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维特疯人监狱里的囚犯虽然能多撑一会儿, 可他们的使用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死海的怪物现在还没有越过伊斯维特的防线来到人类聚集区,只是因为这座监狱为这一天的到来做了太多准备, 有着充足的底蕴来硬抗罢了。
眼看着那些犯人因为自己或他人的原因一个个减员,班也很头秃——说到底他们这些S+级的天赋持有者是战争中最重要的资源,不然以他们犯下的罪过早该死几万遍了, 而不是被关在监狱里干活。可按照现在的死亡速度, 想要继续撑下去恐怕会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他注视着眼前惨烈的状况, 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再来一个S+级的光明偏向天赋持有者……”
“轰!!!”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巨大的轰鸣声就从战场最前线传了过来。班微眯双眸, 抬起头, 看到一个距离地面十几层楼高的触手怪物,被一道极度纯粹的光明力量, 直接从中间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下一秒, 它旁边的另一只怪物伸出去的触手就被人用绳子捆在一起,然后用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直接带倒了后面一排排的体型并没有那么庞大的怪物们。
金发少女抬起头,她能感受到一道同样纯粹的光明力量,在战场的最前线和她遥相呼应。
血腥的残骸之中, 先前被掉落的肢体所遮挡的褐发青年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沫尔,好久不见。”
他对不远处手握佩剑的少女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点微笑, 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
沫尔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有多说一个字, 只是继续面朝自己的敌人们。
反而是后面的那些眼力好的人们, 看到他之后都开始欢呼了起来。
“是弗莱曼领袖!”
“是夏佐·弗莱曼先生!!我们有救了!!”
“愿神明保佑沫尔女士、保佑弗莱曼先生……”
褐发青年隔着战场远远望向那些人们, 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似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当下的战斗之中。
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他,以及一个黑发蓝眼的少年为了拯救这些人,而放弃了什么了。
但他自己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就不会后悔。
夏佐和沫尔的天赋对于这些四海的怪物天生具有一定的压制作用,因此为了效率最大化,夏佐主动前往了伊斯维特疯人监狱负责的最前端战区。
“嗨,2511!”白萝莉向他打招呼:“你竟然还没死,这可真是难得!”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做了一个后空翻,躲掉猛地袭来的触手,又抱怨着将维拉琼卡漫不经心随手插她胸膛上的枪给拔出来,顿时她的身边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胸膛处的贯穿伤正在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自愈着。
而闻到顶级天赋持有者血腥味的怪物就像是闻到血味儿的鲨鱼一样,纷纷狂躁了起来,原本注意力正放在其他人身上的怪物,也都转移了目标。
亚隆轻轻松松地从另一边跳过来,拍了拍白萝莉的肩,露出一脸极为兴奋的笑容:“干得漂亮。”
白萝莉:“……噫。离我远点,好恶心——”
她恶意满满地说道:“这些小宝贝可和你之前杀死的人不一样哦?小心成为我们之中最早死掉的那一个呢~”
先前在监狱里还显得有些弱势的白萝莉,一旦没有了监狱对她的天赋压制,她在这种战场里就会像一个人形bug一样分外好用。
夏佐捏碎一只怪物的心脏,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判断。
……不过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厄休拉从死海回来之后,曾经在有一天和他说过,死海之中比她强大的怪物不多,但普通天赋持有者根本应付不了的怪物却称得上无穷无尽。就算是车轮战,人类都吃不消。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向第二道防线看去,沫尔就在一二防线之间随时支援,并进行救援。
夏佐捕捉到她的身影时,她正挥舞着双翼,冷静地从一张巨口前抢过了一个新联邦所属的人类伤员,并用极致的空中速度将伤员送回了驻扎地进行抢救。
但这样“虎口夺食”的救援行为,无疑比杀死一个普通状态的死海怪物要困难上许多倍。
沫尔继续振翼,没有分毫停顿地朝着被触手层层包围的猎物而去,脸上没有任何害怕或是迟疑的神情。
夏佐心里一突,一种不妙的直觉已经先一步升了起来。
他知道沫尔的速度、爆发力、伤害等等情况,也知道死海怪物的等级和它们的强大程度。在大脑进行分析之前,他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他所知晓的经验、线索和条件,共同构成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直觉——
沫尔会死在这个怪物的手上。
她会被撕裂羽翼,她的血液的甘甜,会让其他被抓住作为补充力量的食物的天赋持有者得以逃生。
夏佐脚下猛然用力,朝着空中的金发友人冲去,却被层层叠叠的怪物挡住去路,只能浪费时间破开道路,眼睁睁看着那一抹记忆中的白金淹没进去。
“……”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来在很久之前,沫尔在战场上也是这么毫无顾忌,因为她知道,神明就在她的身后,托着她的脚跟,让她不至于跌倒,也不会受伤。
可现在,属于沫尔的那份神恩已经不在了。
没有神再会庇佑她。
沫尔又知道这一点吗?
夏佐想,自从她看到自己一个人出现,脸上挂着的还是那种表情,恐怕就已经知道,她的神回不来了。
所以她现在的举动,不是被偏爱庇佑下的有恃无恐,而是绝望中的满不在乎。
他救不下西泽,也救不下沫尔。
褐发少年反手扯出一整条怪物的触手,低垂着头,准备转过身,不再看那可能会刺痛自己的一幕。
——然而,一道急速而来的金芒让他的动作顿了一顿。
金芒——如同闪电的金芒,仅仅是一瞬间,在人的大脑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它就已经闯到了你的面前,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海中掀起层层巨浪。
那道金芒就如同流星划过天空,然后下一瞬,团团包围着顶级光明天赋少女的怪物们,就像烟花一样直接炸了起来,血肉直接被炸成了粉末状,伴随着金色的力量随风扬起,如果不考虑周围浓郁的血腥气和遍野的尸体,这个场景甚至可以称得上美轮美奂。
爆炸的中心,黑发的神明抱着双翼染血的信徒,缓缓走了出来。
他明明是在抱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却让人感不到半分旖旎。他抱着她就像父母抱着婴儿,只有淡淡的恩慈和怜悯,注视着她就像造物主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夏佐金色的瞳孔开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起来,他甚至直接愣在原地无法动弹:“西泽……”
他甚至福至心灵一般地,隐隐能够在大脑中还原出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濒死之际,金发少女如同往常一样祈祷冕下的救赎。
她不抱希望地、虔诚地祈祷着,没有任何杂念,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她可能仅仅想要再见到冕下一面,也可能什么也没想。
然后奇迹降临了。
神明应了她的呼唤前来。
……
你肯应她的呼唤……那我的呼唤呢?
“西泽”这个轻得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只是刚被吐出,夏佐就感知到,黑发神明向这边“看”了一眼。
神明没有转头,但那种视线是绝对犹如实质且洞悉灵魂的,只要是被注视,而神明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愿,那么绝对不会有人察觉不到,自己在被某种存在“注视”。
而夏佐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固执地想,黑发神明对“西泽”这个词仍然有回应。不管是不是因为说这个单词的人是身居要职的大祭司,既然他做出了回应,那么是不是说明,自己的友人也有回来的可能?
没等他继续思考下去,雪白的神殿再一次降临,而这次降临的神殿,比夏佐曾经所看到的更加恢宏,如果不是它不会阻隔阳光的照射,简直足以遮天蔽日。而只要是穿透过它的日光,照射在怪物们身上,顿时就让它们像碰到天敌一样飞速溶解,化为漆黑的液体沉入海底深处。
属于深渊里黑暗力量的部分正在被重新封印回海地,光明正在被重新交还给陆地上的人类。
夏佐知道,这是黑发神明正在完成他的第二个工作——镇压死海怪物,庇佑他的子民。
而对方最紧迫的工作,应该就是挽回这个当初即将散架的世界吧。先贯通过去、现在与未来,站在时间和空间之外处理世界本源的问题,所以对方才会迟上一会儿才来到这个时间的这座战场,回应其中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的呼唤。
神宫降临,神明现世,太阳高悬不落十日,这十日不会再有任何残老病死。
这样一个念头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时,他们首先是不可置信地怔愣,然后便是敬爱狂热地跪拜欢呼。
整整十日太阳高悬,十日无病无灾,这不仅仅是神明的恩赐,更重要的是这代表了神明对他的子民善意的信号。
他们是被神所爱着、庇护着的。
无论在这个世界的哪一个地点,只要是活着的人类,就都能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道声音。
哪怕他们看不到神明的真容,只能看到柔和的光,也无法压制住心中那不受控制地本能升起的臣服。
万民向他朝拜,而黑发神明依旧神色淡然,治愈好沫尔身上所有的伤势后,便让她陷入沉睡,准备离去。
夏佐本能地向前一步:“西——”
黑发神明转过头。
夏佐不太会找借口,头皮发麻脱口而出:“我、我是您的祭司,我也受伤了,冕下。”
神明冷淡地看着他:“不可试探神。”
褐发少年脸色微白。
神明接着说道:“我给了我的祭司治愈的力量,我还给了他神明的庇佑。大祭司,你忘记了吗?”
夏佐骤然睁大了眼睛。
他怔怔地看着黑发神明,一时没有转过弯,甚至怀疑是自己幻听了,不然怎么会觉得,神明向来冷淡平静的声音里,怎么会藏着一丝笑意?
而且,治愈的力量和神的庇佑……是「治愈」和「神佑」?这是……现在的西泽给自己的?
夏佐的大脑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
他看到黑发神明的耳坠上的金色竖瞳对着他灵动地眨了眨,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还有些嫌弃他的愚蠢。
既然厄休拉做出这幅表现……
明明已经认为自己放弃了希望,此时此刻,夏佐还是感到了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看到黑发神明伸出手,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
“大祭司,到我这里来。”
——到我这里来。
于是,像当初厄休拉走向他,到他身边去一样,夏佐向着他的方向再度迈出了一步。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激发出来,在和空气中散逸的神力共调着,无一不证明,这顶级的光明偏向天赋曾经是谁赐予他的东西。
夏佐在迈出第一步后,他就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他知道自己正在朝黑发神明走去,可他看到和感知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
他“看到”自己正身处当初那个关押着厄休拉的门前,而前面就是想要暴力破坏门的“自己”。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的他,正在用当初西泽的视角,重新观察着这一切。
……这是西泽想要他看到的吗?
神明就在他的身边,总归不会出问题的。
而随着那道厚重的门被缓缓打开,想要挤出来的,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触手,让现在已经身经百战的夏佐都忍不住后背发寒。
因为当初的自己,完全看不到它们,而自己要保护的身后的西泽,却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和不适。
夏佐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厄休拉那么容易就对西泽尔敞开了心扉。换做是自己,自己也会撑不下去的。
不过他记得,西泽当初似乎和他说过,在被锡约海姆矿石制成的门阻隔,怪物的气息浓度不高的时候,他看不到这些触手是因为san太高的原因……可为什么西泽当时的san会这么低呢?普通人的理智值应该也不足以让他看到吧?更何况西泽一直都理智又聪明……
【理智和san值并不是同一种概念】
这样的侵入思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突然又看到了另一幅画面,那是他没见过的黑发少年,雾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还没有注入慈悲怜悯之心的神明,极度理智冷静而又高高在上,甚至让人觉得可怕。
【这样的“绝对理智”,本身就不是“理智”的一种了。这个时候的他,san值应该已经到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值了。】
“……你是谁?”
夏佐问道。
【你的一个同事而已,大祭司先生。相信我,为了这个世界我也是很鞠躬尽瘁的。】
这样的侵入思维只出现了一瞬间,甚至让人难以捕捉,但夏佐还是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和我说这些。”
夏佐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那双金瞳因为希望的出现而重新亮了起来。
不等他问出下一句,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座高塔之中。
——一座圣殿中的高塔。
这座塔他也很熟悉,因为这里是克里斯汀最常待的地方。
他感知到自己正站在窗前看向窗外,而这是克里斯汀最常见的动作。
他突然有些许好奇——克里斯汀、乃至西泽尔,到底在想些什么?设身处地之下,他也能够体会到一二吗?
夏佐听到有人的声音传来。在如血的残阳之中,曾经的自己的身影跃进房间,站在他面前,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当初的目光竟然是这样的悲伤又伤人。
他听到自己无助地问道:「可你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我不知道,克里斯汀。……不要欺骗我。」
这句话落下,就是从他记忆中的那样,他现在作为主视角观察世界的那个人近乎冷酷地反问道:「你在祈求我么。」
褐发少年惨然笑道:「是啊……我祈求你。」
窒息的沉默突然蔓延开来。
夏佐感到自己仿佛溺了水。
他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当初的“克里斯汀”反馈给他的感受,而不是他当初自己的情绪给他的感受。
可就算是夏佐自己,也觉得喘不上气来。
曾经的挚友……现如今用这幅表情注来「祈求」自己。
黑发的少年注视着友人的发顶,他被这一句话伤得体无完肤,但他无法多说一句来打断来驳斥,他觉得这都是他自己应得的命运。
他张了张唇,只能说出一句「我很抱歉」,然后在那双金色眼瞳的注视下,又说出了“伊斯维特”的名字。
看着这双眼睛亮起来,夏佐所同步感受到的轻松喜悦却只有短短一瞬间,下一秒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仿佛将心脏一同撕扯着坠下深渊的沉重感。
这个地点说出口便代表着,褐发少年日后一定会前往这里,那么褐发少年被给予的伤害也仍会继续。
不过……原本在选择代替夏佐死去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清楚,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在夏佐的感知中,黑发先知那些因为相处而被拉回来的熟悉情绪,在这短短几秒间如同被蒸发了一样灰飞烟灭。
黑发先知微笑着,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神是不会心软的。」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以神明自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