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僧人名为金蝉子。
若是将这个名字说出去的话,那可当真是在四海八荒当中都拥有着不低的脸面。毕竟自从封神大劫之后,佛教便成为了热灶,声势一日更胜过一日,无论是天庭也好,还是道门也好,都需要给上三分的颜面。
至于那些散仙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行走在这一条道路上的人,面对佛门这样的庞然大物,当然要更为的恭敬。
而金蝉子,便是佛祖的二弟子,是能够被冠以“佛子”这样的称呼的得道者,在整个佛门当中都拥有着极为不俗的地位,故以等闲并没有人会去难为他。
金蝉子本只是去访自己的旧友,不想如今在返回灵山的途中,还能够有这样的巧遇。他横竖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索性便按下云头来,想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这山野之间修行者最为精纯不过的佛门心法。
说不得便是熟人呢?
抱有着这样的心思,金蝉子循着那并没有掩饰的法力气息跟了过去,结果眼前看到的一幕让他有些惊异。
因为……
那是一只猴子。
不得不说的一点是,若只是以看待猴子的眼光来论的话,这可当真是一只好看的猴子。皮毛油光水滑,在日光下像是闪烁着光彩一般;至于剩下的,无论是流畅的身形,还是修长有力的尾巴,亦或者是有神的眼睛,全部都让人眼前一亮,越看越心生欢喜。
而金蝉子先前感受到的那最正统不过的佛家法门的气息,也是从这一只猴子的身上传来的。
金蝉子原本就不怀有任何的恶意,因此也没有想过要刻意的隐藏自己的到来,自然被对方给察觉到。于是他看到那只金色的猴子睁开了眼睛,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那好似有着金色的闪粉的虹膜朝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像是天边被日光描了金色的边的霞云,只是这样看着都会让人从中窥到某种粗犷但是又迷人的美。
“你是何人?”
这一只猴子问他。
金蝉子是天生的佛子,又在西天修习佛法,距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自然不会因为他是一直猴妖而有所偏见憎恶。所谓佛,本便是对天下万物都一视同仁,即便是对魔他们都尚且还残留着一丝善心,更何况眼前的猴妖周身气场通明,眼神清澈,一见便可知晓绝非是那等恶妖?
金蝉子便笑着同他唱了一个喏,拱手行礼,并未有半点的无礼和轻视。
“我名金蝉,今日本只是从此处接到路过,但是不想察觉到佛法气息,一时好奇之下来才来一探。”金蝉子双手合十,眉眼微弯,露出一个笑来,当真是如同三月阳春的暖风,熨帖到心间,“我观小友有缘,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同小友论道一番?”
姜乾青的眉睫微微动了动。
他居然不知道,是什么风把眼前的这人给吹过来了。
佛子金蝉,姜乾青自然不会不认识。即便是佛祖门下的弟子不知凡几,西天拥有数不清的罗汉佛陀,金蝉子在其中,也绝对不是光辉被埋没的那一个。
无论是天资也好,还是悟性也好,又或者是勤奋和努力也好,在整个灵山佛国当中,大抵都没有几个人能出金蝉之右。再加以金蝉子相貌俊雅,便是此先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人见了都会为之心折,会成为佛祖最为珍爱的弟子也并不奇怪。
谁又能够不欣赏金蝉呢?
但是,就是这样的金蝉,姜乾青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就在几百年之后,他将会因为和佛祖在观念上有冲突而掀起让整个佛国都为之震惊的那一场争吵,最后因为坚决不肯低头认错,而被佛祖直接从佛国打落,失去了佛子的身份,在滚滚的红尘当中挣扎。
姜乾青拥有孙悟空全部的记忆,他看面前的金蝉子的确在面相上同那唐三藏有不少的相像之处,可是任何一个长了眼睛的人见了,都绝对能够把这两个人之间清楚的分辨开——因为唐僧终究还是太过于唯唯诺诺,到底少了几分如同金蝉子这般的意气风发,自信张扬。
唐僧是在红尘当中打磨翻滚、被洗去了全部的锋芒都和棱角的容器,可是金蝉子却是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为之赞不绝口的、闪闪发光的灵山佛子,结友天下。
既然同为佛门下的怨者,那么姜乾青并不介意同这一位佛子之间交好。更何况……唐僧日后成为了孙悟空的师父,他们之间按照世界线的轨迹原本就该有一场缘分,倒也不必在意早晚。
于是姜乾青便也没有拒绝来自金蝉子的邀请。
“你若有此意,那么便是论道一番,也并无不可。”
他这般直白爽快,金蝉子也觉得欣喜,他本就有些浪荡形骸的意思,姜乾青这样更是对了他的胃口,当下便一撩衣袍,在姜乾青的对面盘腿席地而坐。
“我便是喜欢你这般的性子。”金蝉子抚掌而笑,“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这一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姜乾青的目光微微闪烁,那些并不属于他的、这个梦境的主人的记忆全部都在一瞬间鲜活了起来,在他的脑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姜乾青微微的垂了眼,回答了金蝉子的话。
“叫我——孙悟空便好。”
“孙悟空,孙悟空。”金蝉子将这个名字反复的念了几遍,只觉得朗朗上口,其中又隐隐的喊了佛家真言,当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名字。
他的面上也就挂了更多的笑意:“既如此,那便喊你……悟空。”
姜乾青对此并不在意:“随你喜欢就是。”
他们两个人便在此以地为桌椅,就着眼前的青山绿水,满目桃林,交谈起来。
金蝉子即为佛子,甚至是佛祖最为珍爱的弟子,其佛法的造诣自然深厚;而姜乾青,他本身便是灵山与佛国的根基,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两位佛门的圣人之外,就算是佛祖亲自站在这里,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够稳压姜乾青一头。
因此金蝉子只觉得,他以往从未在同人论道的时候有如此的舒畅过,每时每刻都会有更深的、新的理解,仿佛思路都在一瞬间通达,他推开了一扇以往从未意识到的门,在那之后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们论道了九十九日,从阳春到初夏。金蝉子颇有些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一次论道,只是看着姜乾青的目光要更为亲近与和善了几分。
“我需得回灵山一趟,盂兰盆节不日将开。”金蝉子问,“悟空可有意来参加?”
姜乾青拒绝了。他对灵山佛国的一切都敬谢不敏。
金蝉子非常可惜的叹了一口气,只能依依不舍的同他作别,并约定了下次两人再行论道。
姜乾青望着金蝉子远去的背影,忽而问:“你怨他吗?”
梦境的主人并未回答,但是姜乾青却仍旧是得到了答案。
——不怨,不恨。
只是如果可能,希望孙悟空与陈玄奘,从未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