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粉色烟雾逐渐消散,渐渐显现出一个少年身形。
沢田纲吉的心稍稍落下。
倘若十年火箭筒烟雾消散什么都没出现,那意味着被击中之人已在十年后死去。现在隐约可见少年卡特兰的身形,说明十年后他还活着。
一股令人动弹不得的炎压骤然笼罩整片草坪。
交谈声.碰杯声.吉他声……以为遭遇敌袭,所有人停下动静,纷纷警惕地看过来,只剩下宴会音响不合时宜地放着明快的意大利乡村小调。
清亮动听的少年音从烟雾中传来,玩味道。
“胆敢在我面前摆弄幻术,指使你们的人难道没有——”
带着橙色宝石锁链戒指的冷白手指轻挥,掀起身上前短后长的黑色飘逸大衣,最后一抹粉色烟雾被挥散。
白发少年脑后的一束长发已经长至及腰,同衣摆随风摇曳,额心熊熊燃烧着橙色死气之炎,璀璨的紫金色双瞳微眯,透着危险的气息,拉平的嘴角展示他不悦的心情。
大衣之下的身材纤细颀长,他穿着袖子挽起的淡紫色衬衫,银灰色格纹马甲。黑色长裤收进利落的黑色长靴里,一动不动的时候像个优雅绅士。
但当看清周遭的一切,白发少年就像耗尽最后一口气的将死之人,声音突兀地消失在嗓间,浑身气势和可怕的炎压也烟消云散。
五官长开的精致脸庞上此刻呈现出如刚出生的孩子一般的茫然,他身形恍惚踉跄,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睫毛颤抖,眼里瞬间盈满泪水。
垂落的手猛地攥住裤缝,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面前的儒雅英俊的棕发青年,找回颤抖的声音,怕戳破梦境气泡似的,呢喃细语。
“……纲吉老师?Reborn先生?”
离得远的人在音响的遮掩下,听不见他的声音,但离得近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少年卡特兰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彭格列十代首领沢田纲吉,以及他那身为世界第一杀手的家庭教师,在十年后的世界恐怕已经……
几人脸色骤变,Reborn压下帽檐挡住自己的神情。
被送上死亡预告的沢田纲吉手怔松片刻,反而歉疚地注视着面前的白发少年。
老师啊……
看来未来的卡特兰已经通过了他的考验。
他抬手托住卡特兰的脸颊,感到这个孩子的身体在细微颤抖,像在隐忍某种情绪。
他温润的眼睛注视着那双悲伤的眸子,轻柔叹息:“我失约了,是吗?”
他此前答应过,不会丢下这个孩子。
卡特兰额心的火焰正如他的身体一样颤动着,那样强大的火焰缓缓缩小,化作一缕细长的火苗,随着他的心理防线一起,悄无声息地熄灭。
然后,拙劣伪装下的情绪暴露出来,像高高掀起的海啸巨浪,将他霎时间淹没。
他呜咽一声,嚅动着嘴唇,抱住沢田纲吉,久违地将脑袋安心地埋在老师的颈窝里,泪水混着无法言说的悲伤.无助和委屈一同夺眶而出。
沢田纲吉无声地叹息,轻拍他的后背,代替另一个失约的自己向他说:“对不起。”
卡特兰后腰位置的面料随着他的动作,渐渐透出一块血色。
“……不要紧,已经包扎过。”哭狠的卡特兰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他对裂开的伤口不以为意,只是环顾一圈,寻找那些熟悉的身影,焦急地询问,“Xanxus爸爸……他们在吗?”
五分钟,这珍惜的五分钟已经过去多久了?
他来得及见到所有想见的人吗?
他祈祷着时间能够就此停下。
“在。”沢田纲吉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声音沉了几分,他迅速为卡特兰指明方向,“他应该在中庭,快去看看吧。”
卡特兰努力止住哭声,克制情绪,收起委屈巴巴的脸,用袖口抹掉眼泪,让自己看着像小时候一样笑容明媚。
要是被泪水糊满脸,他们就看不见自己长大的样子了。
他很快就做到了。
重新抬起头的时候,除了挂在睫毛上的些许泪珠,他看起来一切如常,愉快悠然,嘴角甚至还带着似有似无的弧度。
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他宛如一道银光,飞奔向中庭,沢田纲吉等人紧随其后。
在中庭茂密的树荫下,卡特兰终于看到那道沉默寡言的黑发身影,以及身边如影随形的银白长发身影。
“爸爸……斯比……”
在靠近的那一瞬间,他的脚步不由得放缓,将他们的身影清晰完整地映入眼中。
就像擦净了相框上的灰,熟悉的面貌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牢牢地用眼睛记住,一瞬间牵引出无数回忆。
循声望过来的二人见到骤然变大的卡特兰,眼中浮现诧异。
卡特兰忍不住扑向他们,就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环住Xanxus的脖子,挂在爸爸身上。
“爸爸……”
到了这时候,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完全没想过会再次见到这些人,所以未曾想过对他们说什么,脑子也糊作一团。
他竭力维持平静,装出得意的语调,扬着哭一般难看的笑脸说,“我长高啦!”
Xanxus明白了什么,目光一紧,抬手要揪住他问个明白。
可五分钟已到。
时间不会为他停下,粉色烟雾再次弥漫,伪装拙劣的家伙消失了,落到他怀里的只剩一个还没长高的小家伙。
-
年幼的卡特兰在经过一阵粉色烟雾的笼罩后,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被砸穿一半的破损高穹顶.碎裂后无人收拾的彩绘玻璃窗.无处不在的十字架与栩栩如生的壁画……这里是一座破损严重的教堂,墙上还雕刻有彭格列家族的纹章。
在横滨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宗教,他也曾见过教堂的样子。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穿越了吗?
“啊……居然是十年火箭筒。”
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真怀念啊,我从六岁开始,应该就很少用这东西了。”
十年火箭筒,刚才纲吉先生也提过这个名字。
卡特兰转身循声望去,说话的人坐在他斜前方的木制长椅上,头上戴着一对牛角,穿着棕色拼接款牛仔外套,浑身散发着成熟意大利男性的魅力,长得和刚才那个奶牛衬衫的少年极其相似。
“十年火箭筒是什么?”卡特兰问道。
“能和未来的自己交换五分钟的时空道具,这里对你而言是十年后的世界,过五分钟你就能回去了。”牛角青年懒懒地抬手招呼,“我是蓝波,你会过来应该和少年的我有关。”
卡特兰恍然,把他和奶牛衬衫的身影重叠起来。
“你是刚才那个挑战失败哭着跑走的人!”
二十二岁的蓝波无奈地挠挠脸:“现在的我可不是爱哭鬼了……”
教堂另有一人,是位戴着眼镜穿着神父装的黑发青年。
他饶有兴趣地走向卡特兰,感怀道:“没想到会这样再次见到幼年的你。”
“你也认识我?”卡特兰兴致勃勃地问,“那我十年后成为大家的教父了吗?”
青年神父指尖拨弄着罗马领上的白色硬片,露出手指上缠绕着锁链的紫色宝石戒指。
他笑容恶劣:“你猜?”
卡特兰气鼓着脸,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要记小本本了!
“不,我才不会告诉你。”青年神父表情诡异,“你离小时候的我远一点。再说了,我就算说出名字,你也完全记不住吧。”
“这倒是。”卡特兰应和点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记名字有什么不对。
青年神父看他真一副不打算记自己名字的态度,气得磨牙。
这时,教堂的门开了,走进来两位青年。
其中一人戴着巨大的苹果头套,卡特兰眼睛瞬间亮起。
“苹果师兄!”
没想到在十年后的世界还能看到熟人,卡特兰非常兴奋。
弗兰看从年幼的他就知道发生什么,神情自若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脑袋,像过去一样喊着:“笨蛋师弟。”
卡特兰抱着他的腰,仔细地打量着他,高高举起手比划。
身高长到一米七多,也可能有一米八了,带着头套看不清楚,但是模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看着更成熟更帅了些。
弗兰戳着他的脸颊,面无表情说:“没有,你还是小小一点。”
“骗人!”卡特兰哼哼唧唧,又探出头,越过弗兰看向同时走进来的另一个人,“你是谁呀,你也认识我吗?”
那是个金发碧眼,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的青年,一板一眼地穿着黑西装,像被命令坐下的狼犬,沉静内敛,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目光却始终盯着卡特兰。
“雷奥尼德·安德烈耶维奇·维诺格拉多夫,我是你的——”
神父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反正他也记不住你的名字。”
可恶,他的名字都没被记住,怎么能让这小子抢先。
金发青年看着有点委屈。
卡特兰的确记不住。
好长啊,他第一次听到这么长的名字。
不过他能感觉到,这几个人都是自己的朋友!
太好了,十年后自己也有好多朋友。
对了,既然来到十年后的话,当然要见见其他人。
“纲吉先生和爸爸他们在吗?”他超级期待,“我想见他们。”
几人脸色骤变。
没有得到回应的卡特兰茫然,揪着弗兰的袖子,紧张道:“怎么?他们都不在了吗?”
蓝波撇过眼,开口:“五分钟快到了,你来不及见他们。”
卡特兰恍然,又问:“有照片吗?看照片也行。”
蓝波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看自己的手机壁纸。
照片似乎拍摄于彭格列的某个大活动,好多人围聚在一间小小的餐厅里吃饭,看着像是在一间日式住宅里,桌上的食物都很家常,不像平时大厨的精致摆盘。
卡特兰亮晶晶地看着未来的大家。
纲吉先生果然还是好帅气,Xanxus爸爸头发好像更长了,云雀爷爷在照片角落的院子里……还有好多他不认识的人。
不过感觉大家变化不是很大,这是十年后的照片吗?
卡特兰掰开蓝波挡住屏幕的手指,发现了被遮挡的自己。
诶,自己看起来顶多11岁。
难道说……
卡特兰瞪大眼睛,惶恐不已。
自己真的就像苹果师兄说得一样,没再长高了?!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砰”的一声,粉红烟雾再次升起,他回到了自己的时空。
神父看了眼蓝波的壁纸:“这么早期的照片骗不过他吧?”
这根本不是什么十年后的照片。
蓝波无所谓地收起手机:“反正他也回去了。”
粉色烟雾散去,他们熟悉的十八岁卡特兰回来了。
成熟的蓝波看着明显哭过,眼圈通红的白发少年,就像过去被他视作哥哥的沢田纲吉一样,揉了揉白发少年的脑袋。
小卡特兰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他发现自己竟然被Xanxus揽在怀里,他抬头望去,大家的表情都好奇怪。
沢田纲吉轻揉他的脑袋:“欢迎回来,卡特兰。”
“我回来啦!”卡特兰高高兴兴地讲述起自己的遭遇,“我去到了未来呢!好神奇!”
斯库瓦罗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在一个有彭格列纹章的教堂里,里面有长大的奶牛哥哥和苹果师兄,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人,但他们认识未来的我。”
“奶牛哥哥……”沢田纲吉轻笑,“是蓝波吗?”
卡特兰点点头:“我本来还想去见见大家的,但是来不及,就只看了照片。大家都和现在一样帅气,变化不大呢。”
自己没长高这件事,绝对不能说!
沢田纲吉若有所思。
卡特兰装作不在意地问:“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未来的我,他怎么样呀,帅不帅?”
沢田纲吉一顿,面色如常地说:“变得很厉害,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呢。”
“真的?”卡特兰又得意起来。
他们又追问卡特兰一些关于未来的问题后,斯库瓦罗让弗兰带着卡特兰出去玩。
两个孩子一离开后,中庭的气氛压抑下来。
巴利安曾经与沢田纲吉的守护者举行过指环争夺战,在那次比赛中,5岁的蓝波曾利用十年火箭筒召唤出15岁的蓝波代替作战,因此他们明白刚才的交换是怎么回事。
“小鬼那个态度什么情况?”斯库瓦罗目光灼灼地看着沢田纲吉。
从大卡特兰的反应来看,他和Xanxus在十年后都死了,甚至没能看到那个小鬼长高,死得很早。
常年在危险世界游走,从事着杀手的工作,他们对自己的死亡早已做好准备,并不会大惊小怪。
但看着沢田纲吉西装上一块泅湿的痕迹,以及卡特兰明显哭过的神色,显然也对着沢田纲吉哭过。
他和Xanxus死了无所谓,巴利安首领的位置能者居之,总有人顶替上来。
可沢田纲吉难道也死了?!
Reborn沉声道:“没错,连我也在其中。”
斯库瓦罗面色凝重。
从两位卡特兰的描述来看,覆灭他们的危机就在不远的未来。
最强家族彭格列的首领和巴利安的首领竟然双双死亡?而且连世界最强七人的彩虹之子也遭遇不测。
能做到这个地步,恐怕整个彭格列都遭遇了重创。
未来究竟出了什么事?!
斯库瓦罗甚至想用十年火箭筒再砸一下,问个明白。
但他心知不能这样做。
不管有没有时空悖论,若是得到未来的信息就能避免遭难,大卡特兰和接触小卡特兰的那些人也不会什么都不说。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沉重的。
九代目也是如此。
他注视着Xanxus和沢田纲吉,眼神悲悯。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抱着孩子们会好好活下去的念头,安心陷入永眠,未曾想到,在他行将就木的时候,会得到这样的消息。
这无异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还有他那可爱的小孙子,纵然活了下去,却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
想到那孩子抱着Xanxus的表情,他拄着拐杖的身体轻颤,Reborn立刻让人将他送回去休息。
Xanxus和斯库瓦罗有事要商议,先行一步。
沢田纲吉抿唇,担忧地看着自己家庭教师。
Reborn冷哼一声:“收起你那没出息的表情,蠢纲。”
他和沢田纲吉,谁会走在前面还不一定呢。
但Reborn也想象不到会是什么敌人杀死自己。
“还有些问题。”
Reborn冷静分析,“如果你死了,谁会是下一任家族首领?”
九代目年事已高,就算到时候还活着,恐怕也难以主持大局。
沢田纲吉想了想:“父亲?”
他的父亲目前还是彭格列的门外顾问,属于半退位状态。
但如果另外两边的首领都遭遇袭击,身为门外顾问的他恐怕也不妙了。
“应该是卡特兰。”沢田纲吉想到那个叫自己老师的孩子。
Reborn的眼睛盯着他:“但是他身上没有彭格列指环,手上也戴着一枚普通的大空戒指。”
戒指竟然还用锁链封印起来了,十分奇怪。
“而且……目前的晴属性火焰已经被彭格列实战化运用,但来自十年后身为家族首领的他,受了伤却只能简单包扎,无法用晴属性火焰治疗。”
出血到那种程度,绝不是什么小伤。
就算卡特兰没有找到晴守,彭格列的医疗队也拥有世界一流的水准。
即便遭遇什么灭顶打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能度过危机,彭格列也能慢慢缓过来。
Reborn补充:“根据描述,卡特兰所在的那个教堂,应该是彭格列的家族教堂。”
意大利是个天主教国家,他们的家族成员也多多少少都有些信仰。
为了避免成员将家族秘密泄露给外面的神父,也为了方便家族成员举行各种仪式,大多数家族都会在总部附近设置一个家族教堂,并由可信任的心腹担任神父,大家死后的遗体都会葬在家族教堂附近。
那么,明明身在彭格列总部附近的家族教堂里,身为首领的卡特兰为什么还得不到最好的治疗?
沢田纲吉目光微颤。
大卡特兰在遭遇交换时,第一时间就认为是遇到敌袭。
也许他们的死亡并不代表危机结束,彭格列仍处于动荡之中,甚至可能已经不复存在。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场指环争夺战。
那一次,15岁的蓝波也败下阵来,哭哭啼啼地再次使用了十年火箭筒,召唤出了25岁的蓝波。
15岁的蓝波尚且是一副被宠坏的样子,是个爱哭鬼,25的蓝波却变得格外成熟稳重,战力强大,眼神哀伤。
卡特兰.蓝波……都在他们离开后被迫长大的孩子。
沢田纲吉陷入沉思。
如果说未来无法改变的话,那么以当初15岁蓝波的情况推算,他至少还有三年时间。
三年,他能为大家做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