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就这么守在莎莎的床前, 一直守到天亮。

在这期间，她一直没有怎么睡，她害怕莎莎会在她睡觉的时候, 突然发病。

等到早上, 太阳慢慢从西边升上来的时候, 她才有了短暂的睡意。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但是即便睡过去了整个人依旧皱着眉。

她并没有睡太久, 两个小时后, 就被莎莎的动静给吵醒了。

她急忙查看莎莎的状态, 见莎莎平安无事之后, 才松了口气。

上午，太阳出来之后, 莎莎的母亲就推着莎莎的轮椅，带她去外面看看风景，呼吸清新空气。

丹尔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即便在冬天, 也不会太过寒冷。

外面的太阳很暖和, 晒在人身上格外的舒服。

此时，林衣和主任那边，他们现在正在医院旁边的酒店里收拾行李。

经过昨天一整天, 他们对这个国家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主任叹了一口气, 沉默道：“难怪需要其他国家医生的支援，这个国家生病的人确实很多。”

昨天他们到了医院以后, 虽然没有走遍所有医院，却看到了医院里那些得了绝症躺在床上疼痛的人。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 他们仿佛麻木了一般, 连眼球都不会转。

即便对于他们这种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来说, 也显得有些过于沉重。

话痨的林衣罕见的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自己的唇。

随后，主任突然从行李箱找到了一个东西，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只棕色的小熊玩偶。

这只小熊玩偶只有一个巴掌大，制作却精致。

主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哈哈一笑。

“哎呀，真是不小心，居然把这个玩偶给带过来了。”

来丹尔的前几天，奚乐带了一些糖果到医院去，其中就有这个小小玩偶。

奚医生说这个玩偶是买糖果送的，谁喜欢谁就拿去。

这种小玩意，当然最适合他这种中年男人了，只是没想到，居然给带到丹尔来了。

你也漂洋过海了啊。

他把这个娃娃装进口袋里，随后工作去了。

丹尔这边的病人比须城那边的多很多，来到丹尔之后，他们几乎没有怎么休息过。

中午，出医院的时候，主任碰见了一个头发掉光，身上满是药物味道的小孩。

她神情麻木，因为吃了太多药，经常嗜睡，现在正处于一种意识不清醒的状态。

即便主任已经从业多年，看到很多病人在其中死去，但是在看到这个小孩的时候，却依旧觉得有些辛酸。

于是，主任就将那个小熊送给了女孩：“来，小朋友，喜欢这个娃娃吗？给你怎么样？”

莎莎看到那个小熊后，眼睛缓缓亮了起来。

她用细瘦的手指握着那个娃娃，眼睛里面满是星光。

好可爱……

随后，她用罗语虚弱道：“谢谢你，这个娃娃你是从哪儿买来的？”

主任蹲下身子，道：“我从我们国家带来的，那个国家名字叫做蓝国。”

莎莎张了张嘴，用嘴巴说出“蓝国”两个字。

她知道那个国家，那个国家比丹尔发达，还有好看的风景，里面有好多游乐园，许多和她同龄的孩子也在上面游玩。

她好想要去看看。

莎莎摸了摸这个娃娃，眼睛里面满是喜爱。

主任站起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今天需要到其他医院去，有一台很重要的清创手术。

可是他才刚刚踏出医院的时候，主任整个人就像是遭受到了攻击一般，看了看自己的手，整个人茫然又不知所措。

刚刚他送了什么东西出去？又把那个东西送给谁？

*

莎莎拿到那个来自蓝国的小熊后，很是开心，很是喜欢。

她看了好久，眼睛里面一直在冒星星。

莎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这让莎莎的母亲由衷的感到欣慰以及高兴。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命运总是对普通人不公平的，当天晚上，明明情况已经开始稳定的莎莎突然就痛苦地喊叫起来：“妈妈，我好疼。”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疼得连喊都有些喊不出来。

母亲立马惊呆了，连忙按下了呼救器。

赶过来的医生是一个女医生，剪着短发，身上利落，看到莎莎的情况后，眉头皱了皱，让护士把她推进了手术室去。

进去之后，护士告诉莎莎的母亲，让她及时去交钱。

母亲听闻，连忙跌跌撞撞的去交钱，可是她身上只有几十丹尔币，根本就不够。

在交钱的地方，母亲像是一个可怜虫般，被护士奚落。

在这种情况下，莎莎的父亲终于来了。

莎莎父亲的状态不是太好，唇铁青着，整个身子也虚得不行，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他的手臂上还有一个细小的伤口，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此时正流着血。

他整个人格外虚弱，但他的手中又紧紧拽着一些钱。

看到莎莎的母亲之后，丈夫道：“钱、钱到了，我向亲戚借了点钱，又去卖了点血浆。”

莎莎的母亲捂住嘴唇，嘴唇不断颤抖。

为了筹集莎莎的医疗费，莎莎的爸爸经常去卖血浆。

何止是莎莎的父亲，她也经常卖血浆，他们一周基本上要卖上一次，而上一次丈夫卖血浆的时候，距离今天才不过两天。

这么频繁地卖血浆定然会对人的身体带来巨大的负担，可是他们没有办法，他们必须生活。

莎莎母亲的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唇上流出数不胜数的血。

可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先将丈夫弄到的钱交了上去。

外面，两个人的声音撕心裂肺，而手术室里，女医生和其他护士则有些慢条斯理。

病床上，莎莎疼得说不出话，而其他人则用羡慕又贪婪地目光看着她。

女医生划开了莎莎的身体，莎莎的病原在她的小肠上，可是女医生第一步却没有管她的肠子，而是将其他内脏给割了下来。

就像是对待一块随意布料，能够随意裁剪。

这些年来，莎莎昏倒过无数次，而几场手术下来，她的不少器官都被切除了。

但是这些事情，医生都没有告诉莎莎以及她的母亲，因为他们需要这个家庭更加痛苦，让莎莎的病更加严重，只有这样，主宰才会更加强大。

毕竟这个病可就是主宰弄的。

医生并没有再继续给莎莎做手术，很快她就出去了。

莎莎的母亲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看到那名女医生出来之后，她连忙问道：“我女儿怎么样了？”

女医生的眼睛里面并没有太多光，只是淡淡道：“她的病情恶化得太严重了，手术失败了。”

听到这句话，母亲的头发散乱了，她呆呆地张了张嘴，痛哭流涕道：“怎么会？这怎么可能呢？她先前身体还很正常的，怎么可能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手术失败了莎莎怎么办？她会不会死？求求你，救救她好不好？再做一场手术好不好？”

她的这些言论落在医生的耳朵里，却像是天籁一般，因为他们越痛苦，主宰就会越强大。

她极力遏制住了自己的微笑，随后道：“但是，做手术需要交钱。”

听到这句花后，莎莎眼角的泪水滚滚落下：“我丈夫已经去借钱了……已经去借了……你先做好不好？”

可是她的面前，医生却格外冷漠道：“不可以。”

母亲抱着医生的腿，再次恳求，头发散乱：“求求你，再给我们几天时间筹钱好不好？你先进行手术好不好？我今天过完就去卖我的肾，我明天就把钱拿给你。”

母亲的话几乎字字泣血，可医生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她道：“已经有很多病人像你这样说了，可是他们事后都没有给钱，你知道因为这些病人，我们医院损失了多少钱吗？”

这个医生的话即凉薄又刻薄，一点一点将母亲内心最后的希望给浇灭。

她甚至开始想笑，错乱的想笑。

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医生，现在却像是一个会计一样在和她讨价还价。

可是同时，她更多的还是在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穷，如果她是一个有钱人，是一个富婆，莎莎早就能够得到治愈了，不用明明活着，却比死了还要痛苦。

生平不知道第多少次，她感觉到了这种无力感。

母亲最后嘶哑着道：“求求你，救救她好不好？”

但是她所得到的，依旧是摇头。

母亲的身子逐渐瘫软，最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医生从她的身边缓缓走过，身后，母亲的声音狰狞又可怖。

而这些声音在医院里是最不缺乏的，在医院里，多的是没钱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的人。

莎莎最终还是被送回了病房。

她不断咳出血。

“好疼、好疼啊！！妈妈！！！”

她嘶吼着，同时又为自己身上的疾病而感到难堪以及恶心。

从她得了这个疾病之后，她就已经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许多磨难。

如果没有她的话，那些钱也不会花出去，她父亲不会为了他一遍又一遍的去献血，如果没有她的话，她母亲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会生活得很快乐，全部都是因为她，都是被她给拖累的，所以这个家庭才会如此困难。

她活着其实就是对其他人的折磨对吧？

她伸出手，对着自己的母亲道：“妈妈，对不起，你们一直在为我付出，最后我还要给你们留下一个……烂摊子。”

母亲“啊”的一声，急忙将莎莎抱住了，“别这样说，莎莎，别这样说。”

我求求你，别这么说。

母亲抱着莎莎，像是来到了地狱。

不，他们其实一直都在地狱里，只是现在，更加感受到了这种痛苦而已。

疾病……为什么世界上会有疾病这种东西的存在？

仅仅是一个疾病，就能让一个普通的家庭支离破碎。

她明明昨天的时候，还去向神明祈祷，为什么没有用？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神明到底能不能听见她的话？为什么她日日夜夜的祈祷，最终都无法得到回应？

其实神明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对吧？不管她怎么用力祈祷，该痛苦的还是依旧痛苦。

是他们真的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莎莎母亲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缓缓落了下去。

而在这滴眼泪里，还带着强烈的执念。

但是执念并没有飘到天空之中，而是顺着眼泪落在了一个小熊玩偶的身上。

当那滴泪水落到小熊玩偶的身上以后，它像是活了一般，甩了甩头，眨了眨绿豆大小的眼睛。

而这一幕，刚好被莎莎和她的母亲看见了。

莎莎的母亲捂住自己的嘴，疲倦的眼睛里满是害怕。

那个玩偶活了过来。

那个玩偶活了过来！

玩偶怎么会活过来？！！

而且最让人恐怖的是，明明只是普通的玩偶，它的身上却带着恐怖的污染气息，压得她们喘不过气。

莎莎和她的母亲极度惶恐。

这是恶魔是吗？是恶魔派来的是不是？

要不然一只小熊怎么会突然动起来！

她们没能召唤来神，却召唤来了恶魔。

这只小熊要干什么？要杀了她们吗？她们明明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还要杀了她们？

但是也许……

也许就这样死去也不错的吧，等到死去了，就不用再受尽折磨了。

母女俩抱在一起，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等了好久，却依旧有意识，她们睁开眼睛，随后发现那只小熊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病房。

*

这家医院的另一个病房里，一个双腿残疾的男生正在进行治疗。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可是整个人面黄肌瘦，身上充满药物的味道，瘦小的手臂上也满是针孔。

药物的味道十分难闻，刺鼻又让人头晕目眩。

和之前的莎莎一样，男生得了绝症，而这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疾病，得了这种绝症的人，腿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变成石头一样的东西，逐渐硬化，挡住血液的传输。

最开始的时候，男生并不以为然，只是简单的把这当做普通的病。

等到男生发现不对，想要治疗时，情况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双腿已经肿得不成样子，没有治愈的方法，最终只能切除，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双腿已经被切除了，石化的状态依旧没有恢复，男生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细胞硬化在他全身蔓延。

如今男生的下半身体已经完全被切除了，想要排泄，需要借用特殊的装置，也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帮助他的一般都是他70多岁的奶奶。

男生今年已经20岁了，已经到了本该承担家庭责任的地步了，可是如今，他下半身空空荡荡的，和正常人截然不同，需要借助其他东西能够入厕，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让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来服侍他。

这对于他而言，是无比的羞耻，但是却又不甘心这么痛苦的死去，只能忍耐着，苟延残喘。

男生的面前，他的奶奶已经花白了头发，她的脸上满是皱纹，此时，她弯着腰，正卑微向医生祈求。

“他现在已经被切除下半身了，下一步会被切除什么地方？他还这么年轻，他就不能死去。”

“他不能就这么憋屈的死去啊，医生……”

她的对面，医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救他的。”

奶奶的眼睛旁出现泪花，她道：“多谢了，多谢医生了。”

在病人的感激之中，医生逐渐离开了病房。

在医生离开后，奶奶为男生清洗下半身，这个过程十分的屈辱，他甚至不敢去看奶奶的脸。

等到一切都结束以后，男生像是从死亡边缘里活过来了一样。

而奶奶也因为这种操劳，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男生的眼角滑过泪水。

要不是他的话，原本应该颐养天年的奶奶就不会活得这么痛苦了。

另外一边，从男生病房里出来后，那个医生双手插兜，缓缓走到一个房间面前，这间房间没有任何宣传标语。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而在他的前方，有一个像是蘑菇一般的东西。

那个东西在轻轻晃动，每晃动一下，细小的像是花粉一样的东西就会从它的身上飞出。

那些花粉细细密密，从房间的缝隙里飞出去，沾在了路过的行人身上。

当行人被这个花粉沾上后，会感觉全身一麻，挠了挠自己的脖子，随后疑惑地离开。

可是那些花粉却会越长越大，越长越大，随后变成肿瘤变成寄生虫，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当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医生的眼中，带着深深的迷恋。

“伟大的主宰，又有更多人成为您的养分了，您距离更加伟大、崇高的存在又近了一步。”

在这个医生的旁边，给莎莎治疗的那个女医生也在这里。

她的目光比另外一个医生都要狂热。

她好想要回到主的身边，回到主宰的身体里。

但是没关系的，现在基本上大半个丹尔的人都生病了 ，他们都成为了主宰的养分。

很快，主就会完全的吸收疾病的权柄，成为崇高的神。

不过最近，其他国家也派了一些医生过来，真是麻烦，烦死了。

为什么要派他们过来？为什么他们要过来？为什么为什么……

女医生病态地想着，随后，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当她打开门之后，她脸上的病态消失，重新恢复成了冷漠清高。

但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一只小熊玩偶出现在了门口。

这个玩偶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谁落下的？

她弯腰，想要把这个玩偶解决了，她的手缓缓伸向那个玩偶，可就在她就要碰到那个玩偶的时候，那只小熊突然抬起头，它十分可爱十分软萌，还毛绒绒的。

但是如果，它身上没有涌现出强大的污染气息的话，没有突然露出一口尖牙的话。

女医生的表情立马变得警惕。

好强大的污染气息。

为什么这个玩偶的身上会有这么强大的污染气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脱离主宰后，女医生目前的级别是s级，可是面前这个东西，却好像比她还要强大。

这什么？这究竟是什么？

但这不是最让她吃惊的。

那个玩偶在看见她后，完全没有理会，径直进入到那个房间里，看向了那个蘑菇状的污染物。

那是主宰分裂出的东西，每一个东西，都可以作为主宰的象征。

在这个城市里，所有人身上的疾病都是这个东西弄出来的，而其他城市也有。

所以不能伤害它，不要碰它！

这个玩偶到底是什么东西派来的！

医生锐利地叫着，可是那个小熊身上的污染气息却越来越浓。

它的身上带着莎莎和她母亲的强烈执念，它要让莎莎恢复正常，一定要让她恢复正常。

她们身上强大的执念让小熊更加强悍也更加狰狞。

女医生疯了一样，直接冲了上去，想要杀死那个玩偶。

可是那个玩偶却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自顾自地动起了手。

而明明是那么弱小的一个玩偶，但它攻击起来的时候，却强大无比，直到最后，把女医生以及那个蘑菇劈成了两半。

而莎莎所在的病房里，母女两个依旧抱在一起。

她们在猜想那只小熊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消失。

它会在什么时候来杀死她们吗？

她们焦虑不安，莎莎的母亲将女儿死死抱住，渴望这样能够活下去。

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亡的感觉，更加让人痛苦。

可是突然，原本疼得撕心裂肺的莎莎不再尖叫，不再喊疼。

莎莎的母亲立马发现了异常，连忙看向自己的女儿，关心的询问：“莎莎，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莎莎，是看见那个玩偶了吗？它在哪里？”

但是莎莎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茫然以及惶恐。

因为，她的肚子不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