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宴随从傅行此办公室内部的卧室睁眼, 拥着被子坐起身, 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如她所料, 果然没见到傅行此的身影,昨晚她熬不住先睡的时候他还在对着手下员工发脾气, 半夜两点让人家重做策划案,最后也不知道他究竟几点睡的,她只迷迷糊糊剩一点他上床来抱她的印象,再度陷入沉睡前最后的记忆,是后颈落下的一道轻柔的吻。
床头柜上, 摆放着她离家出走时落在家里的手机和包。这么早, 他已经从她家替她拿了东西回来了。
她没法想象这人才睡了多少时间。
这么算起来的话, 他前一晚上的骁勇奋战,算得上是舍命陪女子了。
受傅行此的敬业精神影响, 宴随没好意思当一条咸鱼, 她忽略浑身上下的倦怠,慢吞吞掀了被子下床,打算收拾一番就去宴森上班。
前一天她毫无征兆地留宿, 大半夜的他的生活助理只临时给她弄来了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物之类的刚需, 化妆品这种起锦上添花作用的非必需品是没有的, 所以她只简单洗了把脸, 抬头, 镜子里一张嫩生生的脸颊不断滚落水珠。
未施粉黛, 容光焕发。
想到一句“吸饱了精气的女妖”,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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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行此不在办公室,前一天的战场也已被收拾干净,恢复工作场所该有的样子,完全看不出经历过什么浩劫。
宴随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他暂时没回。她刚走出办公室,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圆脸姑娘迎过来,恭敬向她问好:“宴小姐早。”
傅行此近旁的人,宴随的接触很有限,但都是男人,这是头一回碰上女生,不是漂亮的类型,气质也挺朴素,一看就是那种勤勤恳恳工作不会动歪心思的人。
秘书助理阵容太清汤寡水了些。
男领导身边留一两个漂亮的女秘书也是一种牌面,充当花瓶养养眼,能力反而是其次。
以宴随对傅行此的了解,这人的做派应该不至于这般老干部。
“你们傅总呢?”宴随问。
“有国外客户前来拜访,傅总去招呼了。”圆脸姑娘没忘傅行此的嘱托,“宴小姐要吃点什么,我给您叫餐。”
宴随心思不在吃的上面,随口打听:“你们这支队伍有几个女同胞?”
圆脸在宗扬新入职几天而已,但她深知职场少说话多做事的丛林规则,面对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问题,选择了又诚实又无害的回答方式:“目前就我一个。”
圆脸没告诉宴随的是,大约一周前她来面试的时候,候场区一片环肥燕瘦美女如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选秀呢。她觉得自己压根没希望,轮到她那会,面试官们虽然不动声色,但她能感觉得出来面试官们的敷衍,结果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过来,从面试官们的表现可以看出,此人官职不低,他一进来,并不避讳着她,言简意赅:“漂亮的不要。”
不止是她,面试官们也一个个目瞪狗呆。
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不漂亮,圆脸不知该喜该忧。
上班第一天,她再次见到了当时的男人,正是宗扬总裁傅行此身边的首席助理秦治。面对穿着和妆容都很素淡的她,秦治非常满意,点头认可,话说得更直白了:“嗯,就这样,朴素点,别整幺蛾子,之前两个漂亮的都调岗了。知道为什么吗?”
圆脸眨眨眼睛,摇头。
秦治还是言简意赅,只说了四个字:“总裁夫人。”
圆脸懂了,总裁夫人八成是个醋坛子,而总裁,惧内。
*
回宴森路上,宴随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路过药店,她犹豫片刻,还是让司机停了车,这么会犹豫的功夫车已经开出去老远,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走回去,买了一盒紧急避/孕/药。
不知道傅行此是不是出于情//欲驱使下的一时冲动,至少她远远没有真的做好准备当一位母亲的,药拿在手里,她就安心了,不然老感觉不上不下,像做了坏事一样惴惴不安。
到了宴森回到自己办公室,办公椅还没坐热,也不知道宴其盛哪里得到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知道她来上班了,当即把她喊去了办公室。
宴其盛没着急说话,先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一圈,看她面貌很精神,这才施施然开了口:“看来你的睡眠没有受你妈影响。”
宴随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来,逗弄桌旁的绿萝,应道:“就算天塌下来,觉总得睡吧。”
“但你妈一晚上没睡好,一直翻来覆去。”宴其盛说,他抬手揉眉心,眼皮略肿,显得有几分憔悴,“害得我也没怎么睡着。”
宴随手上动作停住,抬眸看父亲。
“我不是帮你妈说话。你小时候,我老担心你天天被她带着万一性格也像她可怎么办,幸亏你是把我们两个给中和了,而且像我更多些。她的教育方式,包括她的为人处世,很多我都不认可,她活得太现实,也很自我,几乎从不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二十多年来,在无形之中给你造成了很多伤害。昨天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确实是你妈有错在先。”
这是典型的先抑后扬。
“但是,”宴其盛果然有转折,“谁都可以说她自私,唯独你不可以,因为这个世界上你妈最宝贝的就是你,她精打细算机关算尽,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结果你说她不爱你,等于把她全盘否定了。她被你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下说的话你不要当真,因为说完她比你还难受。”
宴其盛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儿,拿出父亲的威严下了命令:“你妈已经知道错了,但她毕竟是你妈,是长辈,你也知道的,她好面子,你一个小辈总不能等着她先来低头吧?”
宴随不自在地暼过头:“知道了。”
她并非是被宴其盛这三言两语给说服,而是因为傅行此写给他母亲的信历历在目,那些痛定思痛的哀思和悲戚,让她心疼,也让她心惊。亲人平安健康在世,看似稀松平常,以至于很多人都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将其忽视,殊不知对很多人来说,这是穷尽一生,即便付出所有去交换都无法再达成的奢望。
家人闲坐,烛火可亲。这八个字,是人间最珍贵的团圆。
罗女士再不讲道理,再不可理喻,至少她还有妈妈。
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宴随的倔强,宴其盛深有体会,她服软的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欣慰之余,他满腹的说辞不想浪费。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妈有缺点,爸爸也有缺点,你也有缺点,每一个人都有缺点,所以每一段关系都需要包容和谅解,总有人需要退步,不是你,就是对方。何况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在家陪着你妈妈,还不抓紧机会好好珍惜,等出嫁了,有了家庭和孩子,你跟爸爸妈妈的关系就真的像龙应台说的那样越来越远。”
宴随抬头。
自从父亲知道姐妹俩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对傅行此和她的事虽算不上极力反对,但也一直处于不怎么支持的态度,出于对家里的伦理和安定的考虑,父亲是希望他们就此了断的。
她没搞懂父亲突然松口的原因。
“小傅早上来了一趟家里。”宴其盛说。
这事宴随知道,他给她去拿手机和包了。
宴其盛看出她的疑惑,解答道:“他来提亲。”想了想,宴其盛又改口,“算是间接提亲吧,虽然不太正式,没有父母长辈帮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不懂也怪不了他,哎,想想也真是可怜。”
听到提亲二字,宴随惊愕。
“阿姨,其实您真的遗憾过阿随不是个男孩吧?”
清早,当傅行此如是问完,罗子琴并没有反驳。她很爱/宴随,这毋容置疑,但如果可以选择,她当然希望宴随是个男孩,如果宴随是男孩,她这些年来不知道可以少操多少的心。
“男孩女孩的,其实归根结底,在乎的就是后代姓氏的问题吧。”傅行此的语气淡之又淡,“您无需担心这点,等我们有了孩子,跟着她姓宴就是了。”
罗子琴确实一直都打好了算盘要宴随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跟着宴姓,但她也明白在傅家这样的家庭,孩子的姓氏是原则问题,会轻而易举引起腥风血雨,她一直都没想好怎么提合适,没想到傅行此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也不是完全不讲规矩和道理的人,主动退步:“那就最好了……第二个就行,或者女儿,我们不挑。”
傅行此笑笑,满不在乎:“我舍不得她生两个,而且对我来说,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罗子琴没当真,只生一个,还跟着母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孩子父亲是上门女婿了,傅家比起宴家只高不低,傅行此哪有半分道理去忍受这种绝对称不上褒义的猜臆。她以为傅行此是在说气话,不免生出些被耍的不满来,态度也强硬起来:“行此,以宴家的条件,要一个孩子并不过分——”
“阿姨,既然孩子的姓氏问题解决,希望您以后再也不要再对阿随说那些,她那么要强,仅仅因为性别就被否认,而且是被您否认,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临走前,他说:“阿姨,我特别庆幸阿随是女孩,还好她是个女孩,可以和我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