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过去,该到与陶园昌碰面的时候了,金朝收拾好刚做完的新品糖果就要出门。
“小满,我走了。你今天别在门口喂蚊子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栗子粉。”金朝挎上包,和沈满棠告别道。
沈满棠不理他,拿蜡笔狂涂着画纸,把他之前精心画的线稿都覆盖了。
“你是不是还要蹲门口等?”金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沈满棠又要阳奉阴违了。
金朝妥协道:“算了,一起去吧。过来换衣服。”
沈满棠立马喜笑颜开地放下蜡笔,三下五除二地换了件夏布对襟长衫。
“我好啦。”他生怕金朝会等得不耐烦,连最爱的镜子都不照就要走。
金朝扬了扬下巴道:“把画本带上,等会儿无聊你就画画。”
他们到咖啡馆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些,陶园昌早早地坐在老位子等他,桌上还放着两杯咖啡和一盒打包了的奶油栗子粉。
“来啦,”陶园昌站起来迎他,看到边上的沈满棠又好奇地问道,“这是?”
“他是我弟弟,叫小满。”金朝介绍道,“小满,这是我的老板,你要叫陶叔叔。”
“陶叔叔好。”沈满棠恭敬地问了声好。
“诶,你好……”陶园昌挠着短寸头,讪笑道,“别叫我叔叔了,把我叫老了都,你就喊我陶哥就好。”
“好的陶哥哥。”沈满棠乖巧地喊道。
陶园昌瞅见沈满棠手上的蜡笔印,“哈哈”一笑,对金朝说道:“原来你还真有个弟弟啊,我当你诓我呢。小朋友真可爱,画的画也很特别可爱。”说着他就想上手揉一把沈满棠圆乎乎的脑袋。
还没碰到头发呢,沈满棠就快速闪到了金朝身后,怯怯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别怕,”金朝抚了抚沈满棠的后脑勺,安慰道,“陶老板不是坏人,没事的。”
沈满棠这才从金朝身后探出脑袋来,将信将疑地挪回了原位。
陶园昌抹了把冷汗。难道在小朋友眼里他长得很像坏人吗?那他姆妈还整日里说他看起来就像个很好骗的傻大个。
“抱歉,陶老板,我弟弟怕生。”金朝牵起沈满棠的手,带他坐到座位里面。
“嗨,没事儿,可能是我长得太魁梧了所以吓人吧,哈哈哈哈。”陶园昌又把自己逗乐了,不仅不觉得刚刚有被冒犯到,还热情地将打包的栗子粉推到沈满棠面前,“你哥哥每次来都打包一份这个,我猜一定是带回去给你吃的吧?”
沈满棠打开包装,点头道:“是给我吃的,元宝每次都给我带,我都吃腻了。”
“元宝?”陶园昌耸肩偷笑道,“金朝,这你乳名啊?那你连起来不是得叫金元宝吗?”
金朝无语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被生意伙伴叫乳名,就和让他穿开裆裤上街一样尴尬。
“对对,他就叫金元宝。”沈满棠抢答道。
“吃你的,别说话。”金朝挖了勺奶油栗子粉,强硬地堵住沈满棠的嘴。
“唔,我不想吃这个了。”沈满棠边嚼边嫌弃道。
金朝叫来侍应生,又问沈满棠道:“给你点刨冰好不好?这是这家的招牌,陶老板也说好吃的。”
沈满棠猛点了点头,豪爽道:“来三份刨冰。”
陶园昌捂紧自己的钱袋,在内心哭诉道,现在小学生真是不拿钱当钱啊,什么大户人家一次点三份刨冰啊。
谁曾想,沈满棠一点完,金朝便直接结了账,这就让陶园昌更不好意思了。
“那个,元宝啊,你还是小孩,就别和哥抢着付钱了。你放心,哥有钱的,你的钱就留着自己用吧。”
沈满棠用手抓起栗子粉上的樱桃,慷慨道:“陶哥哥,元宝很有钱的。他工钱可高了,还有我的压岁钱也存在他那里。”
不说还好,一说金朝就想起沈满棠是如何坑蒙拐骗沈沧给自己加薪的了。得亏沈沧没怪他,要是换了别家,指定要给他扣个狐媚惑主的帽子。
金朝看沈满棠又像是要拉着陶园昌大聊特聊的样子,赶忙把刚上的刨冰挪到他面前:“不说话了,快吃吧,等会冰化了。”
说完又从包里掏出成套的习画帖和蜡笔摆在沈满棠面前。“吃完了就画画,我和陶老板有正事要谈。”
沈满棠乖乖点头,配合道:“遵命遵命。”
陶园昌头一回觉得小孩子也挺有趣的,这才是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天真。反观金朝,就有些太过老成了,让人时常忘了他还不过是个八岁小孩。
“这是我刚办下来的贷款,应该足以买下一个现成的厂子了。我再贴点钱,买几台你说的进口机器,估摸着下月底前就能办好。哦对了,工人的话我还是想用之前我家糖坊遣散的那批人,他们年纪也大了,没了那份工后都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也是我家对不住他们。不过他们也算是很有制糖经验了,用起来肯定比新人要方便。”
“嗯,这些你定就好。”金朝翻了翻陶园昌递来的贷款合同,乙方那一列赫然写着隆燊银行。金朝倒是没管过陶园昌向哪家银行贷款,现下只觉得这世界真小,兜兜转转遇上的还是这么些人。
他又想起了些什么,对陶园昌提醒道:“你要上哪买机器去?找好门路了吗?”
“哦,这个行长说了,会有买办帮我去联系的,我只管付款就行。”陶园昌夸赞道,“这行长人真好,看了我们的企划书后还说他很看好我们的项目呢。未来我们若是做得好,他们还可以考虑与我们合伙。”
金朝对沈沧“人真好”这个评价持怀疑态度,不过仍是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自己去和番人谈生意吃亏了。你的英文还有待加强。”
虽然金朝说的很客观,但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陶园昌弱弱地争辩道:“我英文还凑合,交易的时候再叫个翻译就行,不会吃亏的。”
金朝微笑着看着陶园昌,把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最后只能妥协道:“好吧好吧,我去学校英文社再锻炼锻炼就是了,你怎么戒心这么重,难道还会因为英文不好被骗不成?”
金朝想,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你眼前还不够吗?天杀的上辈子他什么事都还没干成呢就被一群鬼佬合起伙来谋财害命,这辈子说什么他都不能再吃英文的亏了。
“多学些总没坏处。工厂以后还要做进出口贸易的,到时候再想学英文就晚了。”金朝用平常辅导沈满棠的语气给陶园昌布置任务道,“趁现在还得闲,每天至少要与人英文对话一小时。”
我谢谢你,陶园昌腹诽道,他上哪找人说一小时英文?他现在倒宁愿相信金朝是开了天眼了,否则一个孩子比自己还成熟稳重算怎么回事?
沈满棠捂着嘴,自以为很小声地偷笑了下,却立刻引来了两道逼人的目光。
“小娃娃,你笑什么呢?”陶园昌夸张地捂着心口,欲哭无泪。被金朝摆布就算了,他居然还被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嘲笑,真是太丢人了。
“我笑元宝好威风。原来他不止训我,还会训别人呢。”沈满棠实话实话,又往陶园昌心口插了把刀子。
金朝见沈满棠的碗空了,便把自己那碗推了过去:“少吃点啊,这碗只能吃一半,不然要肚子疼的。”
“哦。”沈满棠不情不愿地嘬圆了嘴答应道。
吃完沙冰又画了会儿画后,沈满棠就开始犯困了。金朝与陶园昌谈论的都是些他不懂的东西,什么甘蔗压榨机、熬糖机、压糖机……什么贷款利率、还款期限、资产抵押……听得他越来越困,强撑着点了几下头后便彻底睡过去了。
“你弟弟睡着了,”陶园昌压低声音笑道,“还流口水了。”
金朝也降低了音量,摇头无奈道:“让他在家睡不睡,硬要跟。”
“那你弟应该很喜欢你,所以才这么黏你。”陶园昌指了指沈满棠压着的那张画道,“你看他画的全是金元宝,可惜被他口水打湿了。”
“他所有人都黏,就是个黏人精。”金朝把风扇转了个方向,让它避开沈满棠的脸吹。
“嗨,哥俩好的情谊可不是别人能比的。我要是有个这么照顾的哥,我也走哪跟哪。”陶园昌羡慕道。
金朝被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尴尬地转移话题:“说正事吧,我们工厂名你起好了吗?”
“起了起了,我还找算命先生算过了,一共给起了十个名儿,你看看哪个好?”陶园昌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展开铺平后逐个念道,“福宝、福宁、福永、福华、福臻……”
这是和“福”过不去了。“停停停,就福臻吧。”金朝叫停道。他果然没预料错,这一世就算提前办厂了,陶园昌起的也还是这个名。
果然,陶园昌一脸惊喜道:“你也觉得‘福臻’最好吗?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算命先生也说这个名字算起来最能催旺事业。”
金朝抽了抽嘴角,不敢相信封建迷信与马克思主义是如何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的思想里的。
“你这么信这个的话,那我们工厂的地址是不是也得去算?”金朝摸了摸自己兜里放着的预先写好的地址,无语望天道。
“那当然了,我来之前刚看好了三家待售的工厂,价格都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就等着给你看完后拿去给算命先生算呢。”陶园昌又呈上了三份工厂的资料,还在一张地图里圈出了三家的方位。
“就这家吧。”金朝直接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圆圈,那周边的街巷就是让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你都没认真看就定了?”陶园昌“嘶”了一声,不认可道,“还是拿去算算吧,做生意风水可是很重要的。”
“我开了天眼的,你拿去算也是这个结果,不如省点钱给厂子重新装修一下。”金朝信誓旦旦道。这厂子的风水上辈子陶园昌肯定也是算过的,根本没必要再花冤枉钱。
陶园昌纠结地看了眼金朝,勉强道:“好吧……那我就随便拿给一个我认识的表嫂的二舅爷看看,他也懂点风水。”
金朝挑了挑眉,合理质疑道:“你不会连出门都要看黄历吧。”
陶园昌义正言辞道:“当然得看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你们年轻人可别不当回事。”
金朝无言,便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还有我们的糖纸也需要好好设计一下。如今市面上的糖多是存放于糖罐里,鲜少有以糖纸独立包装的。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制造我们品牌的差异化。精美的糖纸也能吸引小孩子购买、收集,从而促进消费。”
“那这又得花一笔钱了。”陶园昌托腮苦恼道,“怎么哪哪都要花钱啊,这钱可真不禁用。”
金朝瞟了眼正在酣睡的沈满棠,悄声提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我弟弟来画我们第一批糖果的包装。今天来的匆忙,我忘带他的画了,下次见面我挑几幅好看的给你过目。我们的糖定价偏低,过于高档的包装反而会让顾客望而却步。不如用一些童趣的涂鸦做糖纸,让孩子带动整个家的糖果消费。更何况糖纸的造价远低于糖罐,用糖纸包装我们既可以在商场中整包出售,也可以在小店里称斤散卖,也算是拓宽了一个销售渠道了。”
“行,那就让你弟弟多画几幅,我们争取每款糖都用不一样的糖纸。”陶园昌拍板道。
还在睡梦中的沈满棠就这么被安排着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