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观音吃了个哑巴亏,一想到她脖子都气青的模样,老李心里舒服多了。他抿着玉露茶,忽又回想起观音刚才的话:“玄奘收徒,皆有定数”,不由得沉吟起来。
玄奘将来预定是要成佛的,那么作为随行人员,起码一个罗汉果位是有的。西海龙王那个三儿子,以观音之尊,也只能把它以“坐骑”名义塞进队伍,做不得正选弟子,足见这名额之贵重,堪比人参果。
眼下取经队伍里只有一个徒弟,那么玄奘接下来还收不收?收几个?
参悟着这一番因果,李长庚突然怔了怔,当即趺坐闭目。只见一团团五彩祥云纷涌浮现,翻卷缭绕,霞光明灭不休。童子们知道,这是老神仙突感天机,潜心悟道,都不敢打扰,纷纷退出启明殿。
不过短短一柱香的光景,李长庚缓缓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清朗长笑,起身大袖一卷,满屋云蔼顿时收入身中。玄奘取经这事,他原本只有满腹怨气,至此方有明悟:“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可以赚尽好处,为何我不能从中分一杯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他从蒲团上起身,抬手给观音发了张飞符:“玄奘既得了高徒,后续揭帖里,是否要多体现一下携手共进之精神?”
观音很快回复:“好。”
“锦囊还按原来的标准?” 他又问。
观音回了个拈花的手势。
看得出,观音对这个话题很谨慎,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不过对李长庚来说,足够了。
观音八成是在沐浴。一个人在泡澡时,最容易放松警惕,哪怕一个“哦”,都会透露出很多不该透露的信息。
仙界的揭帖用词,向来讲究严谨。师徒尊卑有别,绝不能用“携手共进”来形容,这词只用于形容身份相当的合作。观音说可用,说明玄奘除了悟空,肯定还要收别的弟子。
而根据李长庚的经验,如果一次渡劫的劫主超过四位,复杂度变高,得另外换成大锦囊才行,他印象里只有八仙过海那次动用过。观音既然说锦囊不用换,可见玄奘的正选弟子名额最多三个,与玄奘凑成四人队伍,卡着小锦囊的使用上限。
观音说“玄奘收徒,皆有定数”,却没用“如是我闻”当前缀。说明除了悟空之外,其他名额佛祖并没指定,而是灵山的其他大能各自运作。至于缘落谁家就不知道了,大雷音寺从来没公布过。
没公布最好,这样就有机会争上一争!
一念及此,太白金星当即从蒲团上爬起来,一摆拂尘,兴冲冲去了兜率宫。老神仙感觉自己卡在关隘的心境,终于久违地松动了几分,隐隐触到了金仙的境界。
兜率宫里,太上老君正坐在炼丹炉旁,一边盘着金刚琢,一边和金、银两个童子和青牛聊着八卦。李长庚一脚迈进去,问你们聊什么呢?太上老君一见是他,大喜过望,拽他过去压低声音:“哎哎,你听说了吗?二十八星宿里那个奎木狼,跟披香殿的一个侍香的玉女勾搭上了,在殿内做了许多不堪之事,啧啧,那叫一个香艳。” 旁边金、银二童子你一言,我一语,补充细节,说得活灵活现,好似现场看到一样。
李长庚微微眯眼:“连兜率宫都知道了,那岂不是整个天廷都传遍了?后来呢?” 太上老君拿袍袖一挡,却挡不住双眼放光:“这事我只跟你讲,你可别告诉别人。” 不待李长庚答应,太上老君迫不及待道:“我听南天门传来的消息。奎木郎一见奸情败露,生怕玉帝责罚,直接裹挟了玉女下凡私奔去了,这个没确认,别瞎传啊。”
李长庚陪笑了几句,装作不经意道:“也怪不得他们要跑,上一次类似的事你们还记得吧?广寒宫那次。”太上老君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天蓬元帅嘛,酒醉骚扰人家嫦娥,在广寒宫内做了许多不堪之……” 李长庚见他嘴有点瓢,赶紧拦住:“老君你别瞎讲,未遂,那是未遂,别坏了人家广寒仙子名节。” 太上老君道:“都这么传的嘛,反正天蓬最后被玉帝送上斩仙台,说明这事肯定不小,不然何至于死刑——哎呀,我记得,还是太白金星你出面求的情,才改判打落凡间吧?你俩这么好交情?”
李长庚道:“咳,不提这个……顺便多问一句,天蓬打落凡间之后,那把上宝沁金耙,在老君你这儿吧?” 老君一怔:“没有啊,怎么了?” 李长庚奇道:“当初这钉耙是老君你亲自锻造,按规矩天蓬下凡,这耙子应该归还兜率宫吧?” 老君把脸一沉:“是我锻造不假,可早给玉帝赐给天蓬。他下界时根本没来交接,也没人查问,不信你自己查。”
他让金、银二童子把兜率宫的宝库账簿取来,李长庚随便翻了几页,确实没有,心里有数了,便起身告辞。太上老君还想扯着他打听两句玄奘的事,结果他跨上仙鹤,直接飞走了。
老君悻悻转身,一脸不满足地把账簿合上,叮嘱两个童子道:“你们再去检查一次宝库,咱们兜率宫的宝贝多,别稀里糊涂被人顺走几件。” 金、银二童子和青牛都笑:“老君太小心了,这里的宝贝,哪里是外人能盗走的。”
老君一想也是,把金刚琢又盘了几圈,随手挂在青牛角上,继续去炼丹了。
且说李长庚离开兜率宫,先去清吏司里查了下界名册,然后直奔人间,到了一处叫浮屠山的地界。这里有个洞府,他拿符纸化出一个黄巾力士,上前砸门。没砸几下,洞内突然传来一声嘶吼,只见一头面相凶恶的野猪精跳将出来,手握一把金灿灿的九齿钉耙,只轻轻一筑,便把黄巾力士砸了个粉碎。
李长庚眼前一亮,这钉耙威力不凡,应该就是那柄上宝沁金耙无疑。他上前亮出本相,拱手笑道:“天蓬,别来无恙?” 那野猪精一见是太白金星,连忙收起兵器,唱了个大喏,语气居然多了几分腼腆:“如今转世投胎啦,天蓬之名休要提起,恩公唤我作猪刚鬣便是。”
他把李长庚迎进洞府,奉了一杯野茶。李长庚喝着茶,闲聊了几句近况,眼神却一直盯着那柄金灿灿的耙子。
这耙子的来历可不一般。当年玉帝请来了五方五帝、六丁六甲一起出力,荧惑真君添炭吹火,太上老君亲自锻打,才铸出这么一柄神器,重量约有一藏之数,被玉帝拿去镇压丹阙。后来天蓬受任天河水军元帅,玉帝亲自取出这柄上宝沁金耙,赐给他做旌节。满天皆惊,谁都没想到这个水军元帅能得到这么大恩宠,风头一时无二。
广寒宫事发之后,天蓬被押上斩仙台,天廷上上下下都觉得这个骄横新贵死定了。唯独李长庚经验丰富,判断玉帝并不想真杀天蓬,便主动为其求情。果然玉帝顺水推舟,改判了它黜落凡间。所以猪刚鬣适才见了他,承下这份人情。
按说天蓬被贬之前,这上宝沁金耙应该被缴入兜率宫,可他如今居然还带在身边,说明什么?说明玉帝对天蓬圣眷未衰,下界只为避避风头。反正转过一次世后,过往的因果直接清空。只要寻个契机,便能重新让猪刚鬣重归仙班。
“陛下既有起复之心,这人情正好让我来做。”
李长庚暗暗计较了一番,转向猪刚鬣:“刚鬣啊,最近有个起复的机会,看你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