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导昨晚已经跟大家说了剧组可能走错路的事情,现在就等接应人员找到他们的方位。这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山村闭塞又人生地不熟,想找到他们势必得报警。而一旦惊动警察,《棠梨花》剧组就得上一次头条。他们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
总的来说,剧组众人并没有因为这次意外产生多大恐慌。他们见多了风浪,这点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不,这里的生活条件之糟糕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
“这里竟然没有洗衣机。”一名女生难以置信道,“我带来换洗的衣服都不能洗了。”
“我更想知道他们的米到底是什么做的,我觉得有点肚子疼。”一个工作人员捂住肚子。山里的村民或许习惯了硬如石子的米粒,他们这些外来人脆弱的胃壁可承受不住石块的攻击。
“你要不要去趟厕所?”另一人关切道。
那名工作人员想了想四面漏风的茅房,苦着脸道:“我宁愿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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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蚊子真多。”杨盈盈走过来,“村长家里的蚊香味道大得我受不住,幸好抹了花露水。”
叶孜然露出布满红色蚊子包的胳膊:“我被叮了一身包。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有。”沈浮白说,“我们昨晚遇见了蟑螂。”
杨盈盈和叶孜然异口同声:“这真是太惨了。”
剧组宛如正在举行一场比惨大会,这噩梦般的夜晚对每个人都是一场全新的体验。
姜珩和沈浮白凭借遭遇小强这一事迹成功荣升惨案之王。
姜珩:这一点也不光荣。
他们两个都被一只蟑螂吓得抱头尖叫最后被一位高中生拯救这种丢脸的事情,他们是不会说的,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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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王小树插不上话,就躲在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们。
在他看来,住在他家里的三位大哥哥已经好看得宛如天神降世,而这名姐姐漂亮得就像仙女下凡。村子里从来没有那么好看的人物,这几天却扎堆地出现。他感到既新奇又渴望。
从他们的谈话中,他可以拼凑出一个外面的世界,他想象不出,可十分向往。
叶孜然注意到他躲在一边,把他拉到下课的孩子中间一起玩耍。
说是下课,其实就是放学。王家村里的孩子一天只上半天学,没别的原因,教材不够用,根本没什么可教的。
剧组成员围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聊天,从上海来的三名高中生也加入群聊,封闭的环境将两拨人的距离无形拉近。无论是来自北京还是上海,是工作党还是学生党,只要被困在这个小山村里,大家就同是天涯沦落人。
谢迟安依然不见踪影。那个少年神出鬼没的就像一只山间精魅。
等到日上三竿,困意上来,人群散去,大都回屋补觉。昨晚上没几个人能睡好。
孩子们的精力还很旺盛,叶孜然完美融入其中,正和他们玩捉迷藏。
教室里已经空了,李文秀独自坐在里面批改作业。
沈浮白和姜珩对视一眼,无声进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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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没水的红笔勾过劣质的纸张,一双粗糙的手布满沧桑。李文秀像一名40多岁的中年妇女,可根据报道上说,她七年前来山里支教的时候才22岁。
她今年只有29。比沐瑶还小一岁,模样却是天差地别。
“李老师。”突兀的一道男声,惊得李文秀手一抖,红笔在纸上划了一道。
李文秀惊惶地抬起眼,看着眼前两位过分好看的年轻人。
其实她年龄比沈浮白姜珩大不了多少。七年前,她也是个会上网会追星的女大学生。只是沈浮白是六年前出道,而李文秀已经在山里待了七年,对外界消息已经不太清楚。她并不知道这两个明星是什么级别的。
看长相应该很火吧……
“……你们好,有什么事吗?”李文秀出声,嗓音因为长年累月的教学显得很嘶哑,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清亮。
但她的普通话是很标准的。
“没什么,就是看您教孩子们学习,觉得挺伟大的。”姜珩语气挺随意,“但我看这里的教学条件不太好。您当初为什么想要留下来呢?”
任何一个县城里娇养出来的姑娘都不会想去过这样的苦日子。
一个善良的姑娘来山里支教,找到真爱,为此留在这里七年,并且将来还要留在这里一辈子。这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太荒谬了。他们昨天晚上在村里的酒席上见到了李文秀的丈夫。那至少是一个50岁以上的男人,两人有一个6岁的孩子。李文秀看对方的眼神根本没有爱,两人全凭孩子绑在一块儿。
他们怀疑李文秀当年根本不是自愿。
李文秀低下头:“这里的孩子很可怜。我刚来的时候,村里一个老师也没有。如果我不留下来,他们这辈子没有出去的机会。”
“只是这样?”沈浮白问。
李文秀平静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理由呢?”
沈浮白一时沉默。
就算有别的理由,李文秀也不可能对着他们两个外人说出来。七年,足够消磨一个姑娘看见外人就想大喊求救的心。自己和村里丈夫生下的孩子,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教出感情的孩子,这些都是把一个女人拴住的理由。
姜珩开口:“没什么,就是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为这些孩子捐一所希望小学。”
李文秀黯淡的眼里有了光,她惊喜道:“那真是谢谢你们!还有……”她低头,踟蹰了良久,最后坚定道,“我想请你们出去的时候报个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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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时候姜珩和沈浮白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这地方早该被端了。”姜珩皱眉。
李文秀跟他们说,村子里很多女人都是被拐来的。这个小山村里的本地女人很少,光棍汉很多,村里的女人都不愿意留在这儿。而那些光棍想要延续后代,就只能靠买卖媳妇儿。
买媳妇是为了干嘛?为了生儿子。从这里重男轻女的程度就可以看出来,男孩儿在这里是个宝,女孩儿就像根草。
可儿子也不是想有就有。有些家庭死活生不出男孩儿,就会想着去偷别人的——这个村子里同样有被拐的男孩儿。整个村子都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包括外面那位姓王的司机都是村里出去的,这导致违法犯罪这么多年都不被发现。
闭塞,这是最大的保护层。
李文秀没有说她自己的遭遇,可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姜珩和沈浮白差不多可以想象出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一个善良的姑娘来山里支教,却被贪心不足的村民堵住想要她留下来给村里生孩子。一名大她20岁的男人强奸了她,所有人都是帮凶。她无数次想过出逃,所有村民都在阻拦她,换来一次次家暴。
然后她怀孕了,认命了,她成为了最美乡村女教师,她得到了村民们的尊敬与丈夫的不再拳脚相加。
这才是真实的,原本的,血淋淋的故事。
李文秀已经认了命,她觉得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受害人。一开始村里来四个学生,她只希望他们能平安离开。可现在来了一个剧组,她不是生来就在山村的人,她知道明星的影响力,这些带给她希望。他们有望获救。
她希望他们能够报警,把消息传出去。她并不知道村民会把拐来的还不听话的妇女儿童关在哪里,他们在这方面始终对年轻女人有提防。他们觉得女人会心软,会坏事,干这种事从来都瞒着她们。
“我以为这地方已经够糟糕了。”沈浮白厌恶地踢开脚下的石子,“没想到还可以更糟糕。”
山民信仰鬼神,人心却比妖魔更可怖。
他们正走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突然赤着脚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口里呜呜哭着。后头一个男人追着跑:“快追!老三家的媳妇儿跑出来了!”
这一声惊醒了午睡的人们。客人们不明就里,村民们已经拿起扫帚绳子跑出来,不一会儿那女人就被追上,给绑着拖回了屋里。
沈浮白看不过去,正要上前,他看见人群里的李文秀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村民对神色惊异的客人们赔笑:“对不住,这是老三家的疯婆娘,脑子有问题,怕她伤人,平时都是关在屋子里的。今天大概是睡着了忘了关门,让她跑出来了。现在没事了,你们继续休息。”
“……”没人有睡觉的心思。
等人潮再次散去,沈浮白问李文秀:“刚刚那个……也是被拐的?”
李文秀摇头:“是村里的姑娘,天生有点弱智。被她爹用一桩姻缘换了几个鸡蛋,嫁给村里的老三。老三脾气不好,爱打女人。”
沈浮白肺要气炸:“那个什么老三才是弱智吧!还有这些村民怎么回事儿?还帮着绑人回去给他打?那姑娘的爸又是什么盛世奇葩?”
李文秀苦笑:“您二位是城里人,看样子还是上层阶级的,可能不理解。可世界上有很多地方,很多人很多事,都是不可理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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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白感到难过:“珩珩,世上坏人真多。”
姜珩摸摸他的头:“所以他们会有报应。”
沈浮白低头:“不会的。很多坏人都活的好好的。只能亲自去报复,还得把自己搭上。”
姜珩敛眸,浮白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世上坏人很多,可我会对你好。”姜珩指尖轻抚他的头发,低声安慰道,“浮白,我会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