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云从前最爱跟在高嘉乐这个最小的哥哥身后转, 现在他回来了,高嘉云自然又成了小尾巴, 吃过饭一路跟着到了他那屋里。
高嘉乐搬出来久未用过的望远镜保养,高嘉云就围在他身边跟他说一些家里发生的事。于是高嘉乐很快就从她嘴里弄清楚了三哥和三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当初三哥要娶的是林绮罗, 谁知道临时说要换人,爹娘竟然也答应了, 我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那林锦绣可比三哥还大三岁呢, 听说是以前订婚的人家不要她了,嫁不出去, 这才非要贴到咱们家来。”
“真是的, 我们三哥那么优秀,至于要一个没人要的女人吗?四哥你不知道, 当初林锦绣一双小脚嫁进咱们家, 三哥理都不理她, 他最讨厌小脚了,结果林锦绣直接去把小脚扳正, 路都走不了,但是三哥还是不喜欢她,把她丢在林家几个月都没管, 真是丢人, 她也好意思回来, 你说好不好笑!”
高嘉云快活地咯咯笑起来, 眉飞色舞地比划:“三哥现在和安枝姐姐感情正好呢, 我上次去看三哥,安枝姐姐还带我去看了她们的报社,安枝姐姐有文采又长的好看,她和三哥才最般配,偏偏那个林锦绣横在中间碍眼,我真是看到她就烦。”
高嘉乐听得眉头紧锁,手上拆卸黄铜架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事是三哥做得不对,还有嘉云你也不该这么说三嫂。”
高嘉云一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刻大叫起来,“四哥你说什么呢,三哥哪里做得不对啦!”
高嘉乐:“既然他要追寻真爱,就不要娶三嫂,既然娶了三嫂,就要负起责任,而不是一味逃避,把问题都丢给三嫂。”
“四哥你疯了吧!”高嘉云愤怒,“我们才是你的亲哥哥亲妹妹,你怎么帮别人说话!”
高嘉乐皱眉:“本来就是你们做得不对,我难道不能说吗。”
高嘉云愤愤不平道:“本来三哥就是不想娶的,是爹娘非要他娶,三哥也很痛苦啊,这也要怪三哥吗!他反对封建压迫,勇敢追求真爱,哪里错了!”
“你只想着三哥痛苦,你和三哥想过别人吗?三哥要是真的想追求真爱,就算爹娘要打死他,他也不该娶,这才是勇敢担当。可闹成现在这样,他不仅对不起三嫂,也对不起他喜欢的人。嘉云,这不是抗争,这是自私逃避。”
“你——”高嘉云气得跺脚,“跟你说不通,我不跟你说了!”
见妹妹气冲冲跑了,高嘉乐也没去管他,他心情复杂,拿起刚才拆卸到一半的镜筒擦了擦,忽然又放了回去,垂手坐在那。
刚才在厅里突然间见到她,他有一瞬间惊喜,可意识到那是三嫂后,他心里猛然一阵失落。听了妹妹这一番话,心里更多的就变成了愤怒和失望。
三哥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嘉云以前也乖巧可爱,怎么三年未见,他们都变了呢?回来见到亲人的喜悦,因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晚上没能睡好,清早路过三哥屋前,想到如今三哥不住在家里,里面只有三嫂一个人,高嘉乐的脚步不由停了停。
就这么犹豫的片刻,水银走了出来。
见到她,原本已经准备走的高嘉乐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走过去喊了声三嫂。
水银对高嘉乐态度还行,只要没有对她露出恶意,和她没有过节的人,她的态度都能称得上温和——至少是表面上的温和。
“三嫂。”高嘉乐有些迟疑地说:“这两天三哥说不定会见我,等见到他了,我会劝他回家。”
水银看这年轻人神情里有愧疚和凝重,心里好笑,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神态很从容,“谢谢四弟,但是不用了,说实话,我并不想见到你三哥。”
“可是你……”高嘉乐下意识看向她的脚,想起高嘉云的那番话。
三嫂原本是裹了小脚的,因为三哥才做出这样的改变,那应该是很痛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坐在街边,微微颦眉按腿,好像是觉得脚痛,她的脚应该还没好彻底。
是不是三哥让她太伤心了,所以她不愿意再见到三哥了?高嘉乐想到这,忍不住为面前的女子难过起来。
水银:“心意我领了,但四弟不用管这件事。”
……
高嘉乐去了外祖家,继续整理从英国带回来的各种器具和资料书籍。他那小舅舅杨舒淮坐在一边看书,忽然摘下眼镜盯着埋头整理东西的外甥,“嘉乐,今天怎么话这么少啊。”
高嘉乐是很活泼外向的性格,哪怕在英国也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大部分认识他的人都会喜欢他,他就像个小太阳,爱笑又爱热闹,像这样一上午埋头整理闷不吭声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换成前两天,他收拾到什么都要拿出来讲一讲。
高嘉乐把手里的书搬到一边,靠在一张桌子上。他毕竟还年轻,一腔沉默的心事压着,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昨天回家,看到了我的三嫂。”
杨舒淮揶揄:“哦,看你哥哥们都成家了,你也羡慕想娶媳妇了?”
高嘉乐勉强笑了下,两道剑眉却仍旧拧在一起,杨舒淮见状也没了继续开玩笑的心思,“怎么?”
“我觉得三哥好像变了,他的一些做法我不能赞同。”最让高嘉乐难过的是,幼时无话不谈的亲密兄弟,长大后却会因为想法不同出现矛盾,“我回来了,肯定是要去见三哥的,但是见了三哥,我大概会说一些让他不太高兴的话。”
杨舒淮忍不住笑了一声,在他看来,这实在是很“小孩”的苦恼。
“既然知道你三哥听了要不高兴,你不说不就好了。”
“明知道他做得不对,我是非要说不可的。这是为了三哥,也是为了三嫂。”高嘉乐认真道,整个人又精神起来,“我早点收拾完去找三哥!”
杨舒淮用手中卷起的书敲敲膝盖:“听你话音,你好像对你三嫂感觉不错,我怎么听说我姐,你亲娘对她不太满意呢,据说她有些不安生啊。”
高嘉乐看一眼小舅舅,“不可人云亦云,还是你教我的。”
他一身灰尘,袖子扎到小臂,拍着一摞资料神色肃然,“我娘和妹妹她们对三嫂的不满主要是迁怒,充满了她们个人的主观情绪,这是有失偏颇的,我不能同意她们的说法和做法。”
杨舒淮闻言,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忽然摇摇头,低声叹了句:“年轻人啊。”
……
高嘉云这个时候正怒气冲冲去找高嘉良告状。
“三哥,你说四哥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不仅不站在我们这边,还说你不对!”高嘉云气呼呼地说。
原本因为弟弟回家而高兴的高嘉良陡然沉默下来,他沉声问:“嘉乐真的是这么说的?”
“嗯。”高嘉云安慰他:“三哥你也别难过,四哥他是根本不知道你的为难,就在那胡说八道!”
高嘉良放下手里的稿子,“我们三年没见,我还是要见见他的,有什么话我们自己会好好说,嘉云你就别掺和了,赶紧回去吧。”
高嘉云犹豫:“那……那你们说归说,可别吵架!”
高嘉良笑笑,拍拍妹妹,“我怎么会和嘉乐吵架。”
话虽如此,兄弟两个见了面,气氛仍然是不好,只因为高嘉乐提起让他回家。
“三哥,你总不能真的就不再回家了。”
高嘉良瞧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弟弟,发现他确实长大了,不由露出一点疲惫,“嘉乐,很多事你不明白。我和林锦绣没有感情,我另外有喜欢的人,她叫安枝,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不在乎我的身份和家庭,能懂我,支持我,我这辈子可能除了她再也没办法爱上其他的女人了。”
高嘉乐冷静地问:“那三嫂呢,她以后该怎么办,你要让她以后一直独自一人吗?”
高嘉良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才出声:“我不知道……我和安枝已经决定在一起,我不可能辜负她的。林锦绣是林家大小姐,而且她那性格,就算没有我她也能过得很好,但是安枝不行,安枝她失去了所有亲人,现在她只有我了,我不能离开她。”
“等过两年安枝有了孩子,爹娘就会答应我们在一起了。林锦绣要是愿意可以跟我离婚,不愿意她就一个人住在高家,我和安枝不会回去,我们互不相干,这是最好的结果。”
高嘉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三哥。谁弱谁有理,谁强谁活该,这难道是对的吗?
高嘉良被弟弟看得狼狈,低声喃喃:“嘉乐,你还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我第一眼看到安枝,看见她抱着书坐在花下读一首诗,文静又美好,那一刻我感觉天地都安静了,除了她谁都看不见,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高嘉乐蓦然沉默,忽然觉得口中发苦。
这种感觉,他已经明白了,可是——
“三哥,你这样,对三嫂不公平。”他垂下眼轻声说。
高嘉良就没再说话。
兄弟两虽然没吵起来,但一场谈话没有结果,终究是不欢而散。
水银再见到那热心的年轻人,就见对方颇垂头丧气,一副对不起她的模样,向她道歉。
“三嫂,对不起,没能劝三哥回来。”
水银:“……”这年轻人可能就是太热心了,才会在几年后被他三哥牵连丢了性命。
“你三哥没什么对不起我,你更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水银注视面前的年轻人,“所以,你不用这样,我也不喜欢听别人对我道歉。”
高嘉乐下意识:“对不起对不起!”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又懊恼地住了嘴,脸上明明白白写了黑体加粗的“对不起”三个大字。
水银被这年轻人蠢蠢的神情逗得笑了一下。
那笑容潋滟明媚,高嘉乐一呆,被她笑的耳根一红,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结结巴巴表示还有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