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就回公寓那边想去找人,走到一半才想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那个房子了, 这才放缓速度……但他现在也找不到别的地方转方向,只得继续走下去。
……
结果她在啊!!!
中原中也降落在她家阳台的围栏上, 表情黑的和锅底一样, 结果就看她裹着薄被缩在熟悉的靠椅上睡着觉,表情乖巧又安静,纤细又矜贵, 看不出半分……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的样子。
他没有出声, 直接就坐在了围栏之上, 沉默地看着凛的睡相。
直到过了差不多三五分钟的时候, 那闭着眼的少女才忽然开口。
“中原先生……来找我却一个字都不说吗?”
“你醒着吗?!”
中原中也瞬间瞪住了她, 看着凛慢吞吞地扶着自己坐起来,任由身上的薄被顺着滑下来, 脸上带着几分倦意,眼神清明不带半分困惑, 甚至说不上是刚睡醒未清醒柔和了她的棱角, 而是她本身就是这样,找不到半分威胁性。
对,就是这副模样。
冷静下来思考之后,确实大部分误解都是由他自己的臆想而起,所以才恼羞成怒难以自觉, 也在知道真相后的强烈反差后格外狼狈。
她却这般从容, 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一步步的顺着走了下去,甚至按部就班的……去找了森首领。
中原中也不得不多想。
她确实在美国的时候就这样说过,但他没想到的是……在那天夜里发生那样惨烈的事情之后,她还能这样仿佛无事发生的继续按照她的计划走。
他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凛听他这样说略微睁大了眼,笑了笑:“中原先生……果然还是太小看我了啊。”
中原中也额角一抽。
“就算我再如何不设防,有人到我身边来我还是知道的。”凛抬手捋了捋被她睡觉的动作弄的有些凌乱的发丝,语气轻快,“既然中原先生来了,那肯定也知道我做了什么吧,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中原中也感觉这个人过于从容不迫了,以至于他皱着眉,表情严厉而充满了拒绝。
“我拒绝。”
凛笑而不语。
“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他简单明了的说,果决得不像话。
“我到底想做什么……”凛弯了弯眼,手轻轻地按在心口,澄金色的眼眸之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当然是中原先生啊?说到底港黑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若不是想全了你的心,我还有更容易解决的方法。”
她轻笑出了声,却没有明说。
中原中也:“……你!”
少女带着纯善而柔和的表情,却好像在污泥之中轻松地探出了手——她并非被困住了,而是心甘情愿的身处其中,从容不迫得不像话。
中原中也压着帽子,最终看着她随意却执着得好像没有半分要放弃的姿态,无力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
凛不置可否。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吗?”
凛侧过身,闭上了眼,中原中也看着她也皱起了眉,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加把劲,却在听到她下一句话的声音顿住了,甚至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蓦然冒了起来。
“有·什·么·意·思?”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念出来,好像沉寂许久的火山下一秒就要喷涌出岩浆般,暗流涌动。
但凛没有。
凛说完就放平了呼吸,似乎连情绪都不曾有办法波动,挺直的腰好像背后有根柱子在顶着她一般,让她维持着如今的模样。
说实话有点恐怖。
她缓缓地抬起眼,带着公式化,甚至没有半分掩饰的虚伪笑容看着中原中也,这样假到一定程度的面具鲜少被她挂在脸上,真正见到时却是极其的不适应。
“中原先生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我没有对中原先生动用过能力。”凛伸手从黑色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卷纸,纸外还拿橘色的丝带系了个蝴蝶结。
那纸的模样格外眼熟,眼熟到中原中也一下子脸色极差甚至带上了几分惊恐。
那个……恋爱条约!!!准确来说,是她自己都承认的强买强卖条约——!
这个人居然一副“对我早就准备好了”的姿态,甚至就放在身边,明显是就等着他上钩的架势,其心思之险恶简直昭然若揭一言难尽。
这满满的“我就是要这样”的态度,让人看着简直恨的牙痒痒。
“但如果出现意外的话。”凛慢吞吞地动着手,动作优雅又闲适,却好像是处刑前的序曲般,还不如再快点来个一刀两断,但她偏不这样做,将蝴蝶结扯开,纸这才摊开露出其本样。
还是复印件!!!
这个人居然谨慎地把原稿藏起来了——!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败得很彻底。
他……真的拼不过这个人,甚至此时都觉得连劝说她放弃的话语都是那般无力。
“我的异能力也对中原先生说过的吧?‘差不多是努力一下就能让你爱上我那种程度的能力吧’……但这样说起来可能不太直观。”凛的笑容瞬间真挚了起来,“你们可能更喜欢称之为心灵操控,精神控制吧?”
也不知是蓦然心有所感还是心脏一紧,中原中也突然想起来了她以前说过的,在所谓刚恋爱不久后亲昵得不像话整日粘在他旁边时不经意的“囚禁”、“催眠”,还有不经意时提起的“我会温柔一些”、“别人说我可怕,但如果中原先生这样说的话……”
就,明明当时觉得甚至还有一点点可爱,现在想起来全部问题都很大。
……各种意义上的问题很大!
“你……这是在威胁我?”中原中也眯起眼,带上了些杀意。
凛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亦或是她早已习惯了,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中原中也自我控制过的这样的压力感。
“你是这样想的吗?”凛顿了顿,略微挑起了眉…其实她觉得自己在表达爱意。
不过既然他一定要这样想的话……她沉思了几秒。
凛欣然点头:“那你就当是这样吧——‘就算得不到心也没关系’的想法我以前也是设想过的,至少先得到身体吧,不然我感觉亏了。”
你都不反驳了吗?!
中原中也一噎,看着她的目光愈加诡异,只是他清晰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无比的认真。
——她是真的这样想。
凛看着他,见中原中也阴沉着脸半晌没有说话,面上的笑容稍稍淡了几分,语气认真。
“我没有对中原先生说过谎……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会认真回答的。”
……他知道。
中原中也眼中闪过几丝挣扎。
他知道她没有说过谎,甚至在这段时间他仔细想来,她其实很多次地透露过她的身份和真相,只是他每次都完美的避过了正确答案。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心软。
她说过很多次,她残酷又任性,利益至上,任性又惹人厌…她的心意无比真实。
只是他听了,他不信。
“……你说过你是从研究所里逃出来的。”
出乎凛的意料,中原中也提起的并非是她想过的关于她在美国的事情,亦或是有关于谢尔特家族的事,而是提起了她的年幼时期。
那段……苍白的厉害的记忆。
中原中也将视线移到她露出了迟疑表情的脸上。
“那个时候,你经历了什么?”
如果是以前的话,中原中也是不会过问任何她以前的事情的,因为他一直觉得那段经历算是她的伤口,绝不能去撕,也正是因为那段记忆的残酷,所以她之后对谢尔特先生就有多么依赖。
但他现在不得不提出这样的问题,因为她的经历……很可能已经出乎到他的意料。
“唔……”凛瞳孔涣散了下,皱着眉,“倒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情,但要说起来会有点奇怪,而且充满了…童话?不,魔幻…科幻感?”
中原中也:“……”
“唔……”凛手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准确来说,在我的记忆里,我原本已经死了……”
……
…………
对,那是她死后再一次醒来,才意识到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她还清楚的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当然,现在她已经不记得了,包括自己的死因,姓名。
她隐约感觉她上辈子应该是一个华国的普通学生,高中毕业没多久,学过绘画,可能是所谓的艺术生,但稍微再深入一点便是一片空白。
她是被一团强行压缩的高能量体给吸引住,接着就被不知怎样的办法融合到了一起,像是搅拌机亦或是注射一般,塞进了一个容器里。
当然,这样看似粗暴但实际上精密无比的动作,最终唤醒了她的意识。
实验室里苍白又冰冷,所有人都好像惧怕什么辐射般带着防护衣帽,看着她苏醒时眼里带着惊喜,随之而来的又是莫名的惊恐。
“实验代号10749成功苏醒,维克托教授。”
“我看到了。”
那个人的眼里带着令人发怵的异常光芒,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进入了隔离区,拉住了她的手腕。
“少女”空洞的瞳孔动了动,这才发现——她的手臂,比这实验室还要苍白三分。
“噢噢,多么完美,我的……”
下一秒,警报声响起,她的身上不断地溢出鲜血,血管都好像鼓胀了起来,使得原本就脆弱到好像透明的皮肤马上就要破碎。
——实验体的心脏讯号停滞。
“……”
“实验继续。”
这样苏醒又沉睡的经历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她变成实验体10763的时候,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Ⅱ
凛缓慢地说着,时不时还有些断断续续,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蹙着眉犹豫了会儿才继续。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实验,是将复数个精神系的异能者的AIM扩散立场整合,他们想将其凝聚成为一个全新的异能然后赋予到新的个体身上……之后,他们捕捉到了一个残缺的意识体。”她顿了顿。
“那就是我。”
等她苏醒后,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有些迟钝地操控着这具全新身体的时候,也终于能够“理解”这些实验人员的话语。
她大概清楚自己变成了什么情况…用个意念的说法就是她的精神和异能混为一体了,就结果而论自身已经变成了一个凝缩能量体。
……
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大体上。
作为唯一成功,甚至可能是此世暂时性的奇迹的实验体10763,她受到了所有人的密切关注。
“有什么状况?”
“头疼。”
“……我知道了,那除此之外呢?”
“还好。”
“好的,你好好休息,之后有相关的训练……”
“嗯。”
黑发的少女沉默寡言,似乎是因为头疼以及身体与精神契合度不算高的折磨,让她的模样一直苍白而脆弱得好像下一秒就濒临崩溃。
但这个实验体意外的温驯又平和,而能够进行正常的交流其实已经超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了——除了满口杰作常年保持在疯癫状态的维克托教授。
他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的作品一定是完美的。
这还只是个开始。
直接将药物注射到血管之中,对身体直接进行电击,只要在承受上限之内就无限制强化着这具身体。
“反正还有备用体。”
只要拥有DNA等记录,想要多少都可以克隆出来。
至于他们最初到底想制造出一个怎样的怪物出来,已经不重要了,看着这样平静的实验体,好像还可以进行无上限的开发,以至于这场拉锯战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她像是一个高危病人般被隔离起来,只定期拉出去进行生存需要的光照,还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囚犯出行一样,绝对不多半分钟,接着又被送回来,皮肤苍白得几乎连筋脉都一清二楚。
判断时间的方式只能根据这些人每天例行的检查,与她一下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脏跳动数。
她没有别的办法,除了接受和执行外,她并没有任何行动力来破坏这样的现状,保持理性和冷静的顺从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直到之后一次实验的到来。
她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精神系异能者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异能被像取出核心能源般的提取出来……她意识到了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她体内已经聚合完毕的能量体已经变成了平衡相融的存在,而这样外来的立场会打破这个平衡。
然而即使再如何清除这个事实,她依旧没有拒绝的能力。
而也就是这一次的长达74个小时的融合与牺牲,她不得已毁掉了自己的一部分,来接纳这“多余”的一部分……她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记忆。
若说原本在这里安静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得了抑郁症的情况下,她还能回忆起原本的记忆,像是翻书一样缅怀过去,这一次她终于丧失了这个资格。
内心巨大的空洞几乎让她一蹶不振,这次的惨烈现状也使得她的生存现状更加难堪,原本纯黑的发丝尽数化为了苍白的色泽。
她一度觉得这具身体要死了。
但是没有……她知道,即使这具身体死亡了,她也不会消失,而会被当放置进下一个身体,重复着这样暗无天日的实验。
这具身躯残破不堪,却依旧没有碎裂,让她一度感觉到了温暖。
或许别人不会理解这份奇异的感情,但对于她来说,这具身体就像是她最亲密的友人,与她携手迈向下一天,而心脏的跳动则是传递给她的讯号,血液的流动则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她曾经也是个普通人。
头依旧在痛,她闭上了眼,睡了过去,半梦半醒,半死半生。
……
在那一复一日的平静生活中,她逐渐学会了如何让生活不再那么单调。
虽然这样脆弱的身体承受她100%的异能有些困难,但如果只是最简单的暗示,却是不难的……在很多时候,她身体的坚强程度永远能给她惊喜。
她将所有接触过的人对自己的好感无声无息地提高了,动作潜移默化,悄无声息。
或许还有外表柔弱似玻璃的功劳,她得到的不再是最初的恐惧与警惕,逐渐转化为了怜悯与同情,虽然这丝毫不影响在她身上动过的针药等压迫。
能给她带来乐趣的,不过是有时候会有暂时得闲的研究员来与她说话——当然是隔着玻璃的。
“两个囚犯站在铁窗前向外眺望,一个看着泥土,一个仰望星辰——这是佛雷迪克·朗格布里奇的《不灭之诗》里的一句话。”
“……星辰?”她迟疑了下,空洞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恍惚。
她应当是见过的?嗯,见过的吧。
拿着书的研究员手一顿,脸上的笑容也凝滞了。
“是夜晚天空上的银色的光点,遍布整片天空的时候格外的好看。”
他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这样说道。
“谢谢,你替我看看吧。”
“……有机会的话。”研究员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眼神,“你也能看到的。”
“嗯。”
“说起来,你没有名字吧?有没有喜欢的字,取一个如何?”研究员被她这样安静的模样弄得有些有些憋屈,僵硬地岔开了话题。
她不知道,想从脑子里翻点笔墨都翻不出来,最后才有些犹豫地问道:“我的这些身体……最初的模板叫什么名字?”
研究员懵了,但他没想着将这个问题应付过去,直到过了两天才把犄角旮旯里这完全没有意义的信息翻了出来,告诉她:“名字是凛华。”是个被黑市贩卖出去,最后落入了极道势力手中沦为实验品之一的人。
“那……凛。”她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这样叫我的话。”
研究员点头:“好。”
好在能看到星辰的那一天来得没有太迟。
凛作为最先察觉到外面不对劲状况的人,仅在很短的时间就根据入侵者的状态规划出了逃跑的方法,曾经千百次设想过的事情终于得以实现。
她身上此刻还绑着许多凌乱的绷带,抑制着下面时不时往外渗出的血液,躯干上还有很多新鲜的针孔和焦黑的痕迹,即使此时的状况如何危险,她也有把握能够逃出去……至于之后会发生怎样的事情,都是之后的事情。
凛从未这样孤注一掷,但她只是光用能力便知如果落到那些入侵者的手上只会比现在的状况更糟。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有关于她自身的资料最重要的部分果断地毁去,接着驱使着这样衰败的身体避开了这些人逃到了外面。
然而被俘的部分研究员毫不犹豫地供出了她的消息,被毁掉的资料并不能保护她的退路。
跑到外面的凛看到外面大雪纷飞,眼神恍惚,却不敢停留片刻。
——冬天了啊。
不断发出警告的大脑,提醒着她使用能力过度给身体带来的负担像是从黑暗之中生长出的荆棘般从后面拉扯着她,不断延缓着她的步伐。
跑起来,必须再快一些才行,跑起来,跑起来……
她眼前混黑,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来,糊在了她的脸颊上,在这冬天滚烫无比,却在不过几秒之间就变得更加冰冷。
好累。
为什么会这样累啊。
天上乌云遍布,层层叠叠的黑笼罩着一切。
凛并没有看到星辰。
……
“……再之后,我就被我的父亲捡到了。”凛喝了一口咖啡,露出了笑容,“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当然,她讲得并没有上述中那样的详细,还是稍微做了些修饰和隐瞒。
本就是些过去的事情,这样说出来像是博取同情一般,并非是她的本意。
中原中也沉默了许久。
他并没有露出怎样同情的表情,只是没有再说话,伸手拿过她方才放在桌上的那份条约复印件。
“如果中原先生认为之前的事情,我…隐瞒了事实的话,我可以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问题。”
中原中也干脆利落地说道,挪开了视线,有些闷闷的。
“……是我自己的问题。”
凛眨了眨眼,轻笑着弯了眼眸,眸色带着亮光。
等等,她那个道歉……有古怪。
“喂!你刚刚是故意的吧?”中原中也忽察不对,瞬间盯上了她的眼,见她不置可否,又是恨又是满腔无语,不知如何是好。
“对。”
中原中也:“……你倒是否定一下啊!”
“没有必要。”凛捧着脸,带着几分亲昵,好像他们之间从来不曾存在过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