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河一案可以说闹得沸沸扬扬,民间也传出不少版本。
旁人说富可敌国,多数时候是夸张,或者赞美吹彩虹屁,但放在魏长河这里,却是个大实话。
首辅当得富得流油,抄家能抄出个国库来。
户部本是魏长河的地盘,他入狱后,承安帝点了几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纯干事儿的人来上,清点魏家财产,通宵点灯都还没算完。
承安帝气得险些再晕过去。
但想想这些银子都能流回来,他又释怀了。
官员们判罚不同,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有罪臣家眷九族被牵连流放,手上戴着枷锁,排成长条拉出城门。
某些人查完后,就先行砍头上路,午门外的脑袋分批砍了好几天。
楚昭一语中的,果然是血流成河,善后洗刷血迹都许久弄不干净。
承安帝得了新金库,心情好不少,但案子带来的后遗症仍然留在朝中,原本该年底进行的官员考核索性提前开始,想要再拨出一批人来填补空缺。
善后的事只能一点点来,这时候楚昭却也开始告假不上朝。
大家都在忙碌且人手不够的时候,楚昭告假格外显眼。
承安帝问:“他怎么回事?”
“是因为子衿。”楚照玉解释,“本来是去玉州养病的,却碰上如此凶险情形,心神不宁,就扰得身体也不见好,先前好不容易养起的一点底子都败光了,最近状况好像很糟糕。”
楚照玉顿了顿,似乎把一些不吉利的话咽了回去,但神情的忧虑很明显:“听说六弟都想放榜去民间寻医了。”
承安帝捻了捻佛珠,沉吟没作声。
如今朝堂人手这么紧缺,他倒是想起来,沈子衿要不是有个病殃殃的身子,也是个能干事儿的人。
人才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而且楚昭也跟着告假算怎么个事,赶紧滚回来干活。
楚照玉说完话,就安安静静垂眸,好像只是个承安帝问什么就老实答什么的安分皇子。
承安帝:“让太医去看看。”
楚照玉叹了口气:“太后当年谴方太医前去看过,也只说勉强养着。”
方御医早已告老还乡,但他的医术是公认地好,目前太医院里好多都是他徒弟,医术越不过他。
承安帝这回沉默了更久,最后才道:“罢,让国师去看看吧。”
国师被招进宫后,并非没有给除承安帝以外的人看过病,他给太后探过脉,也给楚照玉看过腿。
但那是在楚照玉腿残已成定局后,承安帝才假模假样让国师看了看。
像沈子衿身子不好人尽皆知,承安帝从前却没开过口派国师去,也就是眼下听起来情况好像很糟,而且出于他的个人考虑,才肯舍得让国师出马。
楚照玉是沈子衿好友这事儿没藏过,他眉目一展,口吻听起来非常真心实意:“多谢陛下,希望子衿能度过眼前难关。”
国师于是得了旨意,带着他的小徒弟一起去到秦王府。
去的路上,他听说秦王妃很不好,病得重,总之情况十分危急,秦王焦灼万分,好像快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国师捏了把汗,他医术是好,但没真看到病人,也不敢打包票绝对能治。
但只要这回能治好,就是卖给了秦王一个大人情。
他到了秦王府,直接被领去了明月轩,见到了秦王。
他在宫宴上见过楚昭,秦王风采依旧,只是……看着并不是多着急。
国师纳罕。
秦王和秦王妃感情有多好,他是听过的,秦王的后院里至今只有王妃一人,非常洁身自好,要不是情比金坚,哪能做到如此。
毕竟大部分达官显贵家里,三妻四妾是寻常。
既然感情好,王妃病重,秦王为什么面上没半点忧愁呢?
“劳国师走一趟。”楚昭打量过他,才道,“王妃不喜人多吵闹,更不喜太多外人在房里,我带你进去,您的徒弟就先留在外面吧,若之后必须要他搭手,再唤不迟。”
国师没入宫前,也见过不少毛病颇多瞎讲究的人,他虽然心里已经在奇怪秦王的态度觉得哪里不对,但都走到府里来了,自然也得继续。
国师表示理解:“好,还请殿下带路。”
楚昭带着国师进去,侍从从外面阖上了门。
屋内隔了扇屏风,国师本以为绕过屏风后会见到一个蔫蔫的病人,却没想到抬头,就见秦王妃好端端坐着,面色红润,毫无病气,非常健康。
国师心里咯噔一声,顿感不妙。
楚昭在他身后,声如冷铁:“国师且先坐。”
国师冷汗唰就下来了。
鸿门宴!
看病不过是个借口,他们费劲周章把自己诓来王府,总不可能是闲话家常,这是想干什么!
可他无路能退,只好战战兢兢在沈子衿侧下方落座。
楚昭则坐到了沈子衿身边。
沈子衿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请大人来其实有一事相求。”
国师不敢动桌上的茶水,硬着头皮道:“王妃请讲。”
反正怎么看,都不是让他来看病的。
沈子衿道:“你手边两个匣子,打开手侧第一个看看。”
国师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有匣子,他打开第一个匣子,发现里面是一堆药丸。
褐色的小药丸,就是表面光泽与寻常丹药都不同,更为鲜亮,看上去甚至很像一层……壳?开匣子的时候,还有点浅浅淡淡的甜味。
沈子衿:“以后便将这些药丸代替仙丹,给陛下服用,一日两次即可。”
“啪嗒!”
国师手一哆嗦,啪地一下阖上了匣子,满目震惊!
居然连圈子都懒得给他绕,这么直白就要把他拉上弑君的贼船吗!
这一匣子必定是毒药,秦王府总不可能没事搜罗糖丸给皇帝吃,以天家淡漠的亲情来说,也不可能真是灵丹妙药。
国师冷汗冒得更多了。
偏偏沈子衿还很淡然:“陛下无法长生不老,国师绝对再清楚不过,等陛下再害上几回病,国师人头还能保多久?”
国师在惊惧中咬咬牙,心口噗通噗通直跳,他本来也是为了抓救命稻草,想着要在这次出宫好好表现,别人都这么直白把草递了过来,他也不愿错过机会。
而且不抓,他可能不用谈以后了,能不能全须全尾走出秦王府还难说。
国师抓在匣子上的手紧了紧:“陛下每日用的药太医院也要验,毒物很难进口。”
“无妨,”这回开口的是楚昭,“他们验不出问题。”
“陛下身体会渐渐变坏,太医把脉,也只能诊出是病症而不是毒。”
匣子里的东西是楚昭实验室制药副产物,承安帝虽然保养得当,但他们的人去翻看过皇帝脉案,知道他身上有点什么毛病,是药三分毒,有些药他吃了就会把毛病掀开。
下一吃就死的毒不行,太明显,所以还是把时间拖一拖好。
国师当即头皮发麻:“王妃,您也刚说过,若陛下身体再出问题,第一个跑不掉的就是我。”
沈子衿端起茶盏:“放心,你按我们吩咐办了事,就会有人保你,对了,茶里没毒,你放心喝吧。”
国师勉强笑了笑,仍然不敢动茶水,沈子衿又道:“真的,毒在第二个匣子里呢,你打开看看。”
国师:“……”
我真是谢谢你这么实诚!
他打开第二个匣子,比起第一个的满满当当,这个小匣子里就一颗药丸。
“给死士用的药,吃下去后需得每个月定期服用解药,否则就会毒发身亡,你把事办完,就给你彻底解毒。知道国师医术好,我们敢用,自然就不怕你能自己解开。”
楚昭:“自己吃还是我们灌,国师选吧。”
听了皇子要造反的话,怎么可能就放他这么离开,国师心知肚明,长叹一声,拿起药,踟蹰片刻,还是吃了下去。
不过他用指甲偷偷刮了点药末,到底还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出解药。
他把另一个匣子也抱了过来,俨然是收下同意做事了,他还是紧张:“王爷王妃可说话算话,能保我性命?”
“当然,”沈子衿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背上条血债?”
楚昭是唱黑脸的:“回宫后你就动手,给你三天,不然,国师夜里可别合眼。”
国师一抖,不敢吭声。
他在房间里待够了时间,才慢吞吞走了出去,徒弟好奇凑上来:“师父,王妃如何啊?”
“王妃底子不好,大惊大惧下落了心疾,但我已施针,又开了药,养些日子就能缓过来了,无事。”
徒弟点头,虽然遗憾错过了一场教学,但贵人府里,他不敢多说,只看着国师多出来的匣子好奇:“师父,这是?”
“王爷大喜,赏赐的东西。”国师拿袖子掩住,“走吧。”
国师走后,楚昭饶有兴致把玩空掉的杯盏:“你说他会动手吗?”
“会,他贪财惜命,如今走投无路,没得选。”沈子衿懒洋洋地舒开眉眼,“他来后,过几天,我也总算能病愈出门了。”
楚昭笑:“这话真拉仇恨。”
为了魏长河的案子,多少官员想休假都休不了。
楚昭放下杯盏,神情微不可查顿了顿,太快,沈子衿也没发现,他以寻常口吻道:“平常都在你院子里吃饭,今晚要不去我院子吧,厨子学了几个新菜,大有要跟明月轩厨子一较高下的意思。”
要抓住主人的心,就要抓住主人的胃,楚昭院里厨子已经被冷落多时,也想一展身手。
沈子衿不疑有他:“行啊。”
因为楚昭平常要上班,不像沈子衿那么自由,所以多数时间都是他下班后往明月轩跑,沈子衿只偶尔去过楚昭院子,次数很少。
今夜去楚昭的院落里吃饭,果然是几个新菜色,味道都不错,沈子衿吃得很开心。
不过他注意到了楚昭一丝莫名其妙的紧张。
尽管压制得很好,但沈子衿多了解他啊,一点儿破绽就够他看穿了。
紧张什么?
沈子衿眯了眯眼。
用完饭后,两人在院中散了会儿步,然后楚昭带着沈子衿进了自己屋子。
一进屋,沈子衿就愣了。
因为屋内挂了红绸,摆了喜烛,连床铺上都换上了鸳鸯锦被,俨然是大喜之日时的模样。
满屋子的布置,用意太过明显。
沈子衿突然就明白了楚昭在紧张什么。
他脸顿时一热,也跟着紧张起来,抿了抿唇,视线乱晃,最后落到桌面上。
桌上一壶酒,两个杯盏。
楚昭轻咳一声,拉着他到桌边坐下,抬手,倒了两杯酒。
“这是找来的果酒,度数非常低,就跟饮料差不多。”楚昭坐得板板正正,“新婚当天,我们还没喝过交杯酒。”
所以新婚的仪式,他们其实不算走完。
那时候两人谁都没把那场婚宴真正当成一辈子的承诺。
但现在,他们已经决定许给对方余生。
这点缺憾正好补上。
沈子衿那一杯倒的酒量,高度数白酒是不能上的,跟饮料相差无几的果酒大概无事。
“王妃,我们走一盏交杯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