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季听……”申屠川的声音微颤,“别怕,孤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说着,便要把人抱起来,季听拒绝:“别动!”
“……怎么了?”申屠川浑身僵硬,立刻就不敢动了。
“让我缓一下,你先别动。”匕首可还在她衣裳上戳着呢,万一他一抱自己,把匕首推进去了怎么办?
申屠川怔愣的点了点头:“好,我不动,你慢慢缓,慢慢缓……”
季听从到了这个世界,就没见他这么不淡定过,一时间戏瘾越来越重,加上因为药方被他冷落了一天的事,心里多少还是恼着的,于是咳了一声虚弱道:“臣妾若是去了,陛下应当是很高兴吧,毕竟陛下如今已经有了痊愈的法子,恐怕再也用不着臣妾了。”
“胡说八道什么,孤怎么可能离得了你,你别乱说话。”申屠川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想也不想的说出了这句话。
季听顿了一下,心里哼哼一声,面上还是一脸无辜:“可陛下分明从得到药方开始,便开始冷落臣妾了不是吗?昨日臣妾做了一下午的长寿面,可是却一直等不到陛下……”
“都是孤的错,是孤不好,孤没想通一件事。”申屠川握住她垂在地上的手,眼底满是懊悔。
季听眉头轻挑,暂时忘了要装重伤的事:“什么事能让你忽略臣妾一整日?”
申屠川沉默一瞬,在她审视的目光下垂下眼眸,半晌艰难开口:“昨日你不喜那药方,孤原本是打算将药方退给使臣的。”
季听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曾有过这种打算……若是药方有用,那可是能救他性命的东西,他竟然只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便动过放弃的心思?
“可您没有这么做不是吗?”季听的声音低了下来。
申屠川苦涩一笑:“是,孤出现这种想法后,便发觉你对孤的影响太深,而孤是君王,是最不可被旁人影响的……”
“所以你才决定将药方留下,然后冷落我是吗?”季听总算闹明白他的想法了,但不知为何反而有些生气,“就为了一时的想法,便连一点预兆都不给我,直接把我变成了陌生人是吗?”
这人做什么决定都不带通知她一声的,如果不是今天小王子行刺,恐怕她到最后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还以为是自己惹了他不快,所以才被冷落——
等一下,小王子呢?!
季听这才意识到此刻不是解决她和申屠川的事的时候,要紧的是那个行刺的家伙,于是她赶紧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目光四下一转便看到了旁边地上血糊糊的小王子。
嗯,血流了一地,很多都沾在了她的衣裙上,看起来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完全没了抢救的价值。想到自己为了防备这货花了多少心思,结果最后还是让他死了,季听简直心累到不行,接着将这事怪到了申屠川头上,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
如果不是他乱闹别扭,她又怎么会一时疏忽了小王子?!
被季听瞪了的申屠川有些莫名,再看她精神似乎不错的样子,面色微微奇怪:“季听,你不疼了吗?”
季听顿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受伤’中,当即咳了一声往后倒去,申屠川脸色一变,赶紧接住了她。
季听幽怨的枕着他的胳膊:“臣妾方才听了陛下的话,气得回光返照了。”
“不要胡说!你不会有事的。”申屠川声音紧绷。
季听轻哼一声,刚要说话便被口水呛到了,顿时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季听!季听……你忍着点,一定要忍着点……”申屠川说着,向来杀人不眨眼的他竟不敢伸手去拔匕首,咬了咬牙将她拦腰抱起,一边怒吼着传太医,一边朝着凤栖宫跑去。
他跑得极快,季听本就因为咳嗽呼吸不畅,这会儿更是被颠得有种晕车的感觉,五脏六腑都不舒服了,加上早上吃得有点多,没忍住哇的一声,吐在了他身上,一瞬间两个人身上都多了一堆呕吐物。看着他身上多出的污渍,季听惊恐的睁大眼睛,急忙掏手绢帮他擦。
申屠川察觉到她的动静,眼眶愈发红了,若不是他眼底没有泪光,还以为他这是哭过了呢:“都什么时候了,孤又怎会在意这些,你别乱动,仔细伤口疼。”
季听:“……”就怕你现在不在意,待会儿也会在意的。
申屠川用最短的时间将她带回凤栖宫,把她放在软榻上时脸色已经隐隐发白了。他身子虽然近日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比平常人要虚弱些的,此刻抱着季听跑了这么久,没有把她扔在半路上,其实已经是咬牙坚持的结果了。
季听看着申屠川苍白的脸色,愈发觉得这事不好收尾了,再看一眼他身后的太医们,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她刚才装受伤,一是为了好玩,二是为了报复他害自己忐忑一天的事,装的时候是挺爽的,需要面对太医的时候,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如果被申屠川知道自己从刚才开始就是装的,估计真的会弄死她吧?
不等季听开始思考对策,申屠川便对太医们斥道:“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给皇后疗伤!”
“是、是……”
太医们佝偻着腰赶紧上前,季听忙摆手:“不、不用了吧,本宫觉得好多了,不用包扎。”
“别乱动,他们若敢弄疼你,孤便杀了他们。”申屠川站在旁边扶着桌子道。
季听听出他话里的虚弱,愣了一下看向他:“你怎么了?”
“孤无事……”申屠川说完,眼前一黑往下栽去,季听惊叫一声扑过去扶他时,他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太医和在场的宫人一片混乱,一是为身上扎着匕首还身手非常矫健的季听,二是为了本来好好的却突然昏倒的申屠川。不过他们的混乱被季听的一句“还不过来帮忙”给终止了,他们顿时什么都不想了,合力将申屠川抬到了软榻上。
这回成了季听在旁边站着,申屠川则躺在那里了,太医替他诊了脉后,一脸凝重的对季听道:“皇后娘娘,陛下身子虚弱却在雪地抱您跑了这么久,加上见您受伤又气又急,一时间情绪起伏过大,所以昏了过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啊。”季听闻言面色放松下来。
太医们:“?”
众宫人:“?”
季听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对,意识到自己一时间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赶紧绷起脸:“陛下若无大碍,那可真是太好了。”
“皇后娘娘放心,待老臣为陛下开几服药,调养两日便好,”太医说完顿了一下,迟疑的看着她肩膀上还戳着的匕首,目露担忧道,“倒是娘娘,虽然没有伤在致命处,娘娘精神也尚可,可还是要尽快医治才好。”
他说完顿了一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娘娘这伤倒也奇怪,怎么伤口处半点血迹都未见?”
季听:“……”因为她根本没受伤。
“老臣斗胆请娘娘解开斗篷,好让老臣为娘娘治伤。”太医之首朝她拱手行礼。
季听眨了一下眼睛,迟疑的开口:“不……用了,陛下尚未苏醒,本宫哪有什么心情疗伤。”
“可是娘娘,您的伤势更要紧……”
“行了,不过是一点小伤,本宫去御花园时穿得厚,所以匕首扎得并不深,不然血也不会没有溢出来,你们都下去吧,给本宫留一瓶金疮药便可。”要被拆穿的关键时候申屠川晕过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都在帮她瞒天过海!
先前申屠川没因为她晕倒也就不说了,现在都因为她的恶作剧晕过去了,如果这个时候她敢承认自己刚才都是装的,估计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掐死她,季听绝不允许这种可能出现。
太医们听到季听要自己疗伤,当即跪了一地,为首的那位痛心疾首:“皇后娘娘不可啊!娘娘身边的宫人并不精通医术,拔匕首一事可大可小,若是出了什么事,微臣等人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行了,你们都出去候着,本宫让翠儿帮忙拔刀涂药便好,若是有什么事,再把你们叫进来,”季听说完见他们还想反对,当即眯起眼睛,“怎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皇后,陛下一昏倒便要以下犯上吗?”
她在说这句话时,将暴君平日不讲理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太医们当即不敢再反对,将药一一摆在桌子上后瑟瑟指出用途,又不断的叮嘱翠儿,直到季听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一脸担忧的退下了。
他们一走,翠儿便捧着药走到季听面前,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娘娘,奴婢不会做这些事啊,为什么不叫太医们来做,若是不喜欢他们伺候,也可唤医女进来,虽然医女不如太医手熟,可怎么也比奴婢好吧?”
“不用你,本宫自己来便好。”季听说着看了外头一眼,确定没有人看后把匕首直接拔了出来。
翠儿:“?”
“没受伤,好着呢。”季听看她一脸茫然,不由得好笑道。
翠儿又愣了片刻,突然一脸惊悚,慌乱的看一眼还在软榻上昏迷的申屠川,顾不上规矩不规矩的,拉着季听的袖子往里间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颤巍巍道:“娘娘,既然没有受伤,为何一开始不说,您可知道这是、这是……”
“欺君之罪嘛,本宫懂的,”季听又看一眼外头的申屠川,转头一脸沧桑的面对翠儿,“这也是无奈之举,陛下打定主意冷落本宫,若本宫不想想办法,恐怕以后这凤栖宫都犹如冷宫了,你难道想本宫失宠?”
“奴婢当然不想,只是……”
“不想就对了,现在老天爷都帮咱们呢,让陛下这个时候昏了过去,只要今日能糊弄过去,以后就一切好说了。”季听颇有信心,她和申屠川不会做夫妻之间的那些事,只要好好的穿戴,他便没有机会看到她所谓的伤口。
翠儿见她一脸笃定,心中的慌乱逐渐减少,沉默一瞬后坚定的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待奴婢好,待奴婢的家人也好,奴婢想让娘娘长长久久的得宠。”
“那便对了,你按我说的做,保管不会被发现。”季听说着将身上染了小王子血的衣裳换了下来,要翠儿去打了一点水将上头的血揉了下来,用那些血水浸泡了一些白布,假装是清洗伤口弄下来的。
翠儿在做这些的时候,季听自己则是像模像样的把刚才戳过匕首的右肩包了白布,又化了些胭脂水撒在上头,之后再穿上里衣。白色的里衣被胭脂水浸透了些,仿佛纱布里往外渗的血水一般,打眼一看几乎没什么破绽。
等两个人分头行动做完这些,翠儿便将那些太医请进来了,太医们看到季听精神不错的坐在申屠川身边,肩膀上似乎已经包扎好了,顿时放下心来。
“今日的事,”季听缓缓开口,她说话的同时,在场的所有人皮都一紧,“陛下定不喜本宫这般胡闹,若是知道了本宫没有让太医医治,定然要罚本宫一下,不过他罚本宫,无非就是抄抄书之类的,倒没有旁的事,倒是那个告密的人……”
季听话说一半留一半,威胁的目光淡淡扫过他们所有人,太医之首当即跪下:“娘娘的伤包扎得极好,一看便知这宫女是有些医术的,若陛下问起,臣等便说宫女是在臣等的指导下包扎的。”
这话说得真是挑不出毛病,毕竟他们确实是给翠儿做过指导的,想来申屠川醒来也不会想到来问,翠儿包扎时他们有没有在旁边看着。
季听对他们的识时务很满意,看了翠儿一眼后,翠儿立刻大方的拿出许多珠宝,每个人都赏赐了许多。她这里的东西都是申屠川送的,个个都是好东西,这些太医虽然见过不少世面,但看到皇后这么大方,也是相当感激的道了谢。
等把人都送走了,季听才放松下来,叫翠儿抱了一床被子给申屠川盖上后,自己便到床上躺下了。
“娘娘,确定让陛下睡在这里吗?”翠儿有些迟疑。
季听朝她摆摆手:“我的‘伤’可比他要严重,他不会介意的。”说完便回去躺着了,虽然昨晚睡得早,可起来的也早,一大早上又经历这么多事,她也有些乏累了,于是刚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陛下皇后两个人一人霸着一张床,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翠儿便叫了宫人在外间门口站着,自己则是去找太医开了安神的药膳方子,打算中午好好为两位稳一稳精神。
寝殿的门窗紧闭,屋子里燃着带着清甜果香的香料,既助眠又好闻。代表时间流逝的沙漏还在不停的往下落沙,悄无声息的站在窗边的台子上。季听睡得一脸沉静,就连床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翠儿嘱咐好小厨房进来时,看到申屠川坐在床边盯着季听看,吓得差点失声叫出来。毕竟娘娘的伤不是真的,她真怕陛下会发现什么不对,翠儿越想越紧张,站在里间门前偷偷的往里头看,祈祷季听早些醒来。
然而季听睡得很沉,半点没有要醒的意思,申屠川沉静的看着她的脸,最后目光渐渐落在了她的右肩上。看着那里隐隐渗出的红色,他的眼底多了一丝复杂,再一次觉得自己昨天的担心真是愚蠢至极。
她不过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要依附他而活的女人,却能有勇气挡在他身前,为他挨下那一刀,反观自己做了什么?他竟然只因为担心自己被影响太过,就将一个需要依附自己的菟丝花冷落了,全然不顾她对自己的满腔情意——
没错,他现在已经非常确定,她爱自己,甚于她的生命。
他从一出生,便是千尊万贵的人,可不管是宫里那些奴才,还是前朝那些大臣,又或者是天下间的百姓,对他从来都只有怕和敬,从未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爱。申屠川自认情感淡薄,可也并非不受触动,至少在她被刺伤时,他仿佛魂都没了半条。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会恐惧的,恐惧她会就此死了,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爱他之人。
申屠川眼眶微热,沉默许久后握住了她的手,远在门口的翠儿无声尖叫一声,生怕他下一步便是查看皇后的伤势。
好在他只是牵着季听的手,并未有下一步动作,片刻之后更是直接起身,径直朝翠儿走去。
翠儿急忙跪下,还未开口便听到申屠川淡淡道:“皇后为孤做的长寿面在哪里?”
“回、回陛下的话,面坨了之后,娘娘便叫奴婢倒掉了。”翠儿小心的回答。
申屠川沉默一瞬,苦涩的勾出唇角:“她是生孤的气了。”否则哪怕他不来,也会自己吃掉,绝对不是直接倒掉。
翠儿哪敢回答,想了几想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罢了,带孤去趟小厨房。”
“……是。”翠儿疑惑他去做什么,不过到底不敢问,应了一声后便在前头带路了。
他们去了半个时辰,申屠川便赶回来了,刚一坐到季听身旁,季听便醒了过来,他当即眼睛一亮:“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季听看到他愣了一下,接着一脸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右肩。
“别碰,会疼。”申屠川见状蹙起眉头,不容拒绝的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季听这才冷静下来,讪讪一笑道:“陛下醒了?可还觉得不舒服?”
提起自己昏倒的事,申屠川面露不悦:“孤添乱了。”可以想到他昏过去后有多混乱,恐怕那些原本要给她医治的太医,也有一部分要来顾着他。
“陛下也是关心则乱……臣妾很感动。”季听垂眸谦逊道。到底这次受伤不是真的,她还是别嘚瑟了,免得万一暴露了会被惩戒。
申屠川顿了一下,眼底难得多了一点名叫温柔的东西:“与你做的事相比,孤做的那些不值一提。”
季听眨了一下眼睛:“对哦,臣妾今日算不算是护驾有功?”
“自然是算的,你想要什么奖励,孤全都给你。”申屠川勾起唇角,见她这么精神,顿时放松不少。
季听一听笑了:“要什么都可以吗?”
“嗯,”申屠川答应完顿了一下,斟酌片刻后开口,“不过若是想要个孩子,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行,你身上有伤,最好是先安心养伤。”
“……谢谢陛下了,臣妾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季听无语的看着他,说完想了一下,又开口道,“臣妾有旁的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有免死金牌之类的东西吗?就是那种不管臣妾做了什么错事,陛下都不会生气也不会罚臣妾的那种?”季听一脸天真的问,心里想的是如果这次没有露馅,那就为以后做准备,如果露馅了,那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总之她笃定申屠川不会拒绝自己,哪怕没有这种东西,也会因为这会儿短暂的感动给自己搞一个出来。
果然——
“哪有这么藐视皇权的东西,不过若你想要,孤颁一道旨给你便好?”申屠川听她想要的是这种东西,突然生出一点愧疚。她得不安到何种地步,才会想到要这样的东西?
季听闻言当即高兴的要谢恩,还没等起身跪下,便被申屠川按回去了:“孤不仅给你这道旨意,还要赏你孤私库的钥匙,你若有什么喜欢的,直接去拿就是。”
“多谢陛下。”季听对这种倒不怎么感兴趣,但也没有拂了他的好意,感恩戴德的道谢了。
申屠川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饿了吗?”
季听诚实的点了点头:“有一点。”
“孤带你去用膳。”申屠川说着,朝她伸出了手。
季听:“……”突然这么温柔,叫人怪害怕的。
不过她也就在心里吐槽一句而已,面上还是乖乖巧巧的跟着他起来了,然后走到桌边看到了一碗卖相非常寒碜的面——
“胡闹,这种狗屎一样的面坨坨是谁端上来的,简直是侮了陛下的眼,还不快丢出去。”季听皱起眉头。
翠儿顿了一下,欲哭无泪的提醒:“娘娘,这是陛下亲自为您做的面。”
季听:“……”
她沉默许久,尴尬的扭头看向旁边的男人,果然看到了一张漆黑的脸。
……她现在改口夸奖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