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再闭上,再睁眼,继续闭上………重复许多次后,一旁正在给自家汗阿玛诊脉的胤礽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
“觉尔察将军这又是在做什么?”
正值暑热之际,四处皆是漫天飞舞的黄沙,眼前之人一袭青衣却是不染半分纤尘。连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沁凉之意。联想到方才那堪称玄幻的一幕。
觉尔察将军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没……没有!”许是觉得自个儿这幅模样实在没有可信度,来人又慌忙道:“奴才多谢殿下方才赏下的药!”
“若非殿下及时赶到,奴才这条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觉尔察双手抱拳,重重一礼道。只眼中惊愕之色仍是未减半分。
也是,任谁看到有人驭着长剑从天而降,还是早前就见过多次的“老熟人”都会疯地吧!
“不过顺手而为,觉尔察将军不必如此。”当作没发现对方的小心思,胤礽轻笑一声,转头便对上自家汗阿玛过分灼热地目光。
依阿玉所言,既然能被他轻易找到,证明自家汗阿玛生死劫已过,胤礽便收了顾忌。
一颗养身丹下去,带着浓浓的水系灵力,康熙被炙烤的蜕皮的脸上登时便恢复了几分血色,连唇角的干涸都尽数褪了去。此刻一双乌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紧抓着对方的手更是用足了力气。
从胤礽的角度,甚至能看到自家汗阿玛眼中隐隐泛着地幽光,带着极度地狂热之色。
漫漫黄沙中,只见胤礽随手一拂,烟青色袖口微微摆动。顷刻间便见一道蓝光闪过,二人满是沙尘的衣裳几乎瞬间便恢复了整洁。
不出意外两人瞳孔又是一震。轻叹了口气,胤礽方才温言道:
“这里是只剩汗阿玛同将军两人了吗?孤早前一路寻来之时,好似隐约有瞧见过汗阿玛身旁的几队亲卫。”见自家汗阿玛无事,胤礽总归是不愿枉视人命,将人从沙地上扶起后便立即开口道。
康熙作为一国之君,身旁的亲卫也是大多出身显赫,闻言自是没有反对的意思。
服用过丹药,又喝了胤礽特意带来的清水,这会儿觉尔察自觉已经恢复地差不离了,当即便要上前欲要搀扶,被康熙摆手拒绝。
胤礽带路,三人一路向西,幸运的是,虽距离有些远,一众亲卫却并未被分的太散。这会儿见到几人,尤其是明显赶过来救援的太子殿下,更是喜极而泣。
“万岁爷!太子殿下!”
即将流逝的生命之下,早已不允许这些人想的太多,看着众人如出一辙狼狈的神色,胤礽上前,将早前特意备下的灵药及几袋清水一一分了下去。
感受到堪称神奇的药效,众侍卫心下更是感激不已。
寻到了人,又有胤礽引路,回程路上便好走多了。众人前脚走出沙漠,迎面便是带领军士四处搜寻的福全一众。许是素日未歇之故,福全眼下已是青黑一片。瞧着比康熙这个受难之人还要憔悴上几分,见到康熙一行的瞬间,当即酿跄着从马上一跃而下:
“太好了,万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若是陛下您有个三长两短,臣兄………臣兄………”
“臣兄罪该万死啊!”
说到这里,福全已然泣不成声,语气中满是自责之意。
“噶尔丹狡猾,同你等又有何干系!”大步上前将来人扶起,康熙没有责问,只微沉着声音道:
“对了,当日那贼人同朕一道进了荒漠,如今可如何了?”
“这………”微不可见地打量了一番来人的脸色,福全方才犹豫着开口道:“昨日前线便已传来消息,说是那噶尔丹已然回归。”
果然话音刚落,便见康熙脸色攸地沉了下来。福全忙劝慰道:
“陛下,那噶尔丹自小长于此地,对各处地形之熟悉,自不是旁人能比的了地,陛下莫要吃心才是。”
“倒是太子殿下。”福全转头,看向胤礽的眼中满是欣赏之意:“初初来此,便能于一片黄沙中寻到万岁爷,更能这么快找到出路,殿下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万岁爷好福气!”
至于眼前太子殿下速度为何如此之快,这会儿福全心下倒是并未怀疑,早在去岁江南一行,太子殿下习武有成,甚至已然修出了内力一事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想到早前沸沸扬扬的“神药”一事,所谓天纵奇才许就是这般吧!不论什么都能做到极致……
不知想到了什么,康熙方才还有些微沉的脸色骤然转晴,甚至无意识地,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皇伯过奖,本宫不过早前准备地多了些,不比汗阿玛匆忙进入。”单手负于身后,胤礽含笑着道,温雅谦逊的模样又教福全心下欣赏了几分。
得到消息匆忙赶来的胤禔甫一过来瞧见地便是这一幕。不论是眼前皇伯的夸赞,亦或是胤礽的泰然都叫大阿哥心中梗地不行。
连汗阿玛平安归来的喜悦复都减下了三分。
紧紧握了握拳头,胤禔方才上前一步激动道:
“汗阿玛,您总算是回来了!”刻着忽视了一旁的老二,此刻胤禔眼中尽是纯然的欣喜,甚至隐隐泛着些许泪光。
“好好!我儿纯孝,听说这几日看大一直在四处寻朕………”
死里逃生,又是数日未见,康熙心下对这个大儿子自是有感情地,只这会儿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牵制了心神………
轻拍了拍儿子的肩侧,康熙面上同样带着激动,然而脚下的步伐却未停止过半分。时不时还要用余光瞄向一旁不再开口的胤礽。
肉眼可见地,大阿哥神色僵硬了一瞬,心下又是一股无言的愤恨涌起。
这些时日他也曾数次带人进入茫茫沙漠,寻找汗阿玛没有一刻停歇。然而最终得到这一切地仍是老二,救回汗阿玛的是他,得到汗阿玛心喜,众人夸赞逢迎的依旧是他。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么个人,只要一出现,便可将你踩进泥里,教你早前所做的一切都似是一场笑话。
看着眼前之人疾步离开的背影,黑暗中,胤禔脸色愈发晦暗不明。
为寻找万岁爷踪迹,这些时日大军一直在此安营,肉眼望去,皆是一大片洁白的蒙古包。正中心处,独属于康熙的御帐之内更是早早收拾妥当。
脚下是冰藤铺就的原木色棱花地毯,殿中央紫檀木小几上,幽幽地清荷香带着丝丝凉意。梁九功素来极有眼色,见两位主子爷这厢明显有事要谈,抑制住自身激动之意,早早便带着一众宫侍退至帐外。
几乎在人离开的那一瞬间,康熙的目光便紧紧锁在了胤礽身上,许是过于激动之故,胤礽甚至能看到对方微微发颤的眼睫。
径自寻了一方软榻坐下,胤礽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
“汗阿玛想问什么便问吧?”
“保成当日便曾有言,说是想要“以剑入道”,今日便自天间御剑而来,可是………”康熙呼吸忍不住粗重了一瞬,目光中陡然迸发的狂热好似要将人灼伤:
“可是已然道术有成?”
“汗阿玛既然已经猜到,儿臣便已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目光直直迎上来人,胤礽微微含笑,毫不避讳地给了对方揣摩许久的答案:
“是的,汗阿玛,儿臣已然突破凡身桎梏,彻彻底底成了修道之人。”
哪怕早有预料,这一刻,康熙依旧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夕阳西下,透过纱帐带来淡淡的红霞。说不出是震惊亦或欣喜若狂,康熙紧紧握着椅背,力道之大险些要将扶手揉碎了去,帐内,急促地呼吸声落地可闻:
“什么时候?”
“去岁自江南归来之际。”到了这个份儿上,胤礽也不再隐瞒。
“这般早,那为何?”为何不早些告诉朕,要是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保成同朕可是有了隔阂?
余辉下,康熙目光如鹰隽般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不愿放过对方一丝一毫地表情。
迎着眼前之人如有实质的目光,胤礽微微抬眸,一双明眸清澈如泉,看不出半分心虚之意,细看下还有些许不解:
“可是儿臣也并未刻意隐瞒不是吗?不知汗阿玛可曾记得,且自那之后,儿臣可是特意给了您许多提示。”
说着,胤礽略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说实话,儿臣可是一直在等汗阿玛相问,谁曾想,唉………”
合着还是朕的错了?原是朕不够坦诚之故?伴随着微不可见地叹息声,康熙心下一梗,一双鹰眸下意识瞪向来人,偏对方所言,句句是真。
“那皇贵妃那颗丹药,也是保成刻意为之?”想到那颗神药,康熙心下不由得抽痛了起来。
能有如此效果,显然便是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了。只要一想到那种级别的丹药被旁人用去。康熙只觉呼吸都不畅快了…..
“这个……嗯……”好似没察觉到自家汗阿玛的急切,窗台前,胤礽沉吟了片刻:“一半一半吧!”
“何意?”康熙几乎立刻接道。
“当时儿臣看过,皇贵妃确实到了寿数,体内生机已然绝了大半,除了回春丹,确实没有旁的法子能解。”当然若胤礽亲自出手,以他如今的修为,为对方接连七七四十九日输送灵力,也未必不可。但这种法子,等闲之下,胤礽决计是不会用地,甚至连透露,都不会透出去。
“也就是说,此丹药果真可以延长寿数?”顷刻间,康熙眼睛亮地惊人。
果然,这人是会抓重点地。胤礽无奈颔首:
“某种程度上确实这样,不过也要因人而异,回春丹确实可使人恢复生机,继而延长寿命。但若是过于年长之人,体内生息几乎断绝,即便延长,也未毕能得几时之好。”
话虽如此,经历过一次濒死,康熙此时对自个儿的小命可以说看中地不行,当即便道:
“那这回春丹………”
迎着对方炯炯的目光,胤礽只得无奈笑笑:“恐怕要汗阿玛失望了,儿臣的丹术皆是儿臣自悟而来,此前未曾接受过正宗传承。当日同汗阿玛所言并未掺假。这种程度的灵丹,目前为止,儿臣只练出过那么一颗罢了………”
康熙“………”不行,心口更痛了。哪怕心知对方日后未必不能再练出这个,甚至比之这个更厉害的丹药,康熙依旧心塞不已。
满是惋惜地看着自家儿子,康熙爷目光中隐隐带着沉痛:
“保成啊!朕知你大度良善,但人有亲疏远近,日后莫要在如此不羁了。”
胤礽“………”
好歹是您亲表妹,您这般真的好吗?胤礽心下幽幽一叹,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对方对寿命的执着。
果然下一刻,便听眼前之人开口道:
“保成既已入道,那寿数可是?”
胤礽点头:“确实要比常人多些?”不等康熙来问,胤礽便索性道:“儿臣突破之际,曾有感于天地,寿数约莫会有两百载上下……”
“两百………”
“两百啊………”不断呢喃着这个数,看着眼前风华正茂,并且在未来会拥有漫长生命的儿子,康熙心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做想。
想到方才遇见的那一幕,康熙头一次从自家保成修仙入道的喜悦中挣托而出。看着眼前风姿卓然的儿子………
这样的保成,这样超乎常人的能力,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寿命,健康,甚至只要保成愿意,只凭仙人的身份,亦或手中灵丹便可一呼百应。连他自小紧紧抓在手中,甚至引以为傲的帝位………
哪怕明知眼前之人并无此心,康熙心下还是被微不可言地刺痛了一瞬。
窗外,赤红色的夕阳彻底落下。
父子多年,胤礽如何看不出对方地心思。想到早前种种,那时候张若霖曾直言宽慰于他,说是有时候他的阿玛,同那高台上的九五至尊并非同一人。
可事实上,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当真分为两份呢?就如同曾经的汗阿玛待他,其中有几分是父亲之于儿子的疼爱,又有几分是对继任者的期望,对江山社稷的期许,怕是连汗阿玛本人都未必分的清吧!
这一刻,胤礽不由得庆幸,他到底从这看不到未来的樊笼之中走了出来。罢了,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想到这里,胤礽起身郑重一礼:
“儿臣一心求道,恐有负汗阿玛期望,还请汗阿玛允许儿臣辞去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