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霜雪缀云纹斗篷的人自殿门进来,青云浮雕灯架上映照的烛光将影子拉得老长。
六子亦步亦趋,率先向李太后简单行了个礼。
李太后并未理会他,凤目紧盯着另一人,她想想,这得有一两个月未见皇帝踏入长信宫来了吧。
往日特意叫人三请四请也从不应的,今晚她不过随意使个人过去试试,居然还真过来了。
李太后就近坐下,玩转着手腕儿上的翡翠玉琉璃镯子,“今儿个吹的什么风,竟是将皇帝你给吹来了。”
荀邺淡淡扫了她一眼,旋即收回视线,他并不作答,显然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太后连面子上的尊敬都懒得维系。
李太后有些生恼,六子笑道:“太后娘娘,陛下身子不适,不好在外头吹风的,您特意使人请陛下过来,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李太后不悦,斥道:“不知礼数的混账!”
六子忙口中道罪,荀邺瞧过去,眼中寂寂深深,说了进殿来的头一句话。
“朕的手下人,什么时候又轮到你来开口斥说?”
当场被下了面子,李太后怄气不行,却又不敢驳斥,她名义上是太后,但惹到这皇帝,下回就不是封了长信宫这么简单了。
荀邺这人万事不过心,但真要什么事儿在他心上过了,怎么整死你的都不知道。
李太后紧扣着手镯,平下浮躁的心气,说起正事儿,“哀家已然大好,长信宫什么时候解禁,你莫不是要拘着哀家一辈子?”
荀邺本没打算往长信宫来的,只是沈沅归离宫后,在紫宸殿中闲来无事想去御花园逛逛,刚好碰上长信宫来的太监,顺势就过来了,反正无事,权当看她李氏做戏了。
现下听她提起长信宫解禁,愈觉无趣,转身要走,余光却瞥见熟悉的艳红裙角。
眉梢微动,又止住了离开的步子,与李太后冷淡道:“好还是不好得由太医说了算,太后还是好好歇着吧。”
话是这么说,但李太后哪里不知道,太医署那群狗东西全都听他的,什么太医说了算,呸,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个意思!
李太后气得差点儿把指甲都撇断了,咬牙道:“好好好!真是好极!真是个孝顺的好皇帝!”
李太后拂袖离开,玉珍在荀邺面前拜了拜,慌忙追着李太后入了内殿,近前去细心宽解。
内中无人,荀邺稍稍立定,盯着那处花梨木宽椅,“出来。”
明苒蹲着不动,看不见她,看不见她……不可能看见她……
荀邺唇角微动,似笑非笑。
他没再出声,不知对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他也不好有所动作。
倒是六子闻言伏在椅子上探过身去,两人大眼瞪小眼。
六子缓过神来咦了一声,“檀儿?你在这儿做什么?擦地么?长信宫晚上还擦地的?”
明苒低头四看,伸着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样子做够了才又抬起头来冲六子微笑了笑,睁着眼睛说瞎话,“没呢,太后娘娘的凤冠上落了一粒珍珠,我正找着呢,娘娘说寻着便是我自个儿的。”
也不管六子信不信,反正总不会往李太后跟前去问一句:太后娘娘您是不是丢了一粒珍珠?
这种小玩意儿在富丽堂皇里又算得上什么。
与六子说完她便溜到皇帝面前跪地告退:“陛下万安,奴婢这就退下了。”
再不跑,等李太后出来,那可真完了。
她垂着头似乎很是恭敬的模样,荀邺稍一低眼就能看见她那柔顺黑亮的长发,和发间唯一的檀木簪。
檀儿?
他静静瞧了一会儿,长信宫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颔首应了她退下的话。
明苒束手低头往外头走,荀邺也一道走了出去。
李太后偷情,殿前守门的宫人早早就被遣散了,明苒出来没遇到什么人,自然也省了一番解释。
她现在还不清楚檀儿住的地方在哪儿,不过游戏系统升级了,七七也能直接给她指路,不至于弄出走错地儿的尴尬事儿来。
“檀儿。”荀邺突然出声叫住她。
明苒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立时又小跑回来,“陛下。”
荀邺抬起手,在他的示意下明苒疑惑地摊开掌心,指尖丢下的浑圆白色珍珠滚落在手心儿打了个转儿,微有些痒。
明苒怔了怔,便听那人轻声道:“你寻的珍珠。”
他说完这几个字便带着六子离开,隔了一会儿还能听见六子在与他说话,“檀儿还是真是在里头寻珍珠的?陛下您什么时候捡着的?”
明苒捏着手里的珍珠,轻抿着唇,抬头望月,长叹一声,“原来长信殿里还真掉了珍珠。”这都能误打误撞上,她运气原来这么好的?
七七不这么觉得,哪可能那么巧哦,玩家又不是言灵,说一句就能成真咩?
再说了,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看见粒小珍珠还带弯腰捡起来的?这位皇帝陛下看起来分明更像是在给玩家扫尾嘛。
当然它心里这样想,话却没有多说,毕竟它也只是猜测。
明苒到了檀儿住的地方就退出了游戏,从床上下来喝了杯水才再次回到床上睡觉。
夜晚的风冷飕飕的,从林叶间穿过,飒飒作响。
内侍提灯,照映着脚下的路。
荀邺从长信宫出来没有急着回紫宸殿,往瑶水湖边立了会儿。
六子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道:“陛下要不要过去坐坐?这湖边暗漆漆的,上回李美人就是打这儿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仔细些好。”
说到李美人,六子又多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这李美人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对他们这些宫人和颜悦色起来,跟转性了一样,真是奇了个怪。
荀邺没注意六子,从李美人他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方才在长信宫的事儿。
这回又不扮大臣,改换宫女了。
他拢了拢斗篷,指腹轻抵着暗绣云纹的滚边儿,微微一笑。
宫女……倒也还好。
天色愈暗,荀邺转身回去,边走边吩咐六子道:“从明天开始长信宫解禁,许人进出,叫外头的人撤了。”
六子应了,心中诧异得很,在长信宫太后提出解禁时,陛下分明是不应的,这下怎么突然叫人撤了?
想了半天都没能想明白,就差抓耳挠腮了。
他满腹疑虑,暗道自己比起干爹王公公还差了些火候,这君心当真不是那么好揣摩的。
…………
虽是冬末时候,京都仍少见着晴朗天,今日一早就吹着风,天上也飘着阴云。
明苒昨晚睡得早,醒得也早,西紫和兰香进来与她收拾洗漱。
西紫绞了湿热的帕子,说起最新消息,“听云寿说长信宫外头的人今儿一早都撤走了,大门也打开了。”
明苒自擦了脸,愣了一瞬,“解禁了?”
西紫回道:“是啊,想来太后娘娘身体大好了。”
明苒又另换了一张帕子,慢悠悠地继续擦脸,李太后身体早好了,或者说她那身板儿根本就没什么问题。
不过……怎么会这么突然?昨晚上听皇帝的意思,明明是不打算打开长信宫让李太后自由活动的。
“对了婕妤,青丛姑姑说天未亮时承宁宫的贵妃娘娘使了人来传话,说是辰时三刻前记得到长信宫请安。”兰香出声道。
明苒点头,说是知道了。
一番梳洗整理后往连珠帐外用早膳,宫中人不多,早中晚各宫膳食一般都是御膳房准备,小厨房倒不大开火。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笋粥,配甜酸翠瓜,如意卷,一碟梅花香饼再并几个水晶翡翠包子,就是今日的早膳。
简单却细致,她用得慢,等吃好了已经是辰时初了。
从扶云殿到长信宫尚不大远,稍走快些也不过一刻钟稍多点儿时候,等明苒过去,长信宫外除了陈德妃和李美人外其余几个都到了。
“三姐姐。”
明荌率先问好,她今日穿着累珠叠纱宫装,没有平日如程氏一般的弱哭相,看起来很是柔雅。
明苒和她算不得亲近,冲她笑笑。
阮淑妃见她拉到一边,笑眯眯悄声道:“你今日可小心了,太后一准儿找你和明宝林的麻烦,且我方才还听宫人说云太妃现在也在长信宫里头,太后心里的火气一准儿旺着呢。”
明苒弯眸问道:“云太妃?”
阮淑妃又压低声音,“是呢,太后素来与云太妃不和,惹到李太后气头上,指不定最后就拿你出气了,明宝林倒还好,你自己注意些。”
孙贤妃也晃过来,矜持地拉着自己的袖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给她传经验,“她说什么你就应什么,管她怎么阴阳怪气瞎说乱说,你就答太后娘娘您说得对,太后娘娘您说得是,太后娘娘您说得好,是我年轻不懂事,别气着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的身子。”
她轻哼了一声,“把话都给她堵完了,看她还怎么作,憋着一口气憋不死她。”
阮淑妃乐得拍了拍手,“对,就这样,连着来回恭恭敬敬地道个十几遍,保证把她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还寻不着由头磋磨你。”
明苒:“……”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贤妃和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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