。
她这两天打算把回国之后画的一些设计草图做成视觉更好的效果图,虽然届时也不一定会用上,但她在工作上比较面面俱到,有备无患。
刚做完一张图,桌面一角的微信闪了闪,有人加了她。
她点开一看,原来是霍曦尘的号,他直接根据她的手机号加她,申请通过那栏写着:姜老师,晚饭好了。
她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不过这种工作刚完就能吃上现成热饭的感觉太好了,姜未橙先前还因为请人进展太快而有的那点疑惑,这一刻全部消散。
但,愉快的心情也只维持到坐上餐桌为止。
番茄炒蛋、荷包蛋、榨菜炒鸡蛋、紫菜蛋花汤、蛋炒饭……三菜一汤一饭,她看着一桌子的鸡蛋,感到些许头疼。
身旁,还系着围裙的少年垂眸看她。
“对不起姜老师,我只会做和鸡蛋有关的菜,我已经把我会的菜都做出来了……”这声音里,似乎带了点不安和忐忑。
但如果这个时候她抬头的话,便能看见他眸底闪动的神色,那里透着狡黠的光。
姜未橙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他:“下次如果对一件事情不擅长,就不要强行包揽,我原本也没说过一定要你做饭。我知道你想留在这里,但这样子非但不会加分,还会减分,懂吗?”
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神色看起来似乎有些怏怏。
姜未橙莫名生了点罪恶感出来:“先坐下吃饭吧,明天开始我来负责早晚餐,你没有什么过敏之类的吧?”
“没有,我都吃。”他脱下围裙,朝她露出笑容,干净烂漫的笑意,温驯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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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后,霍曦尘主动洗了碗。
姜未橙上楼找了几分时装潮流服饰的期刊出来,让他先从赏析开始,找找自己感兴趣的方向,之后又用微信传了个有关常见服装面料知识的文档给他,让他连带文字和图片一起了解一下。
他如今的工作从替她采购面料辅料开始,这方面的知识必须了解。
“你先看吧,有什么不懂就问我。那边的制衣桌上有不少面料辅料的小样,都有标签的,你看完资料可以实物感受一下。”
姜未橙回到楼上继续工作,老房子不太隔音,没有多久,楼下突然传来哐当声响,她被吓了一跳,忙起身下楼。
她才走下楼梯,楼下旁边卫生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热腾的热气随着打开的门弥漫出来,带着浴液的清香和水意。
少年匆匆忙走了出来,只在腰间裹了块浴巾,头发还在朝下滴水,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沿着象牙色的纤细锁骨一路下滑,滚过他腰腹间紧致的肌肤纹理,最后没入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