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大草原上,在几只猎豹的注视下,他们的王在这天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猎豹发出一声悲鸣,而天空中盘旋已久的秃鹫们却发出了兴奋的叫声。
摄影师不忍心地擦擦眼角,和这位陪伴了他一半职业生涯的大猫在心中告别。
在一个雨夜,无聊的摄影师捕捉到了一道让他十分震撼的黄色闪电,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追拍。
它是派克,是名副其实的猎豹之王。
从诞生起就体型比兄弟姐妹大一圈的它,还拥有着不同寻常的智慧。它敏锐的双眼总是可以第一个找到猎物,而矫健的身姿和闪电般的速度成就着它完美的捕猎成功率。
它是草原上最出色最强壮的猎豹,连花豹都不敢打欺负它的主意,甚至多次在更为强大的食肉动物爪下救下自己的兄弟。
它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快的动物,但派克总是可以轻易跑出超出人类想象的速度,他永远是最顶尖的那一个。
只是如今,再强大的动物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走到最终的结局,这位造就了草原上无数传说的王者,终于也迎来了落幕。
摄影师拍完最后一个镜头,见多了草原上轮回的他头一次不忍心看秃鹫降落后的场景,派克的两兄弟徒劳无功驱赶这群饥饿的食腐者的画面在他脑中萦绕不去。
他上了自己的越野车,收好机器,驱车离开了这个造就了他和它的地方。
一年后,一部名为《黄色闪电》的记录片在全世界斩获了无数奖项,而这位摄影师也一跃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自然摄影师之一。
——
“您真的不打算再留一年吗杨教练?您的年纪还没到退休的时候,这时候退休岂不是亏了?而且您可是我们主心骨,这时候走了,我们就更培养不出来什么能站在奥运上的人才了。”
正皱着眉头说话的娃娃脸男人是华国短跑国家队的副主教练魏洋洋。他正拉着国家队的主教练杨胜劝说。
虽然已经年逾五十,但这几年尤其显老态的杨胜摇了摇头,示意多说无益,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
“我人老了,没有那种必须争抢获胜的精气神了,现在的国家队还是你来带最合适。”
这位本科一毕业就开始为国家田径做贡献的教练冲着他的后辈摆摆手,离开了这个他待了几十年的运动场。
送走自己师父的魏洋洋长叹一口气,回身看向了场馆之内蹦跳的年轻运动员们。
曾经几时他们也抱着美好的幻想,希望在田径最闪耀的项目上打破人种的差异,打败那帮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外国人。可是辛辛苦苦地培养了几十年,终究怎么努力都看不到一点希望。
泱泱大国,却没有一个能在田径短跑这个项目上在世界站稳脚跟的人。更别提这几年明显下滑的成绩,也怪不得师父这么灰心丧气的申请了提前退休。
但他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要竭尽全力去培养任何一个有可能闪耀的明星。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使命。
“仲子路,给我再做一圈蛙跳,你这个下肢力量还是不行。”
——
杨胜是华东人,但工作却一直在京市,如今一闲下来,他就萌生了回去生活的想法。
也没有孩子,无牵无挂,他就带着自己的老婆子买了两张车票,准备先回去看看自己的老房子。
火车窗外一幕幕熟悉的场景褪去,变成了陌生的山川。
也年近半百,但依旧温婉的陈杏看了看自己一直盯着窗外的老公。
“退休了也挺好,回去种种田养养鸟,这不是你之前一直念叨的生活吗?”
杨胜点点头,眼神还是没有离开窗外,他说道:“回去看看老房子还在不在,还有那个村里的破操场,之前我捐了一笔钱,也不知道建得怎么样了。我记得我小时候跑在上面都硌脚,现在的孩子怎么跑得惯哦……”
听他念叨这些,陈杏就知道他还是没放下,摸了摸他花白的络腮胡,顺着他的话头,两人聊起小时候的趣事来。
将近十个小时的颠簸,即使是柔软的卧铺也让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折腾得不轻,晕晕乎乎的夫妻俩互相搀扶着下了车,早就翻修过好几遍的车站非常陌生,杨胜举手打了个车。
十几年没回过老家,房子几乎都被废弃了。还好有邻居偶尔过来打扫,虽然家具陈旧,但也算能住人。
杨胜在院子里晃悠着活动着自己都僵硬了的腿,陈杏打开厨房的自来水,发现出来的都是带绣的黄水,她挽起袖子拿来抹布和水盆,准备大干一场。
“哟!您这是回来啦!”邻居米强从田里回来,正好看见在院子里蹬腿的杨胜,自己村出了个大教练,这是他们村多年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时候突然见到本人,米强赶紧上来打招呼。
乡下的邻里关系亲近,而且多少沾亲带故。米强要是论起来,还是杨胜的远房表弟。
他家里三代务农,为人淳朴,没多少心眼,但又热情好客。这时候见了杨胜,不由分说就要拽着他去家里喝酒,给他接风洗尘。
米强把锄头放下,就想去拉杨胜,但是手伸出去又顿住,收回来在衣服上好好蹭掉了泥巴,这才拽起杨胜的袖子。
“走吧走吧老哥!让我媳妇多添几个好菜,这么久没回老家了,让我给你说道说道!”米强大笑着,一张黝黑的脸上笑出满眼的褶皱。虽然他年纪比杨胜小几岁,但看着却比只有鬓边微白的杨胜大上好几岁的样子。
杨胜实在受不了这架势,他感觉要是不去这汉子拖也要把自己拖走。
村子里太热情了,杨胜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去叫上陈杏一起去。
丰茂村的房子都是独立的砖土房,房子边都圈了院子,绕过杨家的院子,三人就到了邻居米强家。
米嫂多加了几道肉菜,给他俩整了点酒,几个人热热闹闹围着小桌子吃了饭,米嫂就拉着好久未见的陈杏去聊天,留米强和杨胜坐在屋中间继续喝酒。
“你真是好久没回来了,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村发展的可好了。你给村里捐的那个操场和孤儿院上电视台之后,好多人给这儿捐钱!”米强喝得有点上头,脸红脖子粗的,连说话声音都高了好几度,“明带你瞧瞧那边重修的小学、新建的图书馆、那个孤儿院,都整得可气派了,现在孩子们条件可比咱们当时好太多了!”
杨胜在旁边乐淘淘的点头,他也有点喝多了,米强的声音在他耳边轰隆隆作响,他晕晕乎乎地听到家乡的一切改变,心里也是开心。
小时候他和米强家里都穷,家里务农都看天吃饭,遇到不好的时节,有了上顿没下顿饿到浮肿的时候也是有的。他拼搏了这么多年,即使是提前退休,国家队的补贴和退休金也足够保证他和陈杏衣食无忧,家乡也发展的不亚于城里,下一代也茁长成长,这个国家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哎。”
但不知道为什么,杨胜叹了口气。
“老哥你叹什么气啊!这么好的日子,你可别太好高骛远了。来来来,吃肉,我跟你说这猪现在都吃谷子,长得可壮……”
嘴里的肉是肥美的,听到的景色是美好的,可是杨胜心中却一直有些气郁。
现在的日子和小时候比当然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站在过世界的赛场上,听到过世界山呼海啸的掌声,尖叫声。
他没有好高骛远,但是见过有人在面前登顶,就实在是对自己无法满意。
酒是好酒,但是越喝越堵。一直喝到了夜里,米强喝得迷迷糊糊犯困,杨胜叫了米嫂过来看着,和陈杏跟她告别,两个人搀扶着走出家门。
杨胜的脚步也有些漂浮,靠着陈杏搀着还能努力走好直线。
陈杏都不用看他的表情,从他的呼吸都知道是又不高兴了。自家这个老头子是运动员出身,本来就胜负欲极强,这几年国家队又一直沉沙折戟,她几乎都看不见这人怎么笑过了。想着退休回家心里能放松些,没想到这么热热闹闹的,出来还是沉着个脸。
村子的夜里比不了城里,只有一条平整的土路,旁边都是半人高的杂草和水坑,□□的叫声此起彼伏,给黑夜增添了几分未知。
夜风吹得身上凉飕飕的,路虽然很近,但陈杏还是有点害怕,她拍了拍杨胜的肩膀说道:“老头儿,你可别睡啊。这大黑天的,指不定碰到什么东西。”
杨胜是有点困了,被陈杏拍了拍倒是又清醒几分,他睁开双眼,瞥了眼旁边窸窸窣窣的草丛。
只是这一眼,让他猛然惊醒,冷汗直下,酒都醒了。
草丛中闪过一道黑影,像只大狗身形,四肢着地,速度极快,动静极小,连他的视线都几乎跟不上。
黑影也察觉到有视线在看它,它顿了一下,转脸看向这边。
杨胜瞳孔缩紧,那分明是一张小孩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