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修好了茅草屋的屋顶和门窗屋内就可以多一些东西, 等我找到了缺失的石青、石绿等颜料,估计这里还会多很多东西的。”靳木桐安慰道。
祁修闻言, 脸上扬起笑容。
靳木桐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祁修目光柔和:“只是觉得你似乎比我还着急我的生活环境。”
靳木桐点头:“当然在意,你之前的身体那么差,肯定和画里的环境太糟糕有关系,如今,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这么久了,靳木桐没再跟祁修聊过之前圆滚滚提过的他会消失的事情。
不问, 是因为怕听到自己不想听见的答案。
祁修看向她, 认真答道:“好多了, 至少之前我还觉得可能某一天我就会消失,现在能感觉到, 整个身体已经稳定。我之前的状态的确不太好, 因为这幅画的状况在持续恶化,是你,救了这幅画, 也救了我。”
终于清楚明白的听他说, 他不会消失,靳木桐这才终于放心下来。
“你放心,这次来苏州, 有师父在, 他会帮我找到缺失的矿石颜料的。”
祁修看着她好一会才回答:“好!”
……
靳木桐比纪教授先来苏州一天, 她到处逛了逛, 这是一座拥有婉约气质的清丽城市, 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耳边传来的吴侬软语,让人忍不住脚步都慢了下来。
第二天,她随意逛进了一家苏绣店,绣娘纤纤玉手捻着针线在锦缎上飞舞,很快便有了花鸟的雏形,靳木桐不由得看得愣了神。
纪教授打来了电话,问她在哪,靳木桐说了地点以后,纪松柏微微一顿:“我也在那附近,你等着,我过来。”
纪松柏很快便也来到这家店里,一同前来的还有几名随行的同事。
“师父。”靳木桐赶紧打招呼。
“木桐,你先稍等一下,我们来这里先打听一个人。”
“好。”
团队中其中一名中年女人在绣店里逛了逛,上前问道:“请问,你们店是不是有一名叫做方文霞的老师傅?”
绣娘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看了看来人,说道:“方师傅在一年前就已经退休回家乡养老了,听说身体不太好,你们找她做什么呢?”
纪教授带来的团队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不太好。
不过,那中年女人还是拿出了几张照片:“我们听说贵店的方师傅是苏州最擅长双面绣的绣工,所以特地找来,既然她不在,你们能不能按照照片上的样式复制这些绣品呢?”
绣娘一脸疑惑的接过了照片,最开始脸上还比较随意,后来越看越凝重。
她站起身来:“请问你们是……”
中年女人说道:“我们是故宫负责倦勤斋修复工作的工作人员,这次来苏州就是为了门上的这些双面绣来的。”
绣娘说道:“你们稍等,我去把老板叫来。”
过了一会,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女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几张照片。
她脸上有些抱歉的说道:“你们是故宫的工作人员,来到我们店,是我们的荣幸。只是可惜,原先我们店里的确有两名能绣这种双面绣的绣娘,只是如今她们都回家乡了,没在我们店里,很抱歉帮不到你。”
纪教授问道:“一位就是方文霞对吧,那另一位呢?”
老板说道:“另一位是她的女儿。哎,她们走的比较急,我也没有留她们的电话号码,很抱歉帮不到你。”
众人都觉得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找到可能复原倦勤斋门框上镶嵌的双面苏绣的人选,没想到竟然没在苏州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在苏州找别的合适的人选。
众人走出店,纪松柏却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两名绣娘的家乡是什么地方的?”
老板想了想:“锦城。”
靳木桐微微一愣,锦城?
这么巧吗?
不过她也不认识会苏绣的人,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从苏绣店中出来以后,纪松柏也没别的事,便带着靳木桐去老友的颜料店。
去颜料店之前,靳木桐回酒店将古画和《雨景图》都带了出来,一同前往。
“我这个好友做颜料很厉害,鉴定古画也是一把好手,其实他自己在绘画上也造诣很深,只可惜他说师父传下的规矩,做了颜料就不再画全画,这样也就不会抢了画师的饭碗。你这画倒是可以让他也看看。”
靳木桐没有接触过颜料大师,听到这样的规矩也觉得新鲜。
来到这家店面,刚走进店,便看见几个草书的大字:孜孜匠心,熬千年之色。
店铺里的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矿石的味道,店里没有人,内间传来研磨石粉的声音。
“你跟我进来吧,老杨估计正在碾磨颜料呢。”
靳木桐跟着师父走进了里间,只见一个老人正一手拿起榔头,另一手拿起矿石,敲了几下。
矿石被敲下了几块,他便又开始用杵子研磨,然后用筛子过滤掉比较大的颗粒。
“老杨。”纪松柏看了一会,走了进去。
“哎呀,老纪,你怎么来了苏州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杨书辛站了起来,高兴的说道。
“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整天埋头磨你的矿石。”纪松柏虎着脸。
杨书辛哈哈一笑:“没有我每天埋头给你磨矿石,你们能有那么多能用的颜料么?”
纪松柏:“那倒也是。”
杨书辛忍不住抱怨道:“可我就是每天加班加点的,也没办法啊,你们修复组的一天一个电话的催,如今有些颜色,真不是我不给你,是矿石太难找了。”
纪松柏点点头:“哎,我也知道,原本就稀有,你尽力找便是,实在没有,我能等。你也没找个帮手啥的?”
杨书辛一说起这个话题也觉得有些心酸:“哎,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太苦了,一磨就是一天十个小时,小年轻干不了的,我也找不到人接手,只能我干一天算一天咯。”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靳木桐,微微一愣:“这女孩是……”
纪松柏笑道:“这是我刚收的徒弟,这次就是为她来找你的。”
杨书辛气得想打人:“我这几十年了都收不到徒,你刚一收到就故意带来眼气我的是不是?”
纪松柏笑着示意靳木桐拿出两幅图:“你看看吧,就是这两幅。都是需要修复的,还没找到颜料呢,过来看看你这里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杨书辛一看见画,玩笑的神色立刻收敛,戴上老花镜,小心展开画,仔细研究。
“这幅图,应该出自清朝初期,画法有些陌生,没有题款,我也猜不出是谁。这幅图就很明显了,上头有乾隆御题,应该是乾隆年间宫廷画师金廷标所画,这画保存的不太好啊……”
靳木桐答道:“这是我无意中接的修复的单子,保存的的确不好,因为这幅画的主人急需要将它修好所以我跟着师父来了苏州找颜料。”
纪松柏之前也没看过这画,此时也是仔细研究:“金廷标的画故宫和台北故宫都有,故宫里的我修过几幅,他的画风格鲜明,很好辨认。据说清末流出宫一些,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了,不过这幅画的风格跟他以往的不太像。”
杨书辛也认可老友的话,补充了一句:“风格是不太像,不过确系是真迹。”
高手过招,就是这样,三言两语的就鉴定完了,靳木桐还懵着呢。
怎么看出是真迹的了?
杨书辛察觉到靳木桐的表情,哈哈一笑:“我就不在你师父面前班门弄斧了,让他说。”
纪松柏指着山间的朦胧感说道:“国画里,要表达狂风骤雨其实很难做到,不过这山间弥漫的云气便是烘托此时的天气,不过这还只是一部分,你看这里两个小人,这纤夫的衣服被吹起,正在使劲拉纤绳,樵夫的帽子也被吹歪了,这个小娃娃正在使劲的拽着伞不让风吹跑,这些都是表达风雨很大的意思。再看看这,这些江中竹筏被吹得东倒西歪,说明水流很急。”
靳木桐听得入了神,原来这画中还有这么多的细节啊。
“这画的也太自然了!”靳木桐忍不住感慨。
杨书辛和纪松柏对视一笑,说道:“只看画面,自然觉得充满生活气息,非常自然。只是这画里透着一处很不自然的地方。”
靳木桐:这画里还有bug?
杨书辛指着乾隆题诗说道:“这首诗就是不自然的地方。诗中内容感慨了这是自己在江南亲眼所见的场景:雨那么大,商贾还在不惧湿滑前行,农民依旧辛勤劳作,表达的是乾隆体恤民情的心情。然后八年后,画师金廷标将这个所见画了出来。据说金廷标在乾隆面前很是得宠,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靳木桐目瞪口呆,原来这画,还是宫廷画师的彩虹屁之作,而且还正好对了皇帝的胃口,所以才会诗兴大发在画上题字,而且还兴之所至的戳了很多个章……
原来细品一幅画,还有这么多故事啊。靳木桐听得津津有味。
纪松柏话锋一转:“行了老杨,画也品了,你给看看缺啥颜料,给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