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喻!”
阿曼德·吕德太太看完信,情绪相当激动,捏着信的手微微颤抖。
阿黛尔用手帕遮住自己的嘴角,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地悲伤一些,神色淡淡地注视着女管家烦躁地来回走动。
她穿着天鹅绒的长裙,身上披着一条粉白色的手工坊开司米披肩,一头棕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与淡色的披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倚靠在铺上了绒垫子的沙发上,看起来有些恹恹的,加上她白皙到近乎有些透明的肌肤和略显瘦削的身躯,只让人觉得脆弱极了。
半天之后,女管家满腹的言语只化作一评“荒唐至极”。
她的激动和恼怒是真切可见的。
阿黛尔心思微转,忍不住道:“阿曼德,有没有可能……”
话语未曾说完,这位上了年纪的女管家便闻声而机敏地转身。
她的眼神里透露出的认真让阿黛尔知道,自己说了不太恰当的话。
“很遗憾,我亲爱的。”
她用一种古怪而冷硬的腔调说着,压抑着先前迸发而出的恼怒的情绪。
“公爵先生的决定是不容置疑的。”
阿黛尔点点头,却并不为这个回答失望,她只是没忍住分心地想——
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会不会随着她的转身而散开?那时她是否会露出过分惊愕的神色?
但想归想,她嘴上回应得很干脆,似乎已经打消了先前“天真”的想法。
“阿曼德,我真难过……”
她恰到好处地捂了捂心口,仿佛真的是难受至极。
“噢,我可怜的小姐。”这位因为照顾小姐而得到格外优待从女仆成为管家的中年女性阿曼德·吕德太太连忙上前抱住她。
“我可怜的小姐,在这糟糕的地方……老爷真的做出了一个太草率的决定,他应该接您回去的……”她抱住阿黛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老爷这样疼爱您,他定然是被恶心人的妓女蛊惑了!”
阿黛尔顺势依靠在她的怀里,脑海中思索着已知的信息。
这位看起来对她十分关怀的女管家,已经表态不会帮她和公爵抗议此事,这并非是她不关心她,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在任何事情面前女管家将优先考虑她的主人,而她的主人是公爵,而非她这个穿越而来的公爵小姐。
阿黛尔来到这个巴涅尔的温泉疗养院已经有几个月,期间因为身体虚弱断断续续地昏睡,直到身体渐渐好转,算上原身在此的时间,前后快一年了。
直到收到公爵的信件,阿黛尔才知道自己穿越成了茶花女里面没有能够熬过肺病后期的公爵小姐。
剧情中,茶花女玛格丽特也曾到巴涅尔治疗她的肺病,也是在这里,她遇到了老公爵并得到了他对她丰厚的经济支持,但在回到巴黎之后,玛格丽特违背了和公爵的约定,重新又回到了她奢靡堕落的妓女生活之中。
这里的时间线也许是因为她的穿越,才变得有些混乱。
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法国人,阿黛尔是不会弄错小仲马的茶花女这么有名的作品和内容的,她对里面很多情节都印象深刻。
“阿曼德,你说我该怎么办?”
见差不多了,阿黛尔从她怀里起来,满是依赖和信任地望着她。
“我的小姐,你要相信公爵先生只有您唯一一个女儿了!”
女管家阿曼德·吕德太太将“唯一一个”咬得很重,但阿黛尔甚至不知道公爵家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不敢贸然接话,好在对方也没有期望她回应什么,只是继续道。
“即使这个‘交际花’被当做……”她的眉头皱了皱,但厚重到掩盖了原本肤色的妆容将更深刻的情绪都掩盖了下来,她甚至不愿意将茶花女称为“公爵先生的干女儿”。
“您也依然是最尊贵的小姐,不会有人怀疑这一点的。”
“我知道。”
阿黛尔垂眸,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宛若天鹅始终不愿低下的长颈,却又看起来格外娇弱纤细。
因为久病,加上早前不科学的放血疗法,她的身体非常脆弱。
哪怕经过了她几个月的修养,也只不过脸庞稍微长了一点肉。
“阿曼德,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阿黛尔知道她刚从中部的利穆赞回来不久,好像是因为远亲去世,没有长辈可以协同处理,她这个远亲就回去了一趟。
“让您费心了,处理完之后,我那远房侄子和他几个同乡一道去了巴黎。”
她神色依然稍显严肃,提起自己的亲人没有多少笑意,但眼里的温情是真实的,只是她已经发誓终身侍奉裘拉第家族,包括她的后代都会为公爵家服务,所以对于其他的亲人,她是绝不会在她面前露出太多的喜爱的。
“是要在巴黎久住下吗?”阿黛尔想了想,十分自然地道,“也不知我何时能够回去……这里虽然风景很好,但我有些想你们了,我想家了……”
“我的小姐……”阿曼德十分感动地抱住她,在此事情上并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感动。
“看公爵先生的意思,这日子不会太久的,严冬已经过去了,这时候巴黎也该回暖了。”
得了这话,阿黛尔脸上才多了一点笑意,她抿唇微笑点头。
吕德太太又说了不少宽慰之言,大致就是说公爵在她疗养时是多么关心她在乎她,可阿黛尔印象里穿过来几个月,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等她眼下终于好转,疗养院这里也给出了好的反馈,几乎没有声息的公爵才在几天前给她寄了一封信,还是在信里干巴巴地通知她,她即将有一个“干姐姐”玛格丽特。
“看到您如今的样子,公爵先生定然会十分高兴的。”
“希望如此。”
原身不爱出门,身体又虚弱,因为一次次的放血等奇怪的疗法,她的精神被消磨得厉害,可以说是不等身体上的疾病,她心理上先垮掉了。
阿黛尔过来之后,勉强撑住了心气,坚持规律饮食,哪怕东西难吃至极,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每天沐浴在阳光下,散步锻炼身体。
有了这一番比较,加上医生所说的她的身体确确实实好转到了接近常人的程度,女管家才好说她确实看起来好多了。
在光下仿佛透明的白皙皮肤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以前一双总是脉脉含情带着点水雾般哀伤的、大部分的时候都低垂着的深蓝色眼眸,如今也散去了那些悲切。
过去面上少见笑意,嘴唇多是没有血色的样子,不过如今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樱粉色的嘴唇含着笑意,整个人精气神总算有了,不似过去那般连说话都没有气力。
阿黛尔和她交流了一下感情,旁敲侧击地问了些东西,随后提出要写回信。
吕德太太一口应下,为她收拾好了书桌,铺陈好洁白的信纸。
“小姐,需要为您准备哪一份香氛?”她恭敬地问。
“百合的,我喜欢百合,就像喜欢玫瑰。”
吕德太太点头应是,视线扫过桌上的钢笔,短促地皱眉又松开。
“这当然没有问题,不过……这钢笔尖有些磨损了,我去为您购买新的钢笔,蘸蘸墨水的那种您看可以吗……”
“不必麻烦了。”阿黛尔摇头。
对她来说,蘸水和贮水钢笔没有太大区别。
眼下这种贮水钢笔并不好用,写着写着就要挤压一下后面的活塞,才能够继续从储墨的地方出墨到笔尖,她用了一段时间才习惯,慢慢上手写好了钢笔字。
在这样的情况下,钢笔笔尖的损耗反而成为了小问题,而且这支笔是她在疗养院问了一圈借来的,在这里吕德太太想要找到蘸水钢笔应该不容易,况且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很快地上手另一种的蘸水钢笔。
吕德太太点点头,以为她置办一些东西为由借口离开了,阿黛知道她是不满意在此的生活。
这家疗养院已经非常精良,但再怎么好也掩饰不了这里勉强的卫生环境、情况糟糕的“病友们”、一般的生活质量和差劲的伙食水平。
吕德太太是以巴黎的生活水平在考量这里,自然不喜欢这边的一切。她过来几天阿黛尔已经看出了她的不习惯,先前她因处理丧事,甚至没有跟随原主来过这里。
阿黛尔坐在书桌前斟酌着言词,写了半张,就听见有人敲门。
“请进。”
“裘拉第小姐,到你去医生那检查啦。”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阿黛尔一下就笑了。
“多谢提醒,”她放下笔,打开桌上小心摆放着的精致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我差一点就忘了。”
“嘿嘿,没关系。”珍妮不好意思地挠挠面孔,视线在她的书桌上略过,除了精致昂贵的怀表,最明显的就是还摊开着的信纸。
“你在写信吗?”
“是啊,给我的父亲写信。”
阿黛尔对眼前的小姑娘也算熟悉。
珍妮·彭斯是疗养院的彭斯修女的侄女,一直被带在修女身边。
她基本是在疗养院长大,在这里人多忙碌的时候,她也会过来帮忙,但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女佣。
在剩下的时间,她和姑姑一道在天主教堂祈祷,学一些拉丁文,偶尔也会去参加一些公开舞会,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
“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能离开了?”她的声音里有些不舍,有些憧憬。
“也许。”阿黛尔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真好。”
珍妮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这个苹果脸蛋的姑娘有一双很灵动的棕色眼睛,一点小雀斑只让她看起来更可爱。
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很喜欢她,只因为她是个能够为大家带来温暖的乐观开朗的小姑娘。
“好了,做完检查我想去做一个苹果派,你要一起吗?”阿黛尔很快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珍妮协助她穿好了安达卢西亚短外套。
“好啊,但是你的管家太太……”珍妮有几分犹疑,她不是第一天和阿黛尔一起偷偷开小灶了,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很有些共同语言,阿黛尔也不似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贵族小姐。
“没关系,她今天大概不会住在这里。”
“出门了吗?真好……”
阿黛尔顿了顿,转头道:“你为什么不和彭斯修女说你想要出去看看呢?”
珍妮摇摇头:“哎,不行的。”
“她不会同意的,不过如果……”
她很快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因为带着点口音说得又快,阿黛尔没有听清。
“那么,你有其他的亲人吗?他们兴许可以带你出去看看?”
阿黛尔转移了话题,面对她干净的憧憬,在心里斟酌着某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
开司米:从大约18世纪开始大规模流行的羊绒布料
安达卢西亚短外套:当时流行的外套之一,也是从上个时代延续下来的
巴涅尔的疗养院:茶花女原著中玛格丽特曾经呆过的矿泉疗养院所在,玛格丽特、原著的公爵小姐都在此进行肺病治疗,但其实治疗的应该是败血症一类的疾病,用温泉等调理修养,治疗方式多是当时流行的放血疗法。
现在钢笔的前身是蓄水钢笔,大致发明顺序是:压活塞的贮水笔→蘸水使用的钢笔→现代化的蓄水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