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得知莉欧娜的存在开始，查尔斯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该怎么做才能和这个孩子建立起紧密的感情链接？

查尔斯去莉欧娜的寄养家庭接她时在思考这个问题，把莉欧娜带回泽维尔庄园后在思考这个问题，见过蝙蝠侠后，他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莉欧娜的特殊、莉欧娜的独特思想、莉欧娜貌似初露苗头的阴暗倾向……这些查尔斯都看在眼里，他也意识到了这个孩子的问题。没有了解到真相之前，他也仔细地思考过是什么导致莉欧娜如此与众不同，但他从没意识到莉欧娜的这些问题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了解到了一部分真相，才终于知道这个小女孩身上藏着并不简单的秘密。

他该怎么做呢？

如果他是那个故事里恶魔女孩的父亲，他该怎么做呢？

即便查尔斯可以确认蝙蝠侠说的那部分事情大多数都是真的，但他还是想亲耳听莉欧娜再对他解释一遍。

莉欧娜很少抗拒他的话，他联系莉欧娜没多久，她就把空间通道开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拥有天使面孔的女孩从空间漩涡里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带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浅蓝沙滩裙，脸颊红润，显然被埃里克照顾得很好。

“好久不见了，查尔斯！”莉欧娜脚步轻盈地上前几步，坐在办公桌前面的转椅上。

“好久不见，莉娜。”查尔斯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心里涌现出了一种担心的情绪，他担心这场谈话过后，莉欧娜会与他疏远关系。

查尔斯不知道这场谈话会取得怎样的结果，也不知道莉欧娜会对他的问话作何反应，所以他很忧虑。

“莉娜，我这次叫你回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谈一谈。”查尔斯斟酌语句，“你说你很不喜欢被说教，但我身为你的父亲，总是不免会在某些时候说一些教导你的话……这是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才要教导你、对你进行说教。”他苦笑一声，“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很讨厌父母对我讲那些道理。直到我也当了父亲，我才知道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

“哎呀，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小树苗总要被人工矫正一下身形才能长得又高又直，你是修剪小树苗的园丁，而我是那个需要修剪的小树苗。”莉欧娜说，“你完全不必拐弯抹角，查尔斯。其实我知道你去见布鲁斯了。”

查尔斯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还知道你们谈话的内容。”莉欧娜接着说，“我还猜得到你找我过来是想和我开诚公布地谈一下。”

查尔斯眼神变得复杂了。

如果说他刚才还抱有什么近乎于自欺欺人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确认了蝙蝠侠的话——他没有说谎，莉欧娜真的干过一些可怕的事。

莉欧娜说起“布鲁斯”这个名字时语气自然，表情也没有丝毫不对劲，她似乎对查尔斯去见蝙蝠侠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曾是你的养父？”查尔斯问。

“你是说布鲁斯吗？”莉欧娜说，“是的，他曾是。”

“你在哥谭生活过？”查尔斯又问。

莉欧娜点头：“而且还生活了不短的时间。”

“那个人说的事，都是真的吗？”查尔斯握紧轮椅的扶手。

“你是说布鲁斯透露给你的那些？”莉欧娜说，“基本上都是真的。我违背了布鲁斯一直以来的教诲，杀了很多人，顺带搞乱了整个哥谭。”

查尔斯深呼吸，“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是布鲁斯说的那个原因。”莉欧娜简洁地说。

查尔斯想起来了，蝙蝠侠说过，莉欧娜干下这一系列事情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好玩。

“你真的把世界当成游戏吗？”他眼神深沉。

“对于以前的我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是一个可以让我全情投入的游戏。”莉欧娜如此回答。

“你对你曾经的养父怀着怎样的感情呢？可以告诉我答案吗？莉娜。”查尔斯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莉欧娜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我觉得他很矛盾、很深邃，很能引起别人的兴趣。我喜欢他的某些部分，但不喜欢他的全部。”

正常人的喜欢应该是小心呵护、不愿其受到任何伤害，但莉欧娜的喜欢显然不是正常人的喜欢，她会将情绪带入到行为里，这种行为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

查尔斯思考片刻，“我看了哥谭很多年前的新闻报道……在做完那些事情之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你像新闻记者一样在采访我。”莉欧娜说，“我心里没什么想法，要说有想法的话，那也是满意的想法。我认为我漂亮地完成了任务目标，虽然任务结束后留下了些许小小的隐患，但那不算什么。”

查尔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莉欧娜就坐在转椅上看着他的脸。

其实以上那些问题都不是查尔斯真正想问的问题。

他真正想问的是——

“你对我这个亲生父亲，怀有怎样的感情？”

“我喜欢你，我在乎你。你是我在这个宇宙中最在乎的人类了。”莉欧娜平静地说，“但我必须得说，即便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我能为你做出的改变也是很有限的。”

“我的爸爸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爸爸，他拥有和普通人一样的道德观、善恶观、世界观，他的思想和我的思想完全不同，他更适合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他的孩子应该像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正直、勇敢、善良、向往光明，而不是像我这样叛逆、暴力、阴暗、不敬畏生命。”

查尔斯惊愕地看着莉欧娜。

她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异类，异类想要在人群中继续生活下去，就要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的同类。要是异类不想伪装，那么世界上就没有她生存的位置。

莉欧娜从来不伪装，因此她从来都是别人眼中的异类。

“我从不期望别人认同，人类总是难以认同真正正确的那个人。不过，一旦真的有人认同我，我也会感到欣喜，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同类人实在是太少了。”莉欧娜说，“这么久以来，只有一个不算是人的人工智能在某种程度上和我是同类。”

“我不能说你是错的，莉娜。”查尔斯低声说，“但你确实与众不同。”

“我知道。所以我很久以前担心你会不会不喜欢我。”莉欧娜说，“不过我不是担心你不认同我的思想，而是担心你会觉得我是个无法被爱的邪恶的恶魔。我甚至想过，如果我的爸爸也是个恶魔，那么我们就是同类了。”

“你不担心我不认同你的思想？”查尔斯一顿。

“对，我不担心。你会包容我的，因为我的思想并没有触犯到你的原则，所以你一定会包容我。”莉欧娜脸上露出微笑，“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的思想没有触碰到你的原则，可是我的行为触碰到了。我的思想是导致我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因为我做出了这种行为，所以你认为我的行为连同思想都是错的。如果我内心存在这种思想，却没有做出这种行为，那么一切又将不同了，你很可能不会认为我的思想是错的，顶多会认为我有些特别。”

“所以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查尔斯叹了口气，“你一开始就觉得我会包容你的思想，但不会包容你的行为？”

“难道不是吗？”莉欧娜反问。

是的，是这样。就连查尔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莉欧娜的猜测完全有道理。

人类是一种具有局限性的生物，他们往往只会受到表面现象的迷惑，而会忽略一些深层次的东西。

就如莉欧娜刚刚所说的那样，相比思想的对错，人类总会更在意行为的对错。

查尔斯突然有些理解蝙蝠侠为什么会把莉欧娜当做棘手的敌人了。

她不但能准确的剖析对手，还能准确地剖析自己。

这样的敌人是可怕的。

“我们的谈话是为了解决问题。”莉欧娜说，“而我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你不认同我的行为，而我不想更正我的行为。”

“我不会要求你更正。”查尔斯语气缓和，“你从前的行为已经过去了，没有更正的必要。而你现在的行为是否是错误的，我实际上并不了解，我还没来得及了解……所以我不会强行要求你更正。”

莉欧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你恐怕不会一直这么想的，查尔斯。”

“当你去布兰特夫妇家里把我接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今天这一幕了。无法调解的就是无法调解，无法共存的就是无法共存，如果强行共存，矛盾迟早有一天会爆发的，谁知道我们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敌人呢？”

查尔斯下意识地想到了蝙蝠侠和莉欧娜的紧张关系。

他表情变得坚决了起来，“不！我永远不会……”

“布鲁斯最开始也是像你那样想的，他下的决心也很大，可你看我们还是变成了敌人。”莉欧娜耸了下肩膀，“查尔斯，我从来没想过要把我的秘密永远隐藏，你如今知道真相，可以说一部分就是我推动的结果。所以我老早就想过这一天了，我们没办法永远生活在一起……你会变成我的敌人吗？你会阻止我将要做的事吗？你会支持我、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一边吗？”

“我知道你很难做到的。女儿长大了还要出嫁呢，父亲没办法永远陪着女儿呀。因此该分开的还是要分开，不过是时间有长有短而已。”

“你的意思是，由于我们的理念无法调和，你认为我们有必要分开？”莉欧娜听见查尔斯这样问道，“否则我们的关系到最后很可能会演变成你和蝙蝠侠那样？”

“是的，我们有必要分开。”莉欧娜说，“这也算是一种彼此退让了吧，我不想你变成一副在我看来面目可憎的样子，我也不想咱们俩每天苦大仇深的。”

查尔斯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声。

莉欧娜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蓝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了。

“呀，你别哭啊！”莉欧娜呆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