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奥格斯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把楼梯上的小姑娘抱下来,抱在怀里,从袋子里取出手帕小心地将她的眼泪擦去。
青年烟灰色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怀中的小姑娘,慢慢地叹一口气,轻声道:“你不喜欢的,那就不做……交给我吧。”
小玛丽安仰起头,含着泪的湖绿眼眸望着他:“真的吗?”
青年的奥格斯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嗯。”
小姑娘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咬着唇笑了。
奥格斯把人抱着,走上二楼,打开第三间屋子的门,走进去把她放在窗边的柔软大椅子内。
梨歆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这间屋子很大,铺着洁白的绒毛地毯,桌椅沙发、书橱床铺,所有的陈设大多都为白色和柔和的绿,看上去清新又温柔,
瓷白的桌面上摆放着好些花瓶,插着各色的花。阳光从打开的窗户照进来,精致又温馨。
奥格斯在小玛丽安扎着辫子的头上轻轻抚了一下,将插着紫黄色花朵的瓶子从她的怀中拿过来,放到桌上。
玛丽安趴在大椅子上,拽过一个大枕头抱着,偏着脑袋看着他动作。
“那个孩子的事,你要自己去做了,丽安。”奥格斯道,眉头皱了一下,“……或者,我试试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不用,奥格,我自己去。”小玛丽安摇摇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瞅着他,“老师不会允许的,而且我也知道你很忙的。明天我自己带着卫兵去。”
见奥格斯皱眉不语,小姑娘开始讲道理:“那份卷轴只有我能打开,老师说的对,这是我的责任,我会做好的。师兄……”
“嗯。”奥格斯终于微微颔首,但眉还是皱着,他负手,在屋子里走了走,回忆片刻后道:“范围是在……罕塬城,孤狐镇,对吧?”
见小玛丽安点头,奥格斯皱着眉又走了几圈,神色间颇有些忧心忡忡:“车架,就用我常用的那架飞马杵木的……卫兵,我一会儿挑一队出来……炼金卷轴、药剂,我等会儿找人——我自己送过来,你还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嗯!”小玛丽安连连点头,打断了他这段叨叨式的罕见长句叠加,银色的辫子一摇一摇的,“我都知道的,师兄你去忙吧。”
“……嗯。”奥格斯顿了一下,便抬腿走出门,大步离开了。
梨歆踩着柔软的地毯,看奥格斯一走就从椅子里跳下来的小玛丽安,看她匆匆跑到窗口,望着院子里青年长袍滚滚的背影。
阳光下,小姑娘清澈剔透的湖绿眼眸中再次流露出那种与她年龄极不符的忧愁,还隐隐透着种焦虑。
两人分开了,正当梨歆考虑着是去追奥格斯还是留在玛丽安这里看她要做些什么时,周围的一切忽然像水一样波动起来,继而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浓雾淹没。
白茫茫的一片中,梨歆安静地停在原地不动,握着法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过了一会儿,白雾又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散去了。
梨歆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是在那间房间。地毯、桌上的瓶子和花,柔软的大椅子,属于小玛丽安的卧室。
楼下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梨歆轻轻地推开门,站在走廊上往下看。
楼下大厅的沙发上,玛丽安与奥格斯正相对而坐。
曾经的两个辫子散开了,月光一样的银色长发束成华丽精致的发髻,一身金白二色的修身长裙,端庄而优雅地低眉调弄一杯茶液。
看上去,这个玛丽安已经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而坐在她对面的奥格斯面貌上没什么变化,但眉眼间的严肃和冷漠更深刻了,身上的威势也更浓重了。
他望着玛丽安的目光还是暖的,只是那种暖意藏得更隐晦了。
两人相对饮茶,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玛丽安细长的眉轻轻一蹙,柔柔地叹道:“奥格……老师今天又提了吧。”
奥格斯握着杯子的手一顿,沉声道:“你不用管。我说过,交给我。”
玛丽安又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他,湖绿的眼眸里流泻出一种了然和忧虑,“你不用瞒我,今天又和老师吵了吧。你已经替我扛了七年了,奥格,我知道,老师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
抬手止住奥格斯张口欲说的话,玛丽安笑了一下,“他是把你当做继任者的,奥格,我不希望因为我,在你们师生间留下不可调和的裂痕。”
“他也是你的老师。”奥格斯皱眉。
“奥格斯。”玛丽安无奈地看着他,“你我谁不明白呢,何必自欺欺人。”
“……”奥格斯沉默了,没有再否认,只慢慢地饮下一口茶,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十五六岁的玛丽安像极了晨光里初绽的花朵,美得令人心折,绿眸如水,温柔中含着令人心碎的忧郁。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面向院子里的花,柔软的裙摆轻轻晃动。
“奥格,我真的很感激你。”玛丽安轻缓的嗓音道,因其中蕴含的真挚情感而愈显动人,“我知道,其实你到现在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拒绝去融合……,每任勒格斯都做了的事,看上去毫无坏处,为什么我却不愿意去做?”
玛丽安纤白的手指抚过浅绿色的窗沿,回身含笑又含泪地望着沙发上奥格斯:“你不明白,却仍然帮我拒绝了整整七年。每每看着你承受的压力、与老师间越来越激烈的矛盾,我就觉得,我真自私啊。”
少女裙摆和发丝在柔和的光线中轻轻纷飞,眼眸如雾,弧度优美的脖颈和腰束纤纤,奥格斯望着,有一段时间没有回过神。
“你见过我的母亲吗?奎莉亚.勒格斯。”玛丽安问。
奥格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点头道:“见过。你母亲去世时,我大概十来岁。”
“那你记忆中,她是什么样的人?”玛丽安笑了一下,又问。
奥格斯一边回忆一边斟酌着词句:“睿智温柔,待人亲和……善良无私……强大、勤劳……令人敬仰。”
大概很少夸奖人,几个词语让他说的磕磕又绊绊。
玛丽安又是笑,“很完美,对吧?”
奥格斯又回忆了片刻,发现这位教谕堂前任堂主身上确实好像一丝缺点也无。
于是他点头:“嗯。”
玛丽安望着他,柔声道:“可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呢。”
奥格斯一怔。
“你看……上千年来,我们勒格斯一直只有一个后代,也只有女性,全都是堂主。而且每一个勒格斯,都善良温和、强大智慧,都是完美的,都将一生倾注在做一个公正无私的教谕堂堂主上。”玛丽安轻声细语地,反手扯下颈间的坠子:“你不觉得奇怪吗?奥格。人哪有完美的呢,或许,世人眼里的莱丽丝.勒格斯是完美的,可是,为什么世世代代的勒格斯全都是所谓‘完美’的,无一例外?你知道为什么吗?”
梨歆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银色坠子上,记忆中,自从在孤狐镇遇见玛丽安起,她的身上就一直戴着这条坠子。
奥格斯也望着那条坠子,目光震动。
“是,就是它。”玛丽安湖绿的眼眸中闪烁着破碎的水光,一扬手将坠子抛至桌上,“它赋予我们勒格斯的力量,也抹去我们不属于勒格斯的性格。”
奥格斯眸光沉沉地注视着它,长久地默然不语。
玛丽安走回桌边坐下,在刚才扔出坠子时昙花一现流露出的那点情绪已经平复了。
她伸出手,慢慢地把坠子重新握进手里,将旧事娓娓道来:“我在五岁时,就已经能融合它。”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奥格,我们教谕堂是四陆的融合剂,和平和自由的守护者。莱丽丝女士留下的宗旨,绝对中立,绝对无私,绝对止战。”
“可是只要是人,又怎么可能做到毫无私心、绝对中立呢。所以,她留下了这个。”
“真伟大啊,莱丽丝女士。不仅自己要牺牲,还要牺牲世世代代,要她所有的后人同样牺牲。”
玛丽安捧起坠子,流泻下来的细细银色链条缠绕在她的手臂上。
“你知道吗,奥格,我有一本我母亲的日记。”
“是她融合之前记下的。我看到后才知道,她原来曾经是一个很活泼的人……里面写了,她那时候偷偷在屋子里养了一窝兔兽,被抓住之后抄了整整一百遍《教谕堂规章条例》。”
“她生下我,我却只见过她两面。”
透明的泪水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濡湿成小小的一片。
奥格斯站起身来,绕过去抱住她,眸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他从袍服的口袋里取出浅灰色的手帕,像曾经对小时候的她一样,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眼泪。
“你走吧。”奥格斯的声音低沉而果决,“丽安,到孤狐镇去。”
玛丽安身形一顿,仰起脸,眼眸中流露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奥格斯伸出手,轻轻地在她的发丝上抚过,“你去了那里,他便没有任何理由能召回你。”
“调令我会帮你准备的,明天就出发。”
丢下这句话,奥格斯便站起身朝门外走。
“奥格!”沙发上的玛丽安叫住他,目含担忧:“那你……”
奥格斯走至门口的身影一停,回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你先走。我……过段时间会尝试调到罕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