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整个兖州都陷入了欢腾之中,无数人跑出城围观那片青麦田, 守城的兵士无法应对此大流量, 干脆列成两队以人墙围出了村民行进的道路。
在此范围内村民可活动,但是一旦出了兵士组成的人墙便需出示户籍方可入城。
村民虽然识字的不多,但是这些人不少都是经年老农, 见到农田里面这样的痕迹自然知道这绝非人为可为,正是蓬勃生长时候的麦秆非但不柔软,还非常的坚硬,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折倒的,何况这是一夜之间出现的。
只有是神迹啊, 只可能是神迹啊!有听到识字的人告诉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当场就跪下了, 这是上天告诉我们汉室当兴, 董贼必亡!
然后人群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声音。
这神迹是在曹刺史接任后出现的耶!
众人一算时间,的确如此呢。
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神迹是在曹刺史接任后出现,那就说明老天是赞成曹刺史做刺史的, 否则为什么不出现在别人家的田里,偏偏出现在了兖州都郡昌邑城门口?
一定是老天觉得曹刺史可以辅佐汉室大兴啊!
曹刺史一定是大汉忠臣, 没错没错, 这个想法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且还一定和我们兖州有关,否则为啥不去东郡显灵?
寻常居民只能跑出城去看,但有军职在身的兵士却是可以上城楼上看的, 从上往下看更为明显和震撼,也正因为看的清楚,他们才觉得这绝非人力所能办到。
领头的兵士神情严肃,他再一次和身边昨日执夜的兵士确认昨日是否当真没有人出城,以及晚上是否真的没有看到灯光人影。他个人还是更倾向于有人搞鬼。
一如之前,他得到了否认的答案。
从上往下已经能看到村民成群结队得在那两个字身边跪拜了。为首的那个兵士是本地世家的旁系,自然一心向着世家,但是就在此时他心中也不免打鼓……莫非,莫非这曹孟德当真是天选之人以佐汉室?
不不不吾怎的也能这般想?
这定然是凑巧,指不定指的就是我兖州将要出一佐世良才……不如问问昨日兖州可有稚儿出生?
但是他心里另一个声音也在说:莫要挣扎了,这显然就是说的曹孟德啊!明显就是曹孟德来了这里……
不对,曹孟德也不是昨天才到的啊!
那个声音又在说:但他是昨日入刺史府的呀。
一时之间这样的纠结心情在无数人心中荡过,他们的内心想要推翻,但是又不敢在大家面前说。就算说了也只敢小声反驳,不知何时曹刺史是天命佐世之人的说法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
反而是曹操本人对此反应迟钝,他似乎很晚才得到了消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姿态,在中午时候带领手下班底出了城,对着这一行字行稽首大礼,并且坚决得否决了民众们的猜测,极为大义凛然得表示这是上天示意汉室绵延,董贼必败,自己只是一汉室普通臣子云云,同他并无关系。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村民更加觉得这是曹刺史谦虚不居功啊。
东汉末年还没有被儒学彻底洗成谦虚过头的模样,一般来说大家还是比较耿直的,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还会夸大一下,不是自己干的都要揽到自己身上,曹操现在说和自己没关系反而让人觉得这不是真的,因为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任何人都没办法拒绝的吧!
曹公当真可谓高风亮节啊!
曹操看着周围人愈加闪亮的眼神,借着抚摸美髭的姿势掩去了自己的尴尬。
之前夏安然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大家都只是想了一下,觉得似乎可行,并没有想到真的做出来居然如此惊人,若非知道这是今天清晨回来的曹纯、夏安然、孙策、曹昂等人带着亲兵小队弄出来的,曹操都要跟着真信了,他已经是属于那种不信天意的人了……
他都如此自然不必说别人,莫要说兖州兵了,刚刚粗粗扫了一眼,自己的曹家军也是议论纷纷,不要太自豪。
昨天诸人就该写什么进行了一番激烈讨论,比较直接的郭嘉表示不如直接写曹字,被大家驳回了,因为太明显啦!
最后几个谋士商量了很久,甚至还翻了典籍,就在夏安然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曹操一锤定音,就写汉兴。
一来这是他的愿望,二来指向性没那么明显。
只是现在站在墙头看来,曹操内心就一个想法……
幸好,没听奉孝的……
如果真的写操的名字……咳,那么大个字,那还真是怪羞耻的。
要说这事还是夏安然干出来的,在决定了写什么字之后,他当下就画了策划图,麦田做图案绝对不简单,每个字的大小角度都要做好设计,而且因为使用的是小篆,这个字体显得更加庄重威严一些,但是夏安然并不会书写这个字体,还是荀彧写了给他看的。
又因为作业时间是在深夜,什么都看不见,为了方便计算大小,大家都拿着粗细不同的草绳,一丈的为一股,二长的为二股,以此类推,如此方法,用手摸就知道自己拿的是多长的绳子了。
所有的草绳都被绑在了孙策身上,因为他底盘比较稳,其实一开始是绑在夏安然身上的,以他为中心……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几个大力王扯得东倒西歪。
因为之前大家都说好了为了隐蔽,都不能说话,需要发言时候先用动物叫声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有一个空闲的人负责来回传话,因为夏安然扛不住这些人的移动的力道,他一连串急促喵叫之后,众人便围拢过来换了孙策。
为什么让孙策来……因为压田很有趣大家都不愿意换人,谁让孙策年龄最小,军衔最低呢,这就是残酷的职场欺压呀。
也因此最后这个图案做的比计划中的要更大。
曹操站在城楼上,一眼看下去便是极为醒目的二字,和虔诚拜倒的兖州百姓。
他眼眸中光华闪动。
若是,若是这当真是神迹该多好……若是当真天下定预,大汉将兴,该有多好。
罢了,莫要多想。
曹操告诉自己,万事皆在人为,即便当真有天注定这东西,吾亦是要为夙愿打破这片天。
他一甩披风,趁着兵士们心神荡漾之机登高一呼“诸君,上天已下吉兆,吾欲起兵西征,诛董贼,光复汉室,可有君愿同我共行?“
他立于阅兵台上,举起长枪,剑指苍天,大声喊道“何人愿随!”
就在此时,有一干人越众而出,正是曹营的几位将领,他们走至人前,并不看背后的兵士,立正后以抢击地,口中喊道“汉兴!”
虽只有寥寥数人,但是喊起来却有振聋发聩之感,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兵士也跟着跨前一步,他们同样以武器击地,随将领一起喊着这两个字。
气氛是会感染人的,当兵的都是年轻人,正在容易被感染的年龄,又见身边的曹军跨前一步,回过身来看他们的眼神带着【嘿嘿,不敢来了吧】的意味,受到这等刺激,兖州兵自然难以忍受。
娘的,不就是打仗吗!一幅我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爷爷当年也是杀过黄巾军的好吗!到时候给这些孙子看看我们兖州兵的厉害。
就在兵长阻拦不及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兖州兵亦是跨前了几步,有些兵士更是蹬蹬蹬跨前了好几步越过曹军到了队伍最前方,吼得比曹军还要大声,见状曹军也不甘示弱,纷纷向前,如此,整个部队前进了许多步,显得留在原地的兵士极为显眼,这些人站在原地,面色涨的通红,不停得粗喘气,前面的人虽然没有回头看他们,但是这些人仿佛都能感觉到从他们那里投来的鄙视眼光。
他们憋的额头青筋暴起,诚然,此刻和这些被蒙蔽的兵士解释这是曹孟德的阴谋自然行不通,也不能和他们说世家的态度兖州的情况等等,甚至都不能说黄巾军还在蠢蠢欲动,当留人驻守城郡。
这群热血冲脑的糙汉子只会觉得他们这是找借口,是怕事。
而且这些也说不出口,因为他们不是世家的亲兵,而是汉代的军队,作为汉代的军队,为汉皇室效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应当有半分借口。
台上的曹操扫过他们一眼,并无指摘,仅仅是表扬了那些愿意出列的,他文采极好,又深谙演讲技术,虽然兵士们普遍没有念过书,也能听懂他在夸奖自己,一时之间更加激动,纷纷举起武器响应。
……整个场面就和邪教现场似的,旁观的夏安然这样想着。
他的视力不错,可以清楚得看到最后面远远站在最后的几个兵士虽然被人拉着,但是显然也有想要上前的,尤其是几个年纪比较轻的,被气氛感染的不轻。
如此,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思考时间,粮草已经备全,这些人很快列队出城,在兖州世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曹操直接带走。见到他们立刻就准备出行,立刻有几个小将生怕错过这次再没机会,挣开了拉住他们的兵长,拿着自己的兵器跟着跑了出去。
至于兖州的布防,就交给了济北相鲍信。
鲍信也是之前支持曹操在陈留时候起兵的人,只不过后来酸枣联军拆散后,他也不得不跟着原太守刘岱回了兖州,之后刘岱要出征黄巾军他也是极力反对,但是没用,刘岱执意出城鲍信能做的也只能是收拢兵士,截回刘岱尸身不让其受辱而已。
之后,也是他在两个同僚中选择了曹操而非张邈,因为相信曹操能够治理好兖州,便举荐了自己的同级成为上官,这份心胸也实在是让人佩服。
也正因为二人曾有共事,亦有了解,所以曹操对鲍信极其信任。
这份信任让他敢于使用这项计策。
要从世家手中骗走兖州的驻军,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插手的时间,兵士普遍比较好骗……咳,是直爽,只要有个契机,再有带动,兵士定然会心动,更何况兖州兵中心向世家的也仅是少数,大部分都是一心报国的寻常兵士。
所以曹操就借着这次的“神迹”为借口聚集全兵,然后速战速决,只怕直到他们出了城门,世家才匆匆得到消息正要赶来阻拦呢。
而到了那时,城门会被回城的村民堵上,为了防止冲撞,城门将被限定为单向通行,只能进入不能出行。
计谋一环扣一环,此计策主要出于夏安然,由荀彧、钟繇完善,全员执行。
这就是曹军的风格,全数都是阳谋,事后哪怕兖州世家气得跳脚,也没有任何办法,更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而结果也一如他们所计划的,时候世家没少想要找茬,但是都被深谙世家手段的荀彧、钟繇等人一一拦回,其中,鲍信亦是在其中帮了不少忙。
这一切直到一个月后才安定了下来。
就在曹操离开兖州一月后,传来了董卓的死讯。
夏安然是从曹纯的飞鸦这里先行得到消息的,也不知道大黑究竟是什么品种,居然能够从长安一路飞到昌邑来,一得到消息,夏安然立刻就去找了荀彧,后者听闻消息后更是激动不已,他激动不已,当夜更是极难得的喝了个大醉。
但是接下来的并非都是好消息。
曹操到了长安,恰逢王允怂恿吕布击杀董卓,他大军入城平定了因董卓被诛而混乱起来的西凉军,和皇甫将军一同稳定了长安局势,只不料王允因此大功内心膨胀,同时又害怕曹操入了长安后重蹈董卓之祸,虽然献帝相信曹操,但是在忠心耿耿的王司徒的以命相逼,涕泗横流之下,也只得给曹操封了一个职衔,便将人打发出长安。
而曹操,在郭嘉的建议下,趁着献帝的满心内疚,向献帝要了豫州刺史的职位。
当然,曹操的说法是,豫州比之东郡离长安更近一些,若再遇乱臣贼子,可诛之。
此时献帝并不知晓曹操身上正肩担兖州刺史的职位,只以为他是一个东郡太守,又因为曹操是唯一一个响应他召唤长途跋涉而来的诸侯,自己屈于王司徒的威慑只能将人驱赶,虽然此举并不合规制,只是见曹孟德一身风沙,加上之前小黄门对他说,曹操之军,除挂了曹字旗,还挂了汉字旗,此忠心耿耿之态表露无遗,最后,曹操去年也是诸侯间唯一一个上供纳岁的,种种因素之下,小皇帝答应了这一个要求。
曹操此时又提出了一个小请求,他的友人蔡邕独女之前为传递长安消息跑至东郡,因旅途劳累病倒无力再回洛阳,他替友人之女向皇帝要了个恩典,将蔡邕府上的藏书搬至东郡。
这事小皇帝自然没有不应允的,曹操于情于理都可以自己去搬,现在来向他申请已经是非常尊重的表现了,小皇帝还为此给死去的蔡邕封了一个谥号,也算全了他的一片忠心。
曹操临走前,在王允虎视眈眈之下跪在小皇帝面前,向小皇帝发出承诺,只要陛下有召,无论在天涯亦或者海角,就算是爬,操亦会爬到陛下身边。
这把小皇帝给感动坏了,他握住曹操的手简直就想要他不要走,只是王允之前威吓的话就在他耳边萦绕,当年董卓如何假借洛阳之威入了洛阳他还没有忘记,更没有忘记看到兄长同何皇后被毒死,董卓淫乱后宫的场面。
这使得他最终也没有勇气说出“曹爱卿请留下”这句话。
为此,他对着忠心耿耿的曹孟德更加内疚了,将曹操的赏赐又丰厚了好几成,并且在听到曹操体谅长安缺粮,拒绝了粮草只要图书之时,更是被感动的不行。
就连封侯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是被曹操毅然拒绝。
曹操自觉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大汉臣子应当做的事,而且现在只是开始,并非结束,南边有袁术盘踞,北边有袁绍,如今天下虽还是姓刘,首恶董卓也已伏诛,依然大意不得。
他在长安的时候还私底下想要拜访王允,谁知王司徒越看他越像心怀不轨之人,竟然拒绝了与他会面,曹操无奈,只能去拜访了另一功臣,正是吕布。
吕布此时名声尚且没有后头的糟糕,他虽数独换主,只是名将择明主,在此时都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为投董,杀了义父丁原之事,有个污点还在,但是看在最后吕布诛杀董贼,也有不少人给他美化了一下,说这是吕布和丁原的计划,丁原以身相殉,使得吕布获得董卓的信任,加上之后冠绝天下的吕奉先在为董卓守城之时屡屡败北,反而为投敌是假,内应是真添加了可信度,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毕竟他现在是大英雄,又刚任奋武将军,进封温侯,自然有的是人给他洗地。
吕布对曹操观感倒是不坏,因为曹操也是一个出身凡凡之人,而且几面之交下,也觉得此人行事作风比较合胃口,于是就见了曹操,二人可以说是相谈比较愉快的,曹操自己虽文采斐然,但是当他和武将交流的时候,也极喜欢直来直去。
最重要的是,曹操会夸人啊!
他一见吕布,还没等后者摆出骄矜的姿态,就一通话把人夸得上下舒坦,如此一来,吕布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等曹操入席,吕布看着他却忽而一乐。
这二人尚且有一段因缘。
那日曹操刺杀董卓之时,吕布亦在其侧,谁知董卓为了拉拢曹操,让吕布出去给曹操牵来一匹好马要送给曹操,就在这一时间差内,曹操便拔刀欲刺,然而董卓命大,竟是躲过了,后来曹操见被董卓发现,又恰逢吕布回来,只得假借献刀的名义暂且脱身,那匹被吕布牵过的马正是如今曹操的爱驹绝影。
那时吕布还向董卓提了曹操的可疑,只是现在看来,还真是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缘分。
曹操向吕布送了礼物——出产自东郡的牙刷和牙粉,礼物一送上吕布的表情就和善了不少,这位目前东汉第一猛将即便在家中也只卸下了外甲,可见在曹操面前,他并不能完全放松。
二人相对而坐,吕布命家中仆役上酒,曹操并未带侍人,他是孤身一人前来,诚意十足,待到酒足饭饱,曹操就对吕布提了一句:温候可要小心董卓旧部啊。
这也是吕布所担心的,王允在诛杀董卓后,不肯听从他的建议斩草除根,反而想要以仁德感化他们,这样的想法令吕布觉得可笑,只是董卓一死,原本鹌鹑一样的朝中官员就猛地一翻身,他一发言反对他们就用各种论据来驳斥他,一幅相信人间皆美、万恶都可被教化的模样,更觉得他心中肮脏,看人才会只看到人的缺点。
被围攻几次后,吕布便懒得再说,上朝时候也多半冷笑着看着他们自己吵成一团的模样,只等着看戏。
只今日曹操与他意见相仿,倒让吕布有了一丝英雄见英雄的感觉。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也不说自己遇到的冷遇,只唇角一扬,扯起一抹讽笑“布说过,只可惜司徒信人本善,反倒说布这是以吾之心,度那些贼子之腹,故而,布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布的心小,还是那些贼子的心小。”
他如此一说,曹操也沉默了,他饮尽杯中酒,久久后,叹了一口气。
曹操的视线停在了空中的一轮明月上,此时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也参加了这几日的朝议,和他记忆中的朝议完全不同。
在他离开洛阳之前,廷议中只有董卓一人的声音,昨日听到的却全都是夸夸其谈,而当他说到重修洛阳都城,以迁都回洛阳之时,却跳出来一堆爱民如子的臣子来驳斥他,理由很简单,重建汉庭劳民伤财,不若就在此待着,也没甚不好。
董卓拼了命,还耗光了老底把汉庭移到了他势力范围,迁出洛阳的目的他们难道不知道?
长安边上就是董卓旧地:凉州,南边是态度不明,喊声比动作大的汉室宗族刘焉,若其当真有心,怎的没见他北上救主?
如今竟然因为洛阳都城被毁,就宁可相信边上的豺狼是家犬,也不愿意再迁回旧地。
旧都洛阳虽然残破,但是稍加修葺安身还是可以的。
说是说劳民伤财……实则还不是怕洛阳留下的世家势力再对如今势力进行冲击。
他长叹一口气,举杯邀月,颇有些无奈得说了一句“呜呼哀哉……”
“孟德不必多想,”反倒是吕布比他更洒脱一些,他为二人满上酒盏,大口饮尽杯中酒后将酒盏掷向地面,陶碗四分五裂的声音在月夜听来格外刺耳,就见吕布哼笑一声,他侧卧于廊下,“且看来日,看看孰是孰非。”
见他如此态度,曹操已经明白这位温候的想法了,这吕奉先性格本就有些喜怒无常,又或者是极其善变,虽然他不知道王允是怎么说服吕布诛杀董卓,但是看他如今态度,显然他也不是站在王允这边的,倘若董卓旧部当真要反,他显然是不会帮着汉庭的。
见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慰几句,见吕布面色淡淡,只能叹气。
汉室……哎,汉室。
曹操东归之时,心中竟是有着淡淡的疲惫。
如今他已达成大半目标,将陛下自董卓手中救了出来,只是不知为何,归程时心中迷惘更甚,半点都没有喜悦之情,他看到的汉庭,看到的长安,和他的东郡全然不同。
董贼刚刚伏诛,大臣之间便开始互相攻讦。
长安百姓见已经杀死了董卓,在喜悦之后表情就陷入了一片空白。他们常常呆坐在路边,没有希望,没有动力,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麻木。
如果说东郡是充满希望的地方,长安就是一座还活着却已经死了的城市。
这样的地方,曹操也不愿意多待,他带着讨要来的藏书出了城,准备尽快回到他的地盘去,此次兖州军沿途经过几番运作,已被曹军融入,适应良好,即便回了兖州问题应当也不大,倒是讨要来的豫州有点麻烦,豫州是曹操的老家,曹家的根就在那儿,也算根深地茂,只是那里现在被袁术的势力盘踞着,他虽有官方文书,也有当地支持,但是还是要看袁术会不会安安分分得将势力交出来……
一边沉吟,他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块饴糖,这采买自长安的一家老字号,听说因为董卓喜欢他们家做的饴糖,这家人才得以保全。
唔,味道尚可……只是尚且不如景熙之前试手所制的麦糖,这饴糖有些过于甜腻了。
曹操边想着边将糖袋往身侧的几个从弟那儿一塞“都吃吃看,难得的饴糖。”
曹家和夏侯家的汉子们也没和他客气,一袋子饴糖很快就被分了个干净,曹纯还分了一块给胯下骏马,等布袋回到曹操手上之时已经干干净净了。
他的弟弟们反馈来的信息和他想的一样,好像还是夏安然做的比较好吃。
一行人分了糖之后气氛倒是变得轻松了不少。
正在此时,他们忽而看到了就在东出长安之所,有一马车在那候着,见着他们,一青衣文士下车朝着曹操一拜“见过曹公。”
“在下乃颍川荀攸,字公达,此来为投效曹公。”
夏安然并不知道曹操那边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正在兖州的军备处被围观。
闲着没事干的人是非常可怕的,因为现在是春播刚刚结束的空闲期,又因为兖州刚刚经过麦田事件,现在整个兖州的氛围都非常好,基本上能说政令通畅,曹军说一句下头都没个反驳的,夏安然一空下来就根本闲不住。
他一闲不住就开始到处走,东郡的武器制造局里面部分人员留在了原地,也有几个跟着他们一起到了兖州都郡昌邑。
兖州毕竟是一个州,军备、储备、材料都比东郡丰富不少,甚至有一个自己的炼铁炉可以打造铁器。
东郡当然也有铁匠铺子,但是那个铺子只能修正毁坏的农具,并不具备铸铁的功能。
也因此,曹军的装备在进入兖州之后遇到了一次可以升级的机会,兖州的铁匠会使用炒钢法,并且大概有百炼钢的概念。
在后世中,就广为流传曹操用三年时间得到五把百炼钢的兵器的故事。
百炼钢的做法就是电视剧里面经常看到的经过无数次锻打所形成的一块含碳量和所含杂物能够达标的铁块,是的,虽然在如今已经可以说“百炼成钢”,但是在后世看来,这仍然是含碳量稍稍达标的铁块而已。
制约华夏冶炼技术发展的不是没有温度,也不是没有高炉,而是缺乏足够质量的铁矿石。
中国虽然不缺乏铁矿,但是缺乏富铁矿,但也因为如此,我国比西方国家更早学会了使用辅料降低铁的燃点,以及分离铁矿石内的残渣,当然,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使得后世的炼钢技术很长一段时间在原地踏步。
夏安然不会炼钢,在这个时代如果要真的靠燃料和构造达到铁的熔点是不可能的事,和他做火炕困难的原因一样,铁的熔点是一千五百度左右,耐火砖的承受温度到不了,到时候火的温度还没到,估计窑就得开裂。
但是他知道别的技术呀。
这个技术是他当年看纪录片时候看到的,是唐代冶炼陌刀时候的方法——灌钢法。
咳,之所以研究陌刀,还是因为他玩的游戏里面有一个当爹的职业门派武器就是陌刀,之后游戏大更新,削减了游戏角色武器的长度,引来万千网友攻击和比对图,还有历史资料轰炸,这才让他跟着看了几眼。
之后纪录片中也有介绍陌刀的打造方法,这才让灌钢法这个概念进入了夏安然的眼中。
灌钢法说白了就是也就是将生铁液和熟铁丝或者熟铁片高温融合,然后得到含碳量较为合适的钢,而前道工序,就可以使用炒钢法,如此形成的钢品质不变,虽也需要工匠锤炼,但是耗费的时间却会大大降低。
更完美的是,在这一过程中,生铁会变成钢,熟铁也会变成钢,也就是说在此操作模式下,并没有铁料会被浪费。
同时,他改造了鼓风机,将之前翻车的稍稍改造,通过齿轮的切合,将拉风箱的任务交给了畜类,又建议将煤块研磨成小块或则干脆碾碎以粉末状态倒入如此可以促进煤的全面燃烧,更利于提高温度。
至于是否可行,还需要工匠摸索。
另外,是否可以试着在刺击类武器上开槽,古代兵器开血槽的目的到底是为了节省材料、为了放血还是为了方便武器拔出来这个在现代还每个定论,但是总归是有好处的就是,前提是不要降低武器的硬度,而且劈砍类武器就暂时不需要血槽。
他这样说,工匠便做了实验,只是炼钢时间太过漫长,直至曹操回到兖州第一把钢刀还没完成。
有了曹操之前的允诺,夏安然在曹操离开后没多久就又鼓捣出了新的东西。
因为研究炼铁,他自然也接触到了铁矿石,就在夏安然凑热闹研究铁矿石的时候,他得知了古代人是怎么寻找铁矿石的,正是吊着一块磁石,边走边看磁石的动向,一旦磁石稍稍有了偏移就能知道本地有铁矿石,当然,如果磁石大量偏移,那无疑就是一块质量极高的铁矿石了。
对于这简单粗暴的方法,夏安然沉默片刻,然后问工匠讨要了一块磁石,并且寻了石匠切割下一块,又细细寻了与手上这块磁石相斥的那块,将两块石头黏在了一起。
他当然搞不清楚哪个是S极哪个是N极,但是他知道现在所在位置的东西啊,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每个学生都背过,以此他很快判定出了这两块大磁石的南北属性。
并且很快批量生产。
指南针最好的用法初中教过,是悬挂法,夏安然试着做了一个匣子,将指南针系在线上塞进去,时候时候打开小匣子倒出来即可,棉线的另一端在匣子内钻孔捆绑,并不会掉落,用完再塞进盒子就好。
行军打仗最怕迷失方向,虽然之后的战役大部分都是内战,但是历史上曹操还有远征乌桓呢,乌桓就是如今的内蒙古辽宁一代,在现代虽然是国内,但是在东汉那属于国外。
但凡国外,就意味着方向不明,没有舆图,说到舆图……
东汉末年的舆图简直是抽象画!
他研究了半天,又跑去问了荀彧,最后大概将东汉如今州郡地图画了出来,虽然线条仍然非常粗糙,但是有了标尺后显然清晰了不少。
荀彧本事漫不经心得看过去了一眼,这一看当下就翻出了兖州州郡的地图,让夏安然再试着绘一下,这个工程就太大了!夏安然被荀彧这压榨劳工的姿态给惊得目瞪口呆,他连连推拒,就差要在荀彧面前撒泼打滚,最后才换来得了两个助手的福利。
这两个助手到位后夏安然差点没去找荀彧拼命,一个人他认识,是曹昂,大佬的儿子!
另一个他虽然不认识,但是那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童啊。
压榨他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压榨童工?
大概是夏安然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那个小童抬头看着他,目光澄澈却闪着锋锐“亮听闻夏公亦是少年之才,如今莫不是因为在下的年龄小看吾?”
夏安然一愣,随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夏公!
他终于被人叫夏公辣!
就冲着这一声!
夏安然对这个粉雕玉琢长的极为精致可爱的小孩好感度便急速上升,他坐在这小儿面前,让两人视线保持在了相对的水平线上“小公子名亮?”他自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他微微笑着解释“并非是安然不信小公子,只是此行吾等需走遍兖州,此实为耗时耗力之事……小公子尚且年幼,此行伤身,故而吾劝小公子莫要同行,待尔稍大一些,便无妨了。“
小孩仔仔细细得观察他的表情,确定他此言出于真心,便袖手道“夏公不必多虑,亮常于山野间奔走,身体很结实,另,夏公此行是为绘制舆图吧?”
他既然到了这里,便也没什么可以值得隐瞒的,夏安然对着他点点头,就见小孩骄傲道“荀公之所以择了亮同夏公同行,便是因为亮是过目不忘之能。”
他见夏安然露出了小惊讶的神色,继续道“亮是同批内最好的。”
过目不忘?
夏安然回头同荀彧确认了一下,后者微微点头“此儿确为最优。景熙也不必担心路程不便,之前此儿改造了一辆马车,彧试过,极为舒服,此行景熙可搭此车出行,可便宜许多。”
见他这么说,夏安然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于是就这么定下了三人明日便一同出行,因为事发突然,夏安然的只能给家里头的兔子挨个撸过去,将它们交付给了家中仆妇,然后急着打点了一下出行衣物和用品,因为此行带上了一个小孩,他没忍住掏了一把糖塞在了布袋之中。
咳,倒不是夏安然嗜好甜,只是这个时代实在没东西吃,尤其是一个冬天,今年还算有了柿饼可以吃,于是等到了春天,夏安然就没能忍住发了麦芽做了麦芽糖,麦芽糖经过拉扯就是饴糖,不过直接吃有些太单调,而且需要拉扯搅拌不太方便,夏安然就做成了沙琪玛。
切得小了些,用作废了的糯米纸包裹,曹纯试过之后觉得很好吃,于是夏安然就送了些给曹纯的兄弟们,因为要解释为什么用这个名字太麻烦,于是就直接叫汤糕,这个甜品得到了曹营谋士们一致的好评。
因为饱腹感和高热量,以及原材料的易得,还有用脑的谋士们普遍嗜甜等因素,使得它的地位直线上升,都要超过酥饼了。
而事实证明,亮小少年也非常喜欢吃这个。
毕恭毕敬端坐在马车上的亮小少年很快在甜食下头折服,原本严肃的小表情变得软乎乎,眼角更是因为心情愉快微微下垂,连连吃了三块糖糕才极为克制得取了清水将手擦干净。
而在这一过程中,夏安然一直在研究这两据说是亮小少年改造的马车。
夏安然不知道小少年是怎么做到的,在没有弹簧和轮胎的时候,这辆马车的避震性的确被提高了很多,平衡感也极佳,坐在铺了软垫的榻上之后,人只会有轻轻的碰撞。
据亮少年给他解释这两马车其实有两层,他们乘坐的一层是里层,和外层通过机扣相连,严格来说,他们其实是悬挂于外层车厢中的。
夏安然听得目瞪口呆,这采用的技术就是悬挂减震原理啊!是古罗马马车通用的减震方式,他曾经在看书时候看到过一句,但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现在这个技术似乎被亮少年用到了马车上……
他看着小少年面上不显但是明显带着自豪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荀彧将他派了过来,只怕有的不仅仅是过目不忘的本事吧,这个少年本身就是一个发明奇才啊!
夏安然当下对小朋友的好感度直线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