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心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心上那层被紧紧缠住的坚冰又有蠢蠢欲动的趋势,里头像装了只即将破壳而出的小雏鸟。
他从前答应过的,她生日的时候, 会验收他的救命之恩。
今天是3月27号。
她十七岁的生日。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遭到她的自我唾弃,手忙脚乱把它摁了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 居然还能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疯了不成。
边赢要说的事果然和他曾经许下的诺言没有半分关系, 他让她帮忙把钱和银行卡还回去,还让她帮忙去他房间拿几本相册。
他在家里留下的一切都可以不要,唯有几本相册没法丢弃。
云边很感激人类没有洞察别人心理活动的能力, 否则要让边赢知道他俩闹了这么大一出之后她居然还能惦记曾经的诺言,那她就算跳江也没法洗去羞耻。
“帮我办完这件事,你就不欠我了。”他如是说。
云边自己给自己洗脑的时候, 可以狼心狗肺安慰自己说他救我三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当着他的面,她别说借此反驳了,压根连脑子都没过,他前脚一说报恩,她后脚就一口答应下来:“好。”
边赢盯着她看了两秒, 没说什么,抬脚走开。
感受到她对两不相欠的迫切了。
*
傍晚五点多, 临城五中上空响彻放学铃。
讲台上的严律把最后一道题讲完, 宣布下课。
云边收拾好书包, 拎上几个礼物盒,今天她过生日完全没有声张,但还是收到了周宜楠和哈巴颜正诚邱洪的心意, 锦城的几个朋友也给她寄来了礼物。
走到教室门口,她想了想,又折回去,试图把礼物塞进书包里。
最近家里发生了太多事,生活尚未回到正轨,边闻一蹶不振,至今闭门不出,云笑白和李妈忙于照料边闻和边赢,谁都没有闲情逸致。
她不想用自己的生日麻烦大家。
周末作业多,她书包里装了不少书,哪里装的下那么多礼盒,她把礼盒拆了,只装礼物才勉强塞下,书包鼓鼓囊囊。
出了校门,来到一贯的上车点,发现今天居然是云笑白自己来接她的。
“妈妈。”云边上车,叫道。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女儿。对不起,妈妈太忙了,早上忘记是你的生日了。”云笑白眼睛里闪着歉疚的光,“要不是你外婆打电话过来,我真的给忘了。”
今天是星期五,还是云边的生日,外公外婆盼着她们能回去。
但边家现在这个样子,云笑白哪里走得开。
“没事,妈妈,你不说我也忘了呢。”云边面色轻松地安慰云笑白。
云笑白发动汽车:“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顾云边说不用,云笑白坚持带云边一起去外面吃了顿大餐,买了一只口红和一瓶香水送给她当生日礼物:“是大姑娘了,要漂亮了。”
小时候羡慕妈妈能够化妆,趁大人不在,偷涂妈妈口红的童年记忆还历历在目,她这一两年自己也偷偷买过一点化妆品,但怕被母亲说不务正业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只敢跟做贼似的背着妈妈化,现如今却收到来自母亲的化妆品礼物,多年的时光好像随便那么一晃就过去了,云边有些感慨。
从商场出来坐进车里,云边想起点什么,她从书包里拿出几张银行卡和一沓现金给云笑白:“妈妈,哥哥让我给你们的。”
“这什么?”云笑白百思不得其解地接过来。
“他说不会再用家里钱。”云边补充,“他还把他微信和支付宝里的钱也转我了。”
其中俩人的微信上回叫云边拉黑了,为了收钱,云边不得不把他放出来,重新加回好友。
再拉黑就有点幼稚了,云边没动他。
“他一个小孩没有钱要怎么过啊……”云笑白把钱反手塞回云边手里,“你去还他,反正你边叔叔没说要停他卡,他不肯收的话,你交给哈巴保管,万一有什么急用。”
云边顿一下,“哦。”
那就直接给哈巴好了。
回到家中,家中一片寂静,李妈迎出来。
“下来过吗?”云笑白指指楼上,打听边闻的情况。
李妈摇头。
云笑白意料之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李妈强颜欢笑地看向云边:“边边,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不好意思阿姨给忘记了,生日礼物明天给你补上,今天下一碗长寿面给你好吗?”
提到生日,李妈便不自觉想到自己上个生日,两个孩子陪她吹蜡烛,后来居然还分别给她送了礼物,可把她给感动坏了。
可现在,两个孩子只剩下了一个,另一个不知道在哪里吃苦,她不禁悲从中来。
“谢谢李阿姨。”
云边在已经饱腹的情况下,配合地把一碗长寿面给吃完,没有浪费李妈的心意。
她揉着发胀的肚子上了楼,来到边赢房门前。
边赢的房间还维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电脑处于休眠状态,电源键在一闪一闪,床上没叠被子,胡乱扔着一套他换下来的睡衣,其中一只袖子反过来,露出颜色稍浅的内衬,睡裤的裤脚垂在地上,整条裤子要落不落地耷拉在床边。
这个空间充满了他存在过的痕迹,他残留的气息尚未散去,仿佛他放了学就会回来,继续当边家呼风唤雨的金贵少爷。
云边好像到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意识到他不再属于这个家。
她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缓缓走进去。
按照边赢给的指示,她来到他书桌前,打开靠左的柜子。
里面放了三本大大的相册,相册之上,躺了一个精美的礼盒,包装盒上因着品牌的名字,闪过暗色的流光。
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云边没有细想,将相册抽出来。
抽相册的过程中,她电光火石间记起,那是之前和边赢一起去恒隆广场给李妈买生日礼物时,那家陈列着她看中的非卖品小熊玩偶的手表品牌。
她来不及多想什么,礼盒被相册带出来,掀翻在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重物。
云边连忙放下相册,过去捡礼盒。
礼盒的盖子和盒子脱离,盒子里头的东西被玫瑰香槟色的绸缎袋子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除此之外,旁边散落了一张小卡片。
“第一次验收劳动成果,检验合格”
云边的神志在看清这行字的瞬间被炸了个稀巴烂。
她听到自己心里的异常,那是天塌地陷,山洪海啸的预兆。
黑云压城,碎石滚落。
云边打开抽绳的手是颤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是小熊,千万不要是小熊。
她需要说服自己,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虚假的,他所有的温柔都是别有目的,他是一个玩弄他人感情的烂人,他骗走她的初恋妄图伤害她最爱的人,她和他决裂是绝对的政//治正确,他不值得她回头看,她要安心过没有他的人生。
她不想心软,不想陷入纠结,不想吃失恋的苦。
失恋的苦往往来源于记得曾经的好,如果那人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尽是恶劣行径,反而好办。
可她已经通过绸袋摸到了小熊的脑袋和肚子。
随着她将里面的东西从绸袋中取出,最后一丝希冀消失。
烟灰紫的小熊,绒布质地,细腻又柔软,耳朵和眼睛是宝石,在灯光下折射璀璨光芒,憨态可掬,和她当时看中的那只一模一样。
小熊的肚子上,用金线绣了她的名字,飘逸的小字。
“yunbian”。
坚冰破裂,地大颤动,看似无坚不摧的高楼大厦顷刻间倒坍,残垣断壁中,尘埃飞扬如浓烟滚滚,遮天蔽地,成了一片暗无天日的废墟。
被强制镇压的痛苦早已准备就绪,只等时机一到便举兵起义,占领城池,万千铁骑奔腾而过,她一颗心再也不剩半分完好的地方。
叶香那张乌鸦嘴,竟说得这般准。
*
邱洪的生日和云边隔得很近,他是3月29号,就在周日。
云边也收到了邀请,跟边赢决裂后,她其实不想和他的朋友再扯上什么联系,但鉴于她生日的时候邱洪给了她礼物,她总得回礼。
她答应下来,但心里暗自决定决定过去送个礼就回,邱洪生日,边赢肯定也在。
邱洪在四人男生群里发起邀请,告知生日派对的时间和地点,他的成人礼将在全程最顶级的会所举办,不是朋友之间小打小闹的聚餐,而是隆重的宴会,他父母将为他宴请亲朋好友和生意场上的人脉前来,大肆操办。
边赢回复:“我就不来了,礼拜天我得上班,礼物星期一给你。”
很快,他不卑不亢地补充一条:“不过这次没法送你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你担待着点啊”
邱洪不同意:“我这么重要的时刻,不能没有你见证”
哈巴创了个没有边赢的三人群。
哈巴:“洪哥,你别劝不输了,他要上班,而且现在让他面对这种有钱人云集的场景,对他来说挺残忍的”
邱洪:“可我当他是朋友才想着叫他一起的啊”
颜正诚提议:“你真想他陪着过生日的话,不如等过后挑一天,就我们几个朋友再一起吃个饭,简单点”
邱洪想想也有道理:“那行吧,那过几天我们几个再一起吃个饭”
哈巴:“既然这样,那我后天也不来了,我想去网吧陪着不输,他在上班,我们在大肆庆祝,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邱洪发了个省略号。
颜正诚其实也没有心情去庆祝什么,大家从前朋友几个一起玩的好好的,突然有一个落了单,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他看出邱洪的不高兴,换位思考想想邱洪生日,最好的朋友都不去确实不像话,但他确实也不忍心让边赢一个人面对第一天上班的巨大人生转变,有个人陪着挺好的。
所以他帮忙劝说:“我来的洪哥,哈巴你就随他去吧,让不输那边有个照应,反正你这次有那么多客人,估计也没空搭理我们几个”
邱洪过了半天才回,回复的话充满了□□味:“你们两个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吗?”
哈巴收到消息,揉了两把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不可置信地去跟颜正诚私聊讨论过后,才敢确认邱洪的意思。
哈巴发了一个问号。
颜正诚紧跟其上,也发了个问号。
邱洪:“边赢已经不是边家的少爷了,你们有必要吗?”
哈巴当场就炸了,噼里啪啦发了好多条语音消息过去:
“大家朋友一场,你居然能说出舔这种话,你到底把我们当什么啊?”
“我巴度交朋友从来只凭真心,真心付出也收获真心,从来不存在舔谁,我没那么贱,边不输虽然表面看起来冷淡一点,但从来不是那种只管接受别人的好意却不懂付出的无情无义的人,如果你觉得你跟他交朋友是你单方面在舔他,那我为你悲哀,我只能说你根本不配跟他当朋友。”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边不输不是边家的少爷了,那你就没必要舔他,没必要跟他当朋友了是吧?没问题,那你也没必要跟我当朋友了,我不配当你邱少爷的朋友。”
邱洪回击:“合着边不输落魄了,我就连生日都不能过了,我是得陪着他一起去过苦日子去讨饭吗?你们自己要舔,可以,但别拉上我,你们本来也没把我当成朋友,暗戳戳创了个三人群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样,三人群,没有我碍事,你俩舔边不输舔得畅快淋漓吧?”
颜正诚本来还想劝这俩人冷静,到这会也彻底忍不了了,开了个群语音,一接通就骂道:“三人群是因为说到戴盼夏,总共没聊几次,边不输不想让你落单,赶着我们两个回四人群说话。”
哈巴迫不及待地补充:“而且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对戴盼夏那么恶劣?他一开始对盼夏可不是这个态度。”
邱洪冷笑:“你不会又要说是为了我吧,他都要被你们说成个圣人了,我是没有忘记我把盼夏拉进群里怎么被他骂的,是啊我孬,我不敢承认我喜欢戴盼夏,边不输不要的女人我上赶着都得不到。我承认,他赢了,所以呢?所以我活该被他羞辱?”
“因为戴盼夏他妈的把你当备胎对你喝五道六颐指气使!他看不惯,骂你是他不忍心看你凑上去犯贱。”颜正诚一个脾气温和的人气得恨不得冲到邱洪面前揍人,“不然你以为呢?戴盼夏那么漂亮一丫头,边不输就算对她没意思,总也有男人的虚荣心吧,谁不享受有个漂亮女的天天在自己旁边嘘寒问暖?都他妈是为了你,到你这边落个这样的下场,好心好意真是他妈的不如去喂狗。”
“拉倒吧!”邱洪打断,“他真的这么伟大,兄弟的女人他不碰,那他怎么跟云边搞上了,哈巴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之前说的边赢的女朋友就是云边,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个从餐厅出来当街搂搂抱抱耳鬓厮磨,也就骗骗你这种傻子了,怕告诉你以后你就跟他反目成仇以后不舔他。”
重磅新闻抛出来,哈巴和颜正诚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双双陷入无言的状态。
邱洪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还舔吗?”
好几秒窒息的沉默过后,哈巴因为过于激动而半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他丧失理智,已经忘记否认“舔”:“我就舔,我就舔!我就认准不输了,你管得着吗?云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她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她喜欢不输,不输喜欢她,我祝福他们,你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