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腊月,天空簌簌的往下掉着雪花。
在白雪皑皑的山坳中,坐落着一座富贵人家夏日避暑用的山庄。
在冬日里本应寥落无人的庄园,如今却反常的人影绰绰起来。
李婶把手拢在棉衣袖子里,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进了厨房。
“起了起了,整日的偷奸耍滑,爷一会需得用水,赶紧的。”
柴草堆上嘭地坐起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
此人目光呆滞,头顶胡乱梳两个髻子,横七竖八的缀着几根稻草,晒得黑黑的脸上和这北地许多猎户一样结了两块厚厚的红痂。邋里邋遢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她从草垛上翻下来,闷不吭声揭开灶上两个后锅的大盖,哗啦装满了两大桶半人高的大木桶。
一肩挑了,穿过落雪的庭院,顺着游廊向着东厢房去了。
她身量单薄,但却走得快且稳,两大桶水的重量似乎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东厢耳房迎出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那小厮冲她点点头:“阿娟,你提将进来吧。”那丫鬟放下扁担,一手一个大桶,双臂平举,步履轻便的进屋去了。
“这丫头恁多的力气,只可惜脑子是个傻的。”小厮一咂舌。
耳房连接着厢房,乃是供主人沐浴更衣之地,屋子中央摆着雕花的浴桶,并胰子毛巾屏风等林林总总,熏着袅袅香烟,无一物不显精致。
杜鹃将水桶放下,乱糟糟的刘海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滴溜溜的四处打量。若是此刻房中有人,定会吃惊于这个痴傻的丫头怎么会有大异于平日的灵秀神态。
殊不知三个月前,二十一世纪大龄女青年周晓晓魂穿至此,一瞬间痴呆了十几年的杜鹃如同醍醐灌顶,过往十六年浑浑噩噩的时光豁然开朗。
两个灵魂合二为一,融合了两人记忆的周晓晓初时常感到迷茫,不知自己是晓晓穿越到杜鹃身上,还是杜鹃觉醒了晓晓的记忆。
用了三个月时间方才逐渐习惯。
周晓晓一面将热水倒入浴桶,一面听着隔壁传来的皮鞭抽打,呼喝斥骂之声。心中暗暗咋舌,想着这些古人真是变态,待寻好时机必定偷偷离开此地,另某生路。
此刻先前的小厮进入,不耐烦地道:“却恁得这般磨蹭,速速将滚水倒进浴桶,大爷出了一身子汗稍后就要沐浴。你偌是冲撞了大爷,少不得连累我吃好一顿排揎。”
说着指挥周晓晓移来一侧的水缸,自行勺入凉水调试水温。
周晓晓只低下眉眼,做出痴痴傻傻的样子,依他指示行事。
正忙乱着,连接厢房的木门哗一声被大力推开。
一个身材魁梧精赤着上身的男子拖着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人,大跨步的迈了进来。来人正是林府大公子林秉仁,他将那个浑身鞭痕的男子掼在地上,又一把抓起他的头发。
那人被迫抬起面孔,虽然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境,却依然看得出青眉玉颊,是一个容貌清隽的年轻人。
周晓晓装傻充愣,慢慢退出屋去。临关上门的一瞬,瞥见林秉仁一面使劲将那人的头脸摁进水缸中,一面呵斥:“若是再不答应,休怪我将你交与我二弟秉直发落,你这相貌正正合得他胃口,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男人也做不得,只权当你做妇人使用,却是不要后悔!”
周晓晓关上门,低眉顺眼的一路退回后厨。一股脑躺在柴草堆上,心里中暗骂,真是禽兽三父子,变态两兄弟。这么年轻的帅哥落在他二人手中,只怕没几日好活了。
此地林氏乃一方大族,族中多显贵。
其中此别院之主林远貌乃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少师,在朝中权势熏天,这山下临邛城内占地广阔的府邸是林府老宅,这建在雪山深处的别院却是别有用途。
它不像其它达官显贵的别院是用来消暑娱乐,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周杜鹃知道,林府的别院总用来做一些阴私勾当。
例如此刻林远貌的长子林秉仁正在隔壁厢房折磨拷打一个秘密关押在此十几日的囚犯。
周晓晓生在安定法制的现代社会,咋一来到落后且野蛮的古代环境中,对这种草菅人命的事自然百般看不顺眼。
这林远貌在朝为官,大儿子林秉仁看似道貌岸然仪表堂堂,实则阴损毒辣,在暗地里为其父不知道做了多少阴毒之事。
住在临近邛城内的二儿子林秉直却是个纨绔子弟,兼有断袖之癖。此人娇奢淫|虐,仗着家中权势,整日欺男霸女祸害乡里。
周晓晓想到那年纪轻轻的男子将要遭遇的种种凌虐,不禁一阵唏嘘。
不过此时自己尚且难以立足,也无力操心一个古人的死活。
周晓晓前世死于非命。对人性失望透顶,自觉心已死,血已冷。愤世嫉俗起来,此生只愿做一冷情冷性之人。
因此叹息几句,就告诫自己莫管闲事,将此事下一边,开始推演起自己的逃亡计划,她自然是不愿在这样一个阴毒人家装疯卖傻一辈子。早就慢慢筹划逃离这里。
两个小厮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过来,是方才受刑之人。
此人满身污迹,一身是伤,被人掼在后厨门口的雪地上一动不动,任两个小厮打来凉水冲刷在他身上。
见他一声不吭,一小厮踢了踢他嘀咕道:“不会死了吧?”
“死不了,凭他死了也没啥,在大爷手下走的人还算少吗?”另外一人答道。
“这山里真是冷死个人,且不管了,你我哥两先去将些热酒,受用一下。”
“杜鹃,将这厮洗刷一遍,抗进屋里看着,哥哥们稍许就来。”
“这天寒地冻的,庄里又守着这么些人,交待这些作甚,还怕跑了人?速走速走。”
两人说话间走了。周晓晓从草垛上跳下来,将雪地上的人翻了过来。
冰雪拂去,露出一张皎如皓月,泉仙月神一般的面孔。
爱美之心人皆有,病弱美人更惹人怜,周晓晓自然也不例外。
看他面色惨白,眉蹙成峰,周晓晓也不免心中怜惜,手下的动作轻柔不少。
她臂力惊人,将人轻轻抱起,放置在靠近灶台的暖和之地。
打来温水,小心拭去周身污血。只是他遍体鳞伤几让人无处下手。周晓晓勉力收拾一番。
又见他双腕被麻绳紧束,勒得淤黑紫胀。便轻轻解开绳索,揭下那被血浸黑的麻绳,露出一双惨不忍睹的手腕来。
周晓晓淋来热毛巾,小心地敷在那手腕上。
突然听得一声低沉的喉音,她抬起头,撞见一双缓缓张开的双眼,那眼波如同江心浸月,清泠泠地这么照向她。
她被这目光一扫,顿时觉得心跳直漏了两拍。
哎呀呀,这颜值也太高了点。
周晓晓知道自己是个颜控。
忙在心中来回默念了几遍:切忌美色误人,切忌美色误人。
告诫自己这可是法律意识淡泊的古代,别为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再丢了自己性命。
方才收拾出冷硬心肠。
模仿着时人说话方式道:“只是给你松乏一下,稍许就要绑上,你莫要生出那逃跑的心思,这院子守得铁桶一般,外间万里雪林,插翅也难飞。别到头自己跑不了,没得还带累我一烧水丫头。”那人也不回话,目光流转了一圈,就紧蹙着眉头,闭上眼去。
周晓晓看他并无异动,想想此人这种状态即使想跑也不可能是自己对手,于是放下心来。
在厨房里找出一块生姜捣烂了,又翻柜子摸得一块红糖,一并煮出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水。
热热的盛进碗里,扶那人起来:“来。驱寒补气。趁没人看到。快喝了。”
喂他缓缓喝了。那人喝完,叹出一口气来,看了周晓晓一眼,并不言语。
周晓晓也不管他,取了条冰镇的帕子,换下热毛巾,冷热交替敷在那人手腕上为他活血化瘀。
正忙个不停,突然听见一声低哑的:“多谢。”
虽然声音极低且轻,但周晓晓还是确定自己听见了,她面上不显声色,心中却忍不住感慨:“这古代人就是不一样啊,这种情况下了还能记得讲礼貌。”
估摸着看守的人快要回来。周晓晓重新捡起麻绳,照着原样束回去,那人毫不反抗,任她施为。
这双手再这样捆着,血液不通,只怕要废了。
周晓晓这样想着,不禁把麻绳松了又松,只大概捆个样子。
她将炉灶里填了把柴,让那人躺在温暖的灶炉边。自己躺回角落的柴草堆上,念了句:“自求多福吧,我能做只有这些了。”
不多时,果然来人将这人提走。
周晓晓叼着根稻草,翘着二郎腿,躺在角落的草堆上闭着眼睛假寐。心中一边暗骂着黑暗的旧社会,一边默默求着各路神佛把自己再穿回新世纪美好时代。
周晓晓这幅身体的老爹原是林府一周姓护院,晚年方得一女,取名杜鹃。谁知此女打小心智不全,又痴又傻,倒有一项奇特之处是生就天生神力。
周老妻子早亡,晚年无聊,以教女儿习武为乐,杜鹃虽然痴傻,习武却别有天赋,虽然无法习得精深玄妙,但于穿林越野,打猎采珍上倒是分外得心应手。
周老只胡乱教她些粗浅招式,时常带她林中狩猎,聊慰晚年寂寞。
后周老辞世,主家倒也念着旧情依旧容她在别院做些粗浅力气活计,平日闲时也由她满山乱跑,她倒也总能抓些野味珍禽回来,让人啧啧称奇。
杜鹃从小混迹在这片山林,对这座雪山极为熟悉。
先前她偶然寻得山上一洞穴,入口小且隐秘,洞内别有乾坤。此洞无人知晓。
周晓晓穿越以后,融合了杜鹃的记忆。对此洞穴别有安排。
她多次少量的从厨房偷带些许粮米藏于此处,因杜鹃是个惯常无人留意的傻子,倒也没被发现,日积月累在洞内积累了不少物资。
周晓晓躺在草堆上,心中默默算计,三个月来对本地人的生活习惯也了解模仿了一二,蚂蚁搬家似的倒也在洞中积了不少粮食,兼些许生活用品。
自从她来了以后,刻意抓紧捕猎了不少珍奇异兽。
名贵的大都藏在洞中或是剥皮风干,或是简单硝制,现在洞内存有不少鹿茸貂皮,甚至虎皮虎骨等物。只捡少许带回山庄。
现在只需耐心待得林秉仁这恶少离开。惯常这山庄若是主人离开,也就留下几个下人值守。
到那时自己挑个时机只身进山,往这洞里一躲不再出来。
庄里人寻她不到,应该也就当她意外死于山中,不过一个痴傻孤女,想必无人介意。
藏上几日,再从洞中出来,乔装打扮成山中猎户,到山下的村子变卖了皮毛猎物,换上几个钱,经邛城进中原腹地,另某生计。
离开这藏污纳垢之地,过个普通人逍遥自在的日子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