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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什么没什么

碎片 湊佳苗 15344 2024-04-17 10:37:52

答案其实很简单。

我吃甜甜圈,就是为了让我和母亲能够看起来像是母女。

吉良有羽咨询吸脂手术时的录音

我现在的体重是138公斤。

我现在由于膝盖受了伤,所以不能参加剧烈运动。不过,即使可以运动,对我来说,也许并没什么效果。我从初一开始参加学校的舞蹈队,训练还是相当辛苦的,而且早上还自己加码练习。可是,从那时起,我就挺胖的。

不,我的胖是从小学时就开始了。小学三年级的那年春天,从我和妈妈开始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我跟着新妈妈来到一个新的地方,而且还是远离东京的特别乡下的地方。具体是哪里我就不说了,反正是给您说,您也不知道的地方。不过呢,我可不是压力肥什么的。可以说,对当时失去妈妈后,伤心地不愿再打开心扉的我来说,那里的生活就像是让我到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进行康复治疗一般。

你看,像是夏威夷之类的,生活在南方岛屿的人们不都是胖胖的嘛。但是,他们总是在欢笑。他们并不是天天吃着高级料理,就只是吃些芋头、香蕉,都是天然的食物,没有太复杂的加工,什么时候想吃、吃多少都自己决定。

我想,我的胖也许和这些人是一个类型吧。幸福肥?我们学校一个刚结婚的男老师突然胖起来时,曾被大家这么说过,不过我觉得也还是有些不同吧。

是一种更加自然的感觉,应该叫作自然肥?

上初中时,我曾经对南方岛屿生活的人们做过调查,做了一个自由研究。我注意到他们每天的生活并不只是吃饭睡觉,他们还要好好地工作,而且每天要走相当远的距离。男性的话,还会在傍晚时分到附近的空地上玩橄榄球。尽管如此,他们不是也很胖吗?我也是这个类型的。

我呀,并不是因为缺乏运动才变胖的。

健康的胖子?对的,正是。为什么我没立刻想到这个词呢,虽然经常有人这么说。

话说回来,为什么大家都认准了胖就不好呢?

初一时的班主任女老师,虽然人也胖,但无论做什么都很投入,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可是,她却被一个学生欺负得意志消沉,我还替她打抱不平、出过气呢。

我对那个人说,做一个健康的胖子,不比当一个不健康的瘦干巴要帅一百倍嘛。

反驳吗?不会的。因为万一有什么情况,我还是很厉害的呢。一般来说,越是弱的人就越爱逞强。因此呢,那家伙并没有真诚地道歉,而是嘿嘿地一脸坏笑地强词夺理。

——真差劲呀,你这个没人气的老师,我这可是为了你才——被欺负的感觉很爽吧。

够混账的吧。这个世界,至少在日本,就是因为有太多这样的浑球,其他好好的孩子们才不得不去过分地关注自己的长相和体形。我要事先声明,对于“整蛊”这种行为本身,我并不反对,我很喜欢看这种搞笑节目。看到那些被恶搞的艺人,我也会乐出来。

所以接下来,我要问久乃医生您一个问题:您觉得搞笑节目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幽默?这可不行啊,久乃医生,您不是还参加教育的讨论节目吗?而且,作为一名美容外科医生,这些事情您也必须要知道吧。那些来找您做整容的人中,因为曾经由于自己的长相受到了不恰当的恶搞才来做整形的,貌似不在少数吧。难不成你认为他们集聚到这里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把丑和肥化作笑料吗?

所谓整蛊呢,如果被搞的一方没有任何好处的话,就不能叫整蛊。如果只是整人的一方觉得有趣、乐在其中的话,那就是欺凌。为了让自己开心,去践踏他人的尊严的行为,当然就是霸凌。可是,你要是这么指责他们的话,你猜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您认为他们不会真的发火?哎呀,久乃医生,您真的不了解啊。虽然能够想象,您肯定没有因为长相被别人恶搞过。要是您也没有因为这个搞过别人,我就放心了。不,不,您看起来没准像是那种天然就会恶搞别人的。嗯,我觉得这样更有可能。

“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对,就是这么说的。最差劲的就是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好像是自己被欺负了一般,一下子摆出一副弱者的姿态。明明是自己拿着别人开涮,羞辱别人,还觉得自己没什么做得不对。

这个社会上,净是这样的家伙。动不动就恶搞别人,就算不是恶搞,很多人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说话不过脑,说完还不负责任。

啊,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先不说这个,我口渴了,在您这里,我能喝自己带的饮料吗?

冰水吗?您不用费心,我自己带了可乐。不冰也没关系,因为我更喜欢可乐。

您是问我是不是一直在喝这个?其实也并不是这样……的确,给您留下这样的第一印象,这是我的失败。一个来咨询吸脂的胖子还自带可乐,听起来好像是美剧中的情节。抱歉,我还是喝水吧。

我出了好多汗,您能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一些吗?

啊啊,舒服啦。

我这种状态,还能算是健康的胖子吗?

现在有人说我不健康吗?我的内脏器官没什么毛病。要说肌肉和脂肪,脂肪也许是长了不少,可那又有什么问题吗?或者是说我膝盖不健康?要是日常走路,完全没问题。

不只是膝盖问题?关于我的情况,小萌姨是怎么和您说的呢?我只是让她帮助跟您预约的,她是不是自作主张,把我的情况跟您说了?

我妈妈死后,她就一直音信全无。然后突然跟我联系上了,见了面却又哭起来,说“你怎么变成这么可怕的模样了”。

可怕?她用这样的字眼难道不可怕吗?

是的,的确是有些不健康的因素。我,现在可是家里蹲的“茧居族”。高中我也不去上学,半途退学了。那么,就算不去上学,去打打工,和外面接触一下就没问题了吗?可是要是我那么做的话,我母亲就会被人指责为有毒家长了。

说她虐待孩子,说她对我的胖放任不管。

他说,只要我和母亲分开生活,母亲就不会再被指责。这像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说出来的话吗?我被那家伙说服,把母亲一个人留在乡下,自己回到东京。可是每天一见到我,他就跟我说让我遭这样的罪什么的,总在责怪我的母亲。我吃东西的时候,那家伙又说,有羽果然被洗脑了。他总是在一边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被洗脑的是你吧,我真想对那家伙说。

被谁洗脑?多管闲事的高中班主任。一个美国迷,让我们不要叫她老师,而要用她留学时候的名号称呼她,但其实本人又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类型。她就是一个干巴瘦的死脑筋。

大家都——不,是我,讨厌她。也许是吧。我在这之前的人生中,基本上没有讨厌过什么人的,我并不是在炫耀自己的性格有多好。

无论是谁,都应该有优点,我想成为能发现别人优点的人。就算一个人被别人讨厌,他的优点难道不是更应该被别人看到吗?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说到那个老师的优点,我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不知是性格不合,还是频率不对,总之,她的言行我都没法儿接受。

放暑假时,班上有个同学把头发染成黄色,第二学期开学仪式前又染回黑色来学校。可是这个老师却说:“你,头发颜色黑得这么不自然,放假时染头发了吧。”像带犯人一般地把这个同学带到学生教导室。

“就算放假,你也还是本校的学生!”她吊着眼睛说道,大发雷霆。

明明自己还做了双眼皮。

就算对美容整形不感兴趣的人都会注意到,那眼睛太不自然了。

一道横线在眼睛和眉毛中间赫然穿过,这样的双眼皮我可没见过。要是眼皮松弛的人做一下也还说得过去,可是她那张脸上瘦得只有皮包骨头,还整成个双眼皮,太古怪了吧。

而且,那个老师还不只是严厉。

她整天摆出一副我跟你们不一样的态度,不只对学生,在其他老师面前也是那样。她总是说什么“我可是经历过常人难以承受的炼狱考验,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悲伤”。这可不是道听途说,是她本人这么说的,还是在上课的时候。

上课有人讲话,说句“保持安静”不就得了,可是,她啰啰唆唆的演说就开始了。

——对你们来说,也许说话比听上课内容还要重要。可对我来说,无论你们说的是什么,都像是乌鸦呱呱叫一样。说起来,你们生活在家长和社会的关爱中,能有多么深刻的烦恼呢?我上大学时,在美国留学那会儿,面临的惨境、承受的悲痛,那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是,我自己从里面走出来了,静静地倾听着自己身体的声音,自己克服了困境走出来了。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的烦恼更严重的话,想上课时间说,那倒也无妨,不过你们得先说服我才行。

讲了一半,我开始模仿秀了,不过我认为我学得还是很像的。这些内容,她在办公室也应该总是挂在嘴边吧。所以大家听腻了,没人在意她说了什么。本来上课时间大家是很安静的,可她却自作多情,自我感觉良好,越发得意起来,感觉自己是个很有影响力的老师。

千万不要和那个老师有太多瓜葛。尽管我是这么想的,却也无济于事。我被她盯上了。

上课认真听讲,考试分数也不差,又没有违反校规,可我还是被她盯上了。

就只是因为我胖。

就因为这样一个原因,我成为学生教导会议的议题,你听说过有这样的吗?不错,我承认自打膝盖受伤之后,我的体重以历史最快速度上涨。在我而言,刚才我已经说过,我的体重和运动量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当然,停止了运动,相应体重肯定会有所增加。但总还不至于因为这个被喊到学生教导室去吧。

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到了教导室后)我决定一直保持沉默。我有权沉默。我还以为可能她就是想发表演讲吧,那我就让她说到痛快为止。权当自己是祭品,听一天总也能结束吧。我想得还是挺乐观的。

可是,老师并没有发表什么演说。从一开始,她就想象着我有什么深刻的隐情,跟我说什么常人难以忍受啦,说什么希望我能慢慢地、一点点把实情讲出来啦。不知怎的,搞成很同情我的气氛。我想,是不是我看起来很可怜呢?

别把我当傻瓜!你该不会是认为全世界就你最会观察吧。

我决定不再沉默,下决心要告诉她我很幸福。再怎么说,我又没有遇到什么不幸的事情呀,至少在那个时刻。我笑着回答她说:

——我母亲做的甜甜圈很好吃。

其实,这又不是骗人的,母亲做的甜甜圈有多好吃,同一所初中的同学大都知道,那可曾经是文化节上的人气商品呢。

只不过……我吃的量有点多。

您在问我是不是觉得有什么感到压力的事情吗?那家伙……我父亲回国这件事算是压力吧。之前他一个人去美国工作。对了,就算您听了小萌姨的介绍,这个事情我也得跟您从头说起。

算是关于我的家庭环境吧。

首先,我真正的母亲——我的妈妈,在我四岁时得癌症去世了。现在的母亲是我妈妈的妹妹小萌姨的朋友,她跟我妈妈关系也很好。其实呢,是我的母亲非常仰慕我的妈妈,因此对我特别好。小萌姨是这么说的,我自己也有很深的印象。

那时,妈妈从东京转到了离外婆家比较近的神户的一家医院住院。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那个时候我就暂住在外婆家。外婆和小萌姨都跟我说妈妈会马上好起来,可是无论她们怎么说,我一看到妈妈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是在骗我。

我不太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可是当我看到妈妈越来越瘦,身子越来越窄,我就担心她是不是会哪一天就消失不见了,越来越害怕。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担心得吃不下饭了。

有那么一天,我去病房看妈妈,闻到一股特别香的味道。甜甜的,就像是松饼上融化的黄油发出的香气。那香气,从病床旁边架子上放着的一个盒子里飘出来。放在平时,无论我是要吃什么东西,或是去玩的时候,都会事先征得妈妈的同意。但当时我就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径直伸手拿过盒子,打开盖子。

于是,我看到圆圆的、洒着砂糖的、中间空心的、像是面包一样的东西放在里面。我并不知道那是叫作甜甜圈的甜点,我所知道的甜甜圈就是在连锁店里卖的那种沾着巧克力酱的食品。

不过,叫什么无所谓。那中间的小孔仿佛在和我说,把我套在你的手指上吧。于是,我轻轻地挑起一个,“啊呜”一口咬下去,然后就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妈妈吃惊地望着我,外婆和小萌姨也同样惊讶地看着我。

我连忙道歉,说了句对不起,可是她们摆了摆头,像是在说没关系。妈妈跟我说,你可以全部吃掉,我才又接着吃起手中的甜甜圈来。征得同意后,我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把全部的甜甜圈都吃光了,甚至连手上沾着的砂糖都舔了个干干净净。

——这可是饱含着爱意的手制甜甜圈哟。

妈妈这么跟我说,我这才知道原来没有巧克力酱的这种也是叫作甜甜圈的。而且,其实这种才是更传统的甜甜圈,这好像是外婆或是小萌姨告诉我的吧。

那之后,妈妈就开始拜托我现在的母亲做甜甜圈,说要和我两个人一起吃。可是,我却从没看到妈妈吃过。

她只是把甜甜圈拿到眼前,像看望远镜一样透过甜甜圈望过去。我问妈妈在做什么,她透过甜甜圈上的小洞看着我,这么说:

——甜甜圈不只是点心,还可以用来变魔法。

接着她又说道:

——心里想着自己想看到的景象,透过小洞看过去。然后,把这个甜甜圈吃掉,洞洞里描绘出的景象就会变成现实。就是说,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可是妈妈吃不了甜甜圈,所以,有羽,你能帮我吃掉吗?

我听起来,妈妈像是在问我,有羽能帮妈妈实现愿望吗?或许,妈妈是想用这种方法让我吃东西,但是,她也真的希望通过这样方式许愿吧。

妈妈从没有想象过自己在甜甜圈的洞洞里恢复健康的情景。每次吃之前我都会问她,你看到了什么?然后她就告诉我说,看到了有羽在运动会上跑了第一,看到了有羽在朋友们中间开心地笑着,或是看到了长大之后的有羽变得比妈妈还要漂亮……全部都是关于我的事情。

尽管如此,我还是把那些甜甜圈都吃掉了。因为,我无须透过甜甜圈上的小洞去想象,我最喜欢的妈妈的笑脸就在我眼前。

透过甜甜圈再次看到妈妈的身影,是她去世以后的事情了。

那之后,又过了四年,那个家伙和我现在的母亲结婚了。还没过半年时间,我就和母亲回到她出生的故乡,开始在那里生活。

那是一个特别乡下的地方,可以去玩的地方只有便利店。

那个家伙则一个人外派到美国工作去了。

一起去?他说公司有规定,如果家人一起前往,至少需要工作十年;如果是独自外派的,只要满五年就可以回来,所以他就决定一个人去了。我记得他跟母亲这样解释过。

母亲当时笑着说,正好自己英语不行,这样反而轻松了。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是怎样的呢,又不说给我听,她这个人啊。

其实她是怎么看我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只是这一年来,我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在此之前,我真的是被她当成宝贝一样来养育,这样的疑问根本就不可能产生。母亲不只会做甜甜圈,所有的菜肴都是得心应手,她做的每一样我都觉得特别好吃。只要是母亲做的,我从来就没有吃不了剩下的。

因为,这是我和妈妈最后的约定。

算了,虽然我并没有把如此错综复杂的事情告诉我那个班主任老师,不过我以为,她要是知道我是因为吃了充满爱心的甜甜圈才变胖的,她应该能够理解的。我既不是因为压力大导致暴饮暴食,也不是家里不给我做饭,让我天天只是吃快餐什么的,我之所以变这么胖,并不是出于这样不健康的理由。我认为我把这样的意思表达给她了。

然而,完全没有什么效果。老师的脑子已经硬邦邦地干成一块一块的了,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她还跟我说要和我家里人聊聊。总而言之,好像我不变瘦她就无法接受。

的确……回到刚才的话题,那时我吃甜甜圈的数量着实是增加了很多,因为真的发生了一件让我感到有压力的事情。

就是那家伙的回国。他的任期延长了四年,在那九年间,中间一次都没回来过,而且暑假什么的也从来没有邀请过母亲和我去那边玩。可他回来一见到我却跟我说什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对不起。

还说,把有羽交给那个女人,我真是太失败了。这个人渣。对那家伙来说,母亲只不过就是负责照顾我的保姆。

所以,我决定跟他斗一斗。不,是我的身体擅自进入了战斗状态。除非是母亲亲手做的,别的东西我一概不吃。这么一来该瘦了吧?结果恰恰相反。

母亲注意到我有些异常。她见我不再吃外面卖的点心、面包什么的,刚开始时好像以为我要减肥了,她还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喜欢的男生的确是有的,可是他好像还挺喜欢这个胖胖的我,所以我从未想过要为了他而减肥。其实应该说,我从没想过要减肥。

在乡下的中学,虽然我是个转校生,但没有人因为我的体形而嘲笑我,大家对我都很好。我从没因为胖吃过亏。

不对,算是有一次吧。初中时的体育节上,我把跟我一起参加两人三足的男生搞受伤了。我们摔倒了,感觉我要把那个男生压扁了一般。可是,他笑着原谅了我。后来我对他的好感也戏剧性地暴涨,我喜欢上他了。

从我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理由必须要瘦下来。或者可以说,我还挺开心自己胖胖的。因为这样我和母亲就是一样的,她就是那种丰满体形的。

尽管没有什么恶意,但周围经常有人跟我说,你长得不像你母亲啊。这有什么办法,因为不是亲生的呀。可是我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能跟外人说起这个事情。

可是,一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总会有同学插嘴,我也能感觉到他们话里还是有些嘲笑的意味的。他们说,“你和你母亲体形倒还挺像的”。我听了心里也还挺高兴,因为我们如果体形相同,看起来就像是亲生的母女俩了。

是的,是这样。答案其实很简单。我吃甜甜圈,就是为了让我和母亲能够看起来像是母女。

我没有减肥,我央求母亲做好多好多的甜甜圈,是因为我想一直跟她在一起。毕竟,去哪里都找不到如她一般温柔的人了。

妈妈死后,我每天都在泪水中度过。那时候,母亲从还不是我母亲的时候就开始给我制作甜甜圈和好吃的饭菜。有的时候是做好了快递来,有的时候还专门坐飞机来。

母亲也会像妈妈当初那样,拿着甜甜圈从小洞里望过去。我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个呀?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的样子,回答我说是我妈妈告诉她的。她说,妈妈还跟她说了很多很多,说着继续眯着眼睛朝小洞里望过去。

“你妈妈在笑呢。”她对我说,脸上笑得有些古怪。我想,她一定是在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才使得整张脸看着有点扭曲。

后来,在法律意义上,她也做了我的母亲,特别细致地照顾我。

不知道有多少次,深夜里,她背着我去医院。

刚才还一个劲儿地宣称自己有多健康,现在说起这个,听着有些前后矛盾。不过,上小学时,我经常在半夜里发烧。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难得第二天终于不再是甜甜圈,母亲会煮粥,做苹果泥给我吃。每次她都跟我说,等我好了就给我做甜甜圈。

然而,这个世界却对母亲如此苛刻……

我在学校被老师叫去之后,也为了瘦下去而努力过,可是运动过度反而伤了膝盖,甚至连脚踝也痛起来,结果运动量比之前更少了。

作为一个职业胖子,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该如何运动。可是,即使我已经预感到再给身体增加负担,情况也许会糟糕,可还是把自己逼到了极限。到最后,不但没有瘦下来,就连舞蹈队的活动也不得不停了。我越来越胖,胖得只有吃饭这件事才能让我起身活动。

于是,终于,班主任到我家来了。

她那是什么态度呀!我躲在一边都看到了,她进家之后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像是在电视里看到的逮捕一个现行犯那样的态度。

——你……你知道你在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吗?

尖着嗓门,冷不丁地对着一个成年人那样无礼。她怎么能用那种方式说话?要是出来开门的是我父亲,她会采取同样的态度吗?不,就算是对其他的母亲,我想她也不会用那样的方式说话吧。

久乃医生,您小时候班上也有胖孩子吗?

小学和初中时有过的呀。也是被欺负的对象吧?

怎么会是您呀,饶了我吧,我说的是那个胖孩子。

您说或许不算是霸凌,但的确是被大家嘲笑了吧?啊,要是您都这样觉得,那肯定被欺负得够惨的。

是因为胖吧?再者,就是因为大家觉得胖子很阴暗吧。

是有这种感觉啊。果然。不过,我把话先放到这儿,我的母亲可不是那样子的人。啊,我得稍微修改一下,到去年为止,她不是那样的。

她人特别好,性格开朗,爱美,绝对不会说别人的坏话。很从容,从不慌张。但有的时候她做的事也会让人觉得她并不是百分百这样的性格。有些事情我觉得无所谓,可她却特别当回事,放在心上。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我在体育节上把那个男生搞受伤的那次。只不过是轻轻地撞了一下,有一点擦伤,母亲却像是把人家搞成重伤一般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说怎么办,怎么办。对方的父亲和我母亲是同学,人特别好,所以我越发不明白,母亲有必要搞得那么狼狈吗?

不过我猜测母亲曾经肯定有一段时间特别在意周围人的脸色。我身边也有这样的孩子。

虽然并不是那个同学做了什么特别的事,然而却被说成乱瞪眼睛、瞧不起人、没眼力见儿什么的,被周围人说坏话。多数情况下,说别人坏话的家伙都是自己没什么优点,却总是趾高气扬,还想方设法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寻找优越感。

他们对自己的评价过高,总是认为别人不认可自己,整天很焦躁。这些家伙总是能很敏锐地感知到比自己懦弱的孩子。然后,就启动了自以为是的开关。

在他们看来,对更懦弱的人,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可以,采取什么态度都不是问题。

这就是班主任对我母亲的态度。不过,母亲有她的武器,她是一个营养管理师,可班主任好像更相信自己,认为自己的那套所谓倾听自己身体的声音的理论更胜一筹。

如果下次班主任老师再带着医生、警察、政府职员什么的一起来我们家怎么办?一想到这个,我就不能再去上学了。

只要我继续胖下去,母亲就会被认为是虐待孩子的家长。

可是,有这样的虐待吗?每天我们都可以从电视上、网络上了解到有关虐待的新闻,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把孩子养胖这种虐待方式。我想是老师脑子坏掉了。

然而,就像是要证明我的想法一般,在这个节骨眼上,小萌姨通过东京的父亲跟我取得了联系,说是外婆的情况不太好,想让我去看望一下。她跟我说,她和我母亲有些争执,让我偷偷去外婆家。所以我就跟母亲撒了个谎,说要去爸爸那里住,从家里出来了。我还以为这事情马上就会结束呢。

是啊,我父亲回国后,和我母亲也一直是分居两地。

我和小萌姨是在神户机场会合,她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问是有羽吗?我刚点了点头,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怎么变成这么个可怕的形象?

刚才我也说过了,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能用这么可怕的词语吗?她说的“可怕”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穿得破衣烂衫的样子,母亲每到换季都会给我买新衣服。她说,你要是穿着去年的衣服的话,就会变成去年的有羽了,她会挑选当时最适合我的衣服,即使我体重激增的时候也是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可怕呢?除了胖之外,我还有别的什么毛病吗?这么说,就好像我承认自己的缺点就是胖一样。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可要是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结的话,咱们的话题就没法儿进展下去了。

不过,我跟您说这么多可以吗?久乃医生,您一定很忙吧?还需要再另外付费吗?

噢,没问题吗?那我就继续啦。

小萌姨惊讶的是我怎么会变得这么胖。因为,跟她分开时,我还瘦得让人以为是得了厌食症一般。她肯定期待着我已长得很出落了……接下来她的话更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她没虐待你啊。

我想学校是不可能联系到她的,因此这就是她自己的想法。可是,那也是因为她戴了有色眼镜的结果。

在小萌姨心里,我的母亲背叛了我的妈妈,抢走了父亲和我。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她原本好像是准备立刻带我去外婆住院的那家医院的,后来又跟我说要先安顿一下,让我先回家一趟。其实心里有些犹豫的只是她自己而已,我是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要办,也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自己的时间。

虽然我没想过回外婆家,可到了家里一看,还是很怀念的感觉。虽然是在我上小学之前的事了,可是在这个家里生活的记忆,在我脑中一下子弥漫开来。起居室窗帘的图案换了,外婆亲手绣的十字绣——那幅凡·高的《向日葵》还挂在原来的地方。当时的情景就像是在玩“找不同”的游戏一样。

我还想起来,当初我要是在外婆房间里睡觉就会哭得停不下来,而在小萌姨的房间就不会流眼泪。小萌姨很自豪地跟外婆说,这证明我喜欢她胜过外婆。但真实的情况是,我有一点害怕小萌姨,现在我对小萌姨的畏缩的感情就像自打那时就开始了一样,又在心头涌了上来。

起居室里还挂着妈妈的照片,有她当排球队员时的照片,有她做设计师时拍的、在T台上笑着的照片。每一个妈妈都是那么帅气。个子高高的、很挺拔的样子……对,很挺拔。

此外,有一张妈妈抱着刚刚出生的我的照片。噢,对呀,这就是妈妈,妈妈笑起来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像是在寻找妈妈的身影一般,我在屋子里环视一周,结果看到冲着庭院的玻璃门上映出的我自己。

好胖……我觉得这样子太难看了。的确,我也能理解小萌姨为什么哭泣。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小萌姨跟我说了关于母亲的坏话。

——有羽,你应该是被欺骗了,我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你。

她说,原本不起眼的母亲因为参加了妈妈的一场时装秀,开始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后来,在妈妈的期待和大家的守护中,我出生了,再后来,妈妈病倒了。

接下来,作为一个反派人物,父亲出场了。他在妈妈和疾病做斗争的过程中,和别的女人有了关系。

有一次,萌姨去医院看望妈妈,发现妈妈拿着枕头挡着脸在哭泣。妈妈注意到萌姨来了,就擦了擦眼泪,对萌姨挤出了一个笑脸,像是在说没什么事。可是萌姨对妈妈说:“和自己妹妹有什么好顾虑的,我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所以你有什么伤心事都说给我听吧。”

小萌姨似乎以为妈妈是因为担心我而落泪的,因此她对妈妈说道:

——有羽将来有我来守护,我会把她培养成像姐姐一样帅气、优雅的女人,你放心吧。也许惠一姐夫带孩子很不容易,我会全力支持他的。

妈妈听她说到后面的话时,脸上有点扭曲。接着,黯然地嘟哝道:

——我被惠一欺骗了。那个人已经不把这个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我当成女人了,甚至都不把我当人看待了。

萌姨带着些安慰地问妈妈是不是想多了,可妈妈说她偷偷看了父亲的手机,看到了他们的邮件往来,所以错不了。

愤怒的萌姨对妈妈说,她要去向惠一质问,可妈妈却拒绝了。

——我已经想好复仇的方法啦。

她这样说道。然后,过了几秒后,又笑着说——骗你的啦。

——惠一怎么样我并不在乎,我只希望有羽能够幸福。我已经想好把有羽托付给谁了。小萌,你要帮我照顾好有羽啊。

小萌姨跟妈妈拉钩保证会按妈妈的话去做。虽说如此,萌姨还是忍不住想去质问背叛的父亲,开始监视来医院探望的父亲的行动。于是,她发现父亲在离开医院后,进了附近一家咖啡馆。几分钟后,和一个女人一起走了出来。两个人像是很亲热的样子,走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着闹市的方向去了。

她说,那个女人就是母亲。

萌姨并没有正面质问母亲,只是营造出有事情想要咨询意见的氛围,她跟母亲说,她感觉姐夫似乎外面有女人了。据说母亲听到后,回答说太过分了。萌姨说,她没法儿判断那是母亲当时心里真实的想法,还是装出来的。

因为那个人的表情很难读懂。

萌姨没有再多试探,为了我。因为她知道,除了母亲做的甜甜圈,我什么都不吃。所以不能惹怒母亲,也不能躲得远远的。

“这个白眼狼”,每次说到这里要结束的时候,萌姨的语气中充满了唾弃,想来当时她肯定更加愤怒吧。

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妈妈走了,萌姨和外婆本来准备收留我,可家里又出了一些状况。因为外公犯了脑出血倒下了,需要人来照顾。

当时虽然我还沉浸在妈妈离世后的怆然之中,但对于发生的事情也还有些许的记忆。最让我不知所措的是那个家伙,他整天抱着脑袋,不停地大声叹着气。

外婆和萌姨跟父亲说,待外公情况稳定之后再把我接回去,暂时让父亲照顾我。那家伙说着没问题,不用担心,但看起来还是相当没有底气。

因此萌姨相信,这样的安排其实很不错。估计她以为,如果父亲这样带我回到东京后,他既不能再见到母亲,而且一段时间内也不会有时间再去见别的什么女人。

这样一来,在她不知不觉中,父亲和母亲关系越走越近,后来她就接到一张薄薄的明信片,说他俩已经结婚了,所以她肯定大吃一惊。妈妈死后,萌姨好像也没怎么和母亲有联系。只有一次两人直接见了面,结果母亲被萌姨扇了大耳光。不知那时我父亲那家伙躲到哪里去了。总之,从那之后她俩便不再来往了。

——外公的情况越来越糟,没能收留你,有羽,对不起呀。

萌姨对着我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外公在去年去世了,萌姨想着得和父亲说一声,于是给他寄了明信片。然后,过了几天父亲给她打来了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现在有件事很伤脑筋。

萌姨当时好像压根儿没有想到会是因为我的肥胖。

——她不仅背叛了姐姐,还把有羽养成这么一副模样。那个臭女人,绝不允许有羽长得像姐姐那样,因为她害怕姐夫会想起姐姐,担心自己被抛弃。她让有羽胖成这个样子。有羽,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啊……

然后,她就跟我说,来我们家吧,还说要给我找一家好医院什么的。我只好含糊地笑了笑,想搪塞过去。因为她说的话和事实有太多的出入。

比如说?您先让我讲完嘛。

我想我必须让她消除误解,打算把事实好好解释给她听。可是第二天,我去医院探望外婆之后,我有些犹豫了。

外婆的样子跟妈妈当初住院时特别像,本来外婆和妈妈就长得很像,而且住的也是同一家医院,这让我很受打击。闻到那相同的气味后,当时的情景,比起在外婆家更加鲜明、真切地在我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来。

妈妈的话语,萌姨的讲述,我的这九年时光。

原来是这样啊,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知道了妈妈透过甜甜圈看到了什么。

哎呀,还是想喝可乐,我可以拿出来吗?

不要吧,您可以不那么惊讶吗?您还以为是个五百毫升的塑料瓶吧,结果我居然拿出一个两升的大瓶。这个胖子竟然要把这瓶子里装着的半瓶温暾暾的、跑了气的可乐一口气喝下去!

的确,我是有病。对,我是在生病。从我来到这里时就开始不对劲了。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明明开着空调,可还是大汗淋漓。我的躁郁指数已经全部偏到狂躁这边了,估计很快就要能量耗尽了。

我得在那之前把话都说完。因为,没准等我下次能量充满,应该会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是的,就这么办吧。

首先,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先说说久乃医生也可能猜到的事情吧。不,不是的,应该说,像久乃医生这样的美人,很可能会怀疑到的事情吧。

小萌姨认为父亲的外遇对象是肥肥的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想当初他可是选择了妈妈那么苗条的人来作为结婚对象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认为,这是萌姨作为女人,对母亲做出的极高的评价。或许当初她能再追问一下,没有产生误解的话,她们两人没准就是永远的好朋友呢。

不,就算从现在开始也为时不晚吧。

那么,父亲没有外遇吗?错。那家伙是有外遇的。因为,在妈妈刚去世没多久,我就见过他的外遇对象了。他带她到我们东京的公寓来。他们想着那里离着妈妈的老家很远,而且我那时年纪又很小,居然就登堂入室了,也够明目张胆的。不,或者只是太没常识了吧。

那女人个子不高,感觉很瘦弱,可是只有胸和眼睛大得不像话,长长的头发打着卷卷。那女人对着我说道:

——你好,有羽酱。我呀,特别会做好吃的,你喜欢什么我都会做给你吃。

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太熏人了,我整个人都表示拒绝似的号陶大哭起来。如果当时我不那样做的话,我担心那个女人以后就会经常来我家,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没准她已经摆出一副我妈妈的姿态,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说起来,那家伙当时估计也不光是轻浮,应该也很是为难的。

因为回到东京后,我就什么都不吃了,除了喝水。到外面餐厅不吃,快餐也不吃,在超市的熟菜档口问我能吃什么的时候,我就只是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那个女人也许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招摇地出现了。

其实,我并不是得了厌食症,我肚子也是会饿的。所以,我对那家伙说:

——如果是跟妈妈一起吃过的甜甜圈的话,我就可以吃。

因为那是我和妈妈的约定。您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呢,对吧?

当时,我想着跟妈妈分开,我很难受,难受得不得了。于是,妈妈这样对我说道:

——你要是想见妈妈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见到。因为妈妈就在这个魔法甜甜圈的洞洞里,妈妈一直在看着有羽呢。

可是,会做这个甜甜圈的人既不是家人,也不是亲戚。如果回到东京以后就见不到这个人了。我把我的担心跟妈妈说了,于是妈妈把食指竖在嘴边,靠近我,在我的耳边悄悄地对我说:

——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了。妈妈觉得,有个人最合适做有羽的新妈妈了。她呀,不仅会好好地照顾你,还会给你做好吃的饭菜,而且还能天天给你炸好吃的甜甜圈。有羽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呢?

我是喜欢母亲的,但要说是否像喜欢妈妈那样喜欢的话,还没有到那个程度。这是一定的呀,妈妈也看出这一点了,所以她继续跟我这样说道:

——你要是不让她来做你的新妈妈的话,可能就会有一个眼睛骨碌碌转的可怕女人来做你的新妈妈。那个女人可能会让有羽尽快忘掉妈妈。

也许妈妈已经知道那家伙的外遇对象了吧。不知怎的,我感觉那家伙可能是跟和妈妈有工作关系的女人搞在一起了。那女人还假惺惺地关心问我:“千佳,”这是妈妈的名字,“她身体还好吧?”我爸那家伙居然让我有事找那个女人去商量。

虽然我很早就被他抛在一边不管了,但那家伙的性格我还是知道的。

我不想和一个让我把自己妈妈忘掉的人一起生活。可是,如果母亲来做我的新妈妈的话,不但不会让我忘掉妈妈,我们还可以一起聊妈妈的话题,一边吃着甜甜圈一边聊。想到这里,我就和妈妈保证将来只吃母亲做的东西,我说,我会把母亲给我做的所有的东西都吃光的,妈妈放心吧。

事到如今,我认为我们的方案执行得还是很好的。现在的母亲做了我的新妈妈,真是挺好的。就只有这一点,我一直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这跟妈妈说的一样。

然而,就是因为一个词,让这个世界发生了180度的变化。是我刚才提到过的一个词。话说,是哪个词呢?

复仇?回答正确。

复仇的方法妈妈也想好了。她在和萌姨说完之后,故意说了句“骗你的啦”像是在搪塞,但也许正是她的真实想法。

她要向在自己生病过程中染指别的女人的自己的丈夫进行报复。难道说她是利用我来妨碍那家伙在自己死后,和那个女人结婚的吗?

难道她不是在利用母亲吗?用母亲这样的,和外遇对象截然不同的类型的人来充数吗?

曾经是我最喜欢的妈妈,也许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温柔。

没有那样的事?为什么久乃医生会这么说呢?

我并没有因此而认为自己不幸福。就算这是妈妈的作战计划,不管她是如何打算的,我还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母亲能来做我的新妈妈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们两个在那个小镇度过的九年时光真是非常地开心。有好朋友,有学校,还有舞蹈,没有一件让我讨厌的事情。上初中时,在文化节的评比中,我还当选了“最帅气女生”,我算是超级人气王呢。

就这样,我是幸福地、幸福地胖起来的。我身上的赘肉,那可都是我被母亲,以及身边人们所关爱的成果。

尽管如此,我还是碰到了那个坚信只有自己是正确的自以为是的老师。不过,那也还好,那个人也是外人。因为只要离开学校,就不会和她再有任何关系了。

问题在于,在那个时间点回到国内的父亲。那家伙要和母亲离婚,他要和一个在美国跟她一起生活的女人结婚。

妈妈生病时的那个人?不,是另一个女人。那家伙才没那么专情呢。他被妈妈生病时的那个女人甩了,所以就随便地和母亲结了婚。说起来,我认为他之所以结婚,最大的理由是因为我是他外派到美国的负担。因此,那时他转念一想,为了获得自由而和母亲结了婚。

多么荒唐的故事。

然后,他在那边又遇到了新相好,两个人亲密地回了国。所以他想和母亲离婚,要和这个养育了自己女儿九年时间的恩人离婚。这样的事情能得到许可吗?也许,他要是正面和母亲提出来的话,母亲或许会正常地答应吧。

要是那样的话,拿出一笔钱来做抚慰金也就可以解决了。可那个吝啬鬼偏偏想省这个钱。其实他刚回国那会儿,似乎也考虑过付一些抚慰金,好和平离婚。

然而,当他看到我之后,改变了想法。他觉得我这样子并不能算是正常成长。就在这个时候,高中的班主任也联系到他,说他的女儿正在受到虐待。

虽然他对班主任的做法也感到厌烦,但肯定想着可以以此来做文章。

首先,他以给不去上学的我换环境为名,将我从母亲身边带走。然后就着手准备起诉母亲虐待。恰好这个时候,前妻的家人们也跟他联系上了。他开始和这些人咨询,了解关于我受到母亲虐待的情况,在搜集证据。

母亲呢,中了妈妈的计谋,不仅和一个并不喜欢的男人结了婚,还被迫独自一人把一个跟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抚养了九年。不只如此,还要被当作虐待孩子的家长面临起诉。

要是她没有遇到我们母女,应该会和一个正经的对象结婚,自己生儿育女。他们不仅夺去了她宝贵的时间,还要阻挠她将来的幸福人生。

母亲已经够弱势的了,她肯定斗不过他们的。

能保护母亲的就只有我了。

我要报答九年来她对我的养育之恩。而且,还要为妈妈的行为做出补偿。怎样才能解决这些问题呢?

只要我瘦下来就可以吧。那样,母亲就不会受到所谓虐待孩子的指责。如果长了肥肉就是虐待的话,把这些肉去掉就不是虐待了吧。

可我现在无法运动。我跟小萌姨说起此事,她对我说会马上给我联系一家可靠的美容外科的整形医院。萌姨没有别的什么用心。我更希望自己瘦下来之后,她们两个人能冰释前嫌,能重新做回朋友。

是的,没错。我虽然意识到,如果身上的肥肉消失了,我就不能再和母亲做母女了,我也曾经犹豫,不知如何是好,但我不会错的。因为母亲没理由故意把我养胖的,所以她不可能会因为我变瘦就对我态度冷漠。

她一定还会对我说,要和我一起生活。

对吧,久乃医生。胖胖的母亲既不黑暗,也不阴险,她是那么开朗、善良、充满正义感,她是最好的母亲,我会向所有人证明。

所以,求求您,请把我的脂肪去掉吧。

……

啊,面粉沾到录音机上了。给你,湿巾。

久乃,这就是全部的录音了?有羽的声音这就结束了吗?这之后,有羽做的手术是在同一天吗?手术后的声音没有再录了吗?

就只有这些了吧。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来找我?在有羽还活着的时候。

没想到吉良有羽和横网八重子能联系到一起?可你现在不就在这里嘛。

还有呢?……是什么呀?

你有义务为患者保守秘密?又来了,你又来这一套……你想拿来给我听?你的意思是人死了就没有义务再保守秘密了?这些可不都是由你来解释了。

说来,当初为什么要录这个音呢?你要是没给我听就好了。这是在咨询,对吧?也就是说,听了有羽的话,久乃也认为吸脂是最好的选择,对吧?

为什么你不跟她说,让她把这些话直接说给她母亲听呢?至少,如果你把这些放给小萌的话,她也许会跟我联系的呀。那样,你也许就会知道这个“母亲”就是横网八重子了。那样,就算你不跟我说,也可以去找堀口问一下的呀。他的儿子星夜君和有羽是同班同学,有羽回东京之后,星夜还一直挂念着她呢。听了录音,我才知道有羽也是喜欢星夜的。或许星夜可以做些什么呢……

不,我还是想直接了解有羽的想法。尽管有羽是那样说的,但是在久乃心中,你肯定认为有羽的“母亲”——认为我是一个阴郁、不爽快的人吧?你肯定也怀疑我虐待有羽吧?

你是美容外科医生,不能过多地介入患者的事情?那么,患者的生活上的事情你压根儿就不该问呀!你只要敲一个印章表示同意,之后装作不认识就好了。

你问了这些内容,最终的结果有什么不同吗?当然没有!

你想让我告诉你有羽瘦下来之后的情况?这种事情,手术前你倒是设想一下啊!你是不是比较在意,有羽的死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手术啊?

本来应该是瘦下来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就一定会幸福的,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呢?

放心吧,并不是久乃的缘故。

你很想知道原因吧?不过,你得稍微等一等,我还得炸甜甜圈呢。好不容易揉好了面,咱们两个人得好好吃呀。

久等啦!趁热乎快吃吧。我也来一个。

从这个圈望过去,就能看到最漂亮的时候的我。总觉得这和白雪公主的魔镜一样呢。

不是在参加千佳时装秀时站在T台上的样子。要再晚一些,是千佳在病中的那段时间。我会尽可能地给你讲真实的情况。是的,尽可能真实,我会讲我认为是真实的事情的始末。

医院的电梯里不是有一面大镜子嘛,有一次我在那个镜中看到的自己,我觉得自己真是太美丽了。

虽然千佳教会了我关于化妆、发型以及服装搭配,但并不是因为这些。那时的我皮肤很有光泽,眼睛也熠熠生辉,美得那么洋溢着生命的活力。

我并不是想让千佳看到这样的我,我想我是想故意把自己展示给她看吧。对这个改变了我的人生的、我最尊敬的人,我想要找到一种优越感。这么做,是因为我开始喜欢上千佳的丈夫。

每次去医院时,我都会让自己处于一个万事俱备的状态,好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接受邀请去吃饭那样。看到这样的我,千佳总是说真美啊。有一次,她的称赞变成了好羡慕你呀。就是在那天回去的时候,我在电梯里的镜子中,一直盯着自己看,没想到镜子里映出的身影让人窒息。

我仿佛像吸取了千佳的生命力一般熠熠生辉。

那之后没过几天,阿萌就来跟我说惠一有别的女人了。

我当时已经被自己迷住了,所以听到后我竟然就认为她说的是我。就这样,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他还有别的女人。要是放在以前,就算自己是男人的外遇对象,如果知道了他还有别的女人的话,肯定也会很受打击的。

有一次,趁着酒劲他吻了我。就只是因为那一次,我就打算从千佳身边抢走惠一。

我一个劲儿地做甜甜圈给千佳送去,或许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吧。

分明是说自己的事情,却还说什么“或许”,听起来很奇怪吧,虽然过去的记忆是没法儿更改的。被外界强烈的意见所左右,在不断反复的别人的话语中,自己从未考虑过的感情,其实只是被封锁在心底深处而已,自己在内心也开始觉得就是那样吧。

自己也变得不理解自己了。

不过,只有这一点可以断定,千佳去世时,我是抱有一种罪恶感的,觉得自己背叛了恩人。千佳可能知道我背叛了她,在等着什么时候我能向她坦白,向她道歉吧。她也许还相信我是个有良心的人吧。然后,就在这样的黯然失落的情绪中,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当我有机会去给有羽送饭,去照顾有羽的时候,我在内心里感觉到松了口气。当我和惠一结婚的时候,我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千佳许可的安排,试图给自己找到这样的理由。也许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自信地说,我把有羽当成宝贝,我非常用心地抚养她长大。

我从没有一次想要故意让有羽变得胖起来。其实我更害怕的是有羽的食欲减退。我很开心有羽愿意吃我做的东西。

胖人也未必都有病痛。有羽伤了膝盖,虽然也让我很担心,不过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经伤过膝盖,也没发展得很严重,后来就好了。所以我很乐观地认为那可能就是年龄问题。

不过,我无法忍受被那个老师指责,那时我又变回到过去那个阴郁、黑暗、被人讨厌的自己,为了保护自己,躲进保护壳里。虽然还有有羽,有羽不愿去上学,而且对甜甜圈有着异常强烈的欲望。

在惠一的建议下,我决定让有羽自己回东京,有羽也同意了。有羽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不打算去琢磨,我只是感觉自己能够从人们的指责中解脱出来,我就很放松。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没有了有羽的生活把我又变回过去的自己。

大家都在说我的坏话,我被所有人讨厌。“那个家伙是虐待狂!”“她背叛了自己的恩人!”“她是个身心俱丑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我每天都在做甜甜圈,却没有人来吃。我透过小洞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我不那样做就好像活不下去一样。

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天,过了几个月……

应该不会有任何人到访的玄关那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门开了……千佳站在那里。

我哭喊着别过来,别过来,一边喊,一边将随手抓到的东西朝门口扔了过去。

咣的一声,仔细一看,门口那人的额头上流出血来。

那并不是千佳,血是从有羽的额头上流下来的,从那个打小儿就被我每天晚上无数次爱抚过的有羽的额头上流下来的。眼泪从她大大的眼睛里落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她那稍稍上扬的、可爱的嘴角中传了出来。

——对不起。

那是我见到的有羽的最后一面,因为当时我逃也似的从家里跑了出来。就把刚刚做好的甜甜圈放在家里,就把有羽一个人扔在家里,我离开了家……

也许千佳是利用了我,可是我并不恨她。相反,我还感谢她选择将有羽托付给我。

我没有理由要害怕千佳,可是却……

面对着跟千佳一模一样的有羽,我应该如何是好?我们可以算是母女吗?我们母女之间还缺点什么呢?

缺什么呢?

如果我有的话,也许我就不会失去有羽。

久乃的走访,到我这里是最后一站了吧。那样的话,请你告诉我答案。

透过这个洞,我今后要看到什么才能活下去呢?如果你也没有答案的话,至少请把这个洞堵上吧。

用由乃神奇的魔力……

把我欠缺的,全部都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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