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缜有点意外。
小学同学, 认识二十几年, 他很了解麦子熙。
这个人吧, 虽然其实温柔善良好相处,但第一次见时,大众对其的普遍印象都是“比较严肃”和“生人勿近”。
当然……也和这人一向比较有原则有关。
身为一个不太成功的画家, 有一次某土豪老板想高价购买的画作装饰酒店门廊, 就因为该老板明明已经有老婆身边还带了个妖艳X货小蜜, 麦子熙即便在其实很缺钱的情况下,也死活不肯把画买给他。
同理,为了他要养小鸭子的事, 也跟他冷战了快两个月。
按说, 今天肯出场就足够给面子。应该全程高冷, 绝对不会主动和他家小鸭子打招呼才对。
结果他看见了什么?
麦子熙主动向韩复走了过去, 并伸出了手:“你好。”
握了手,几句寒暄之后,竟然还一见如故状问韩小花要了微信!
什么情况,天要下红雨了?
还是说, 他家小狼狗真的长得很乖很帅, 眼神可爱,一秒就能够让人屏除偏见、直接沦陷?
就好像他家那只胖橘似的——裴缜本来是对猫完全不感冒的, 可是那个小雨天,当落汤鸡小猫瞪着一对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冲他喵喵叫时, 直接一秒就栽进喂猫大坑?
但是, 人又怎么能跟猫比?
……
不管是说话还是交换微信, 其实韩复都只是机械性地在回应而已,全程不知道自己在干啥。
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嗡嗡作响。
还好裴缜始终以为他是初见陌生朋友紧张过度,并没有怎么怀疑,只催着他赶紧去上课。
于是韩复同手同脚乖乖出门、浑浑噩噩往下走,踏上医院的电扶梯时,接到了一条微信,来自新好友“麦田里的稻草人”。
硬着头皮点开,就两个字。
“包养?”
韩复:“……”
汗颜,正犹豫要怎么回,跟着又来了第二条微信,问了一个非常具有实际意义的问题——
“养你?他养得起?”
韩复:“……”
果然刚才是被完完全全地认出来了啊啊啊!他就知道!刚才开门那一瞬间,麦子熙复杂万分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意了,原以为并不好认很安全的。结果这马甲掉得如此突然,瞬间底裤都不剩。
“拜托,请先不要跟他说(恳求)(恳求)。”一长排特别真诚的星星眼表情。
麦子熙回复:“原因?”
“……他说,只能他养别人,不能别人养他。”
过了片刻:“确实很像是裴缜能说出来的话。”
……
病房里,雷曜正在接电话。
对面应该是个暧昧中的女明星,正在那宝贝长哈尼短的。
裴缜则默默剥了会儿床头的桔子,实在忍不住,喊了心不在焉的某人一声。
两个月不见,一坐下来就低头玩手机!什么人什么事那么重要?
“哦,”麦子熙笑笑,“有客户要买我的画。你别急,几分钟而已,快谈好了。”
裴缜立马释然,作为一个靠开茶楼支撑自己绘画爱好的不成功画家,能卖出画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那当然是客户重要,你谈你谈!
……
韩复走出医院,叫了辆车,靠在后座才放松下紧绷的身体。
既然没有当着裴缜的面揭穿他,那个人……应该多少是会考虑手下留情的吧。
闭上眼。
车内坐垫的隐隐皮革香,让他想起几年前的一个雨夜。
风雨交加的无边黑暗,他一个人走在没人也没光的潮湿街道上,失魂落魄,任凭冰冷的雨点砸在身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传来急促的鸣笛声,路面的积水被车前灯照得刺眼反光。
【小子!】车里人叫他,【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他摇头,那车就一路跟着他。最后还是上了车,稻草人一样枯黄头发、皮肤苍白的男人皱眉丢给他一块干毛巾擦头发。
他冷得要命,又在极度缺氧情况下。就只记得那块毛巾真的特别大、整个儿罩下来把他都埋在了里面,特别特别的绵软、轻柔。
可被那样的温柔包裹住,反而叫人更伤心了,体内多余的水分不断往外溢。
【好了,别再哭了,】半晌,那人腾出一只手,隔着毛巾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现在的感情也是很认真的,可是,你毕竟还小。】
【不如这样吧,等过几年你长大了,要是还喜欢他……再回来找他,好不好?】
“……”过几年,再回来找他?
对于刚刚被无情拒绝、觉得自己毫无存在意义的少年来说,这句话,无疑是无边黑夜里的一丝小小希冀。
是啊,有道理。
现在不行,又不是说以后、这辈子就都都不行了。
再过几年,是可以再来找他的。等长大了、长高了、变帅了,不会再被当成是不懂事的小鬼看的时候……
……
事到如今,已经整整五年过去了。
非常感谢二十岁那年的夏天,老爸在一个叫做索马里兰共和国的神奇鬼地方收沙漠玫瑰时,从当地巫医那里拿到了一份神奇的草药秘方。
给他喝了一个暑假,结果生生长高了二十厘米。
韩复现在考虑着,要不要哪天把这个方子高价卖给李斯特,也算是做好事积德行善。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一震,又来了一条信息。
麦子熙:“你和他的事时就先这样,我暂时什么都不会说。”
“But,I am watching you。”
后面还配了一整排的刀刀刀表情,看样子是一句森森的威胁无疑了。
韩复却瞬间开心得要命。
因为这么一句话,让麦子熙在他心里俨然变成了裴缜的家长,一位严肃而认真的老父亲形象。
那么这种程度的威胁,基本上就等于在说“我们家勉强接纳你了,我儿子就交给你了,敢对他不好neng死你。”
当场秒回“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他!”
恨不得能顺口喊一声“伯父”,再乖乖敬个茶!
……
……
裴缜隔天就出院了,后续每天都生活在小狼狗的精心照顾下。
被精心照顾一点都不如传说中美好。各种传说中心脏好的玉米粥、拌玉米沙拉、煮玉米棒子……韩复每天逼着他啃。
不愿意啃,就剥在盘子里拿勺子硬喂。
黏黏的好难吃,想死。
韩复:“乖,听话,再多吃一口!吃完!”
……
PA大赛的保送资格选拔眼看在即,既然还要日常抽出时间来养肥缜缜,在学校里,韩复当然就更120%程度地全情投入学习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才六点钟图书馆就锁门了,这根本就不人性化好吗!”
站在贴着“已闭馆”的图书馆门前,热爱学习的青年一脸抓狂。
今早在五期班听到的课程好难,有些知识根本没搞懂、还有一些他觉得有点矛盾,还想说下课来这儿拿精油确切地验证一下来着!
余闻哲:“大概,是因为图书管理员也有自己的人生,也会想要按时下班回家吧?”
汗颜。这……说的也是啊。
继而就听一阵哗啦作响,喻闻哲神秘一笑,从兜里掏出了图书馆的里外三件套的钥匙。
韩复:“呃呃呃?!”
“其实,我最近在做一份学院里的特别兼职,每天六点钟图书馆闭关以后都要进来进行后续的整理分类,刚好还缺一个位置,韩复你要不要一起来?”
“兼职薪水很可观,还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积累经验。因为要对标签污损的瓶子分门别类,对识香要求也高,不是谁都能做的,但以你香阶一定可以马上就胜任。”
“有的时候教授还会过来,这样你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当面再请教,真的是好处多多的兼职了!”
韩复听得其实很心动。
然而……
“不行,我得回去陪缜缜。”
现在每天煮好早饭,不等裴缜睡醒就得赶着出门上学,也就只有晚上回家到睡前那么点时间,才可以好好陪陪他了。
事业是重要,比赛是重要。
但老婆明显更重要!
余闻哲叹了口气:“羡慕,你们感情可真好。”
韩复马上狂点头:嗯,我们感情超级好。
超级好!
真的超级超级好了……
真的……好?!
……
仅仅是第二天一大清早而已,韩复就彻底怀疑起自己的受宠程度来。
隔天是周日,自包养以来第一个月的薪水,终于到账了。
银行短信提醒,你收到了四位数。
嗯,四位数。
韩复仔细看了两遍,确实是四位数。起始数字还超级低,就这薪酬水平,怕是还不如去超市站一个月的柜台收银。
“缜缜~”怨念的声音。
星期天的大白天,是裴缜忙了一周之后放松享受的日子。
此刻正蒙着眼罩躺在花园里,整个人懒洋洋的,嘴角隐着一抹暗笑。
“为什么啊?!”
不是说好的,包养费每月将近三万么?
“因为,”裴缜半拉下眼罩幽幽道,“约好了的,一次扣50。你本月累计叫‘缜缜’叫了484次,所以共扣发薪水24200。刚才又多了一次,累到下个月扣吧,就是这样了,口渴,给我来杯柠檬水。”
韩复:“……”
韩复:“还……真扣啊?”
当然不是真扣了。
裴缜不过是看小狼狗最近整天精神紧绷又压力过大,想要逗逗他玩罢了。
然而,韩小花此刻脸上的失落,却是非常真切的。
甚至可以说,是特别特别地失落了。
失落到连演技都掉线了。
平常全方位360°疯狂照顾他的人,今天耷拉着耳朵,连柠檬水都忘了给他拿。
“……”跟小狼狗在一起一个多月,裴缜第一次有点从甜美的梦境里清醒过来了的慌张。
简直无比后悔,果然书上说得对,不能轻易试探人性!
他真是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金钱关系而已,难道还在指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是被一个月的高水平优质服务宠得太飘飘然了,搞不清楚自己的真实定位了?
人家之所以对你好、宠你,还不是是因为你是金主,许诺了高价的报酬!
扣走了人家应得的钱、危害到你们之间真正起作用的实质性联系,还指望人家能继续对你笑得灿烂?
……
第二天一大早,韩复就急着跑去问余闻哲:“你上次说的那个图书馆工作,现在还开放吗?”
余闻哲:“嗯,还有空缺,怎么你要来?可你那天不是说要回家陪男友?”
韩复:“不不,事情有变,我得加班赚钱了!那个,老余,我就干一个月可以吗?”
……
最近,因为距离保送资格选拔赛越来越近的关系,韩复不仅白天整天泡在学校里,甚至也开始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学校“加班补课”。
这事儿听起来挺合理的,裴缜本来都信了。
直到某天,加完班开车途经市里,路过韩复之前称赞过说很好吃、还想再吃一次的一家网红包子店。
那家店真的很火,经常排队,一包难求。
平日里这个时间应该都已经卖完关门谢客了,可今天居然还开着,而且等待的队伍也没有平时的长。
于是下车去碰了碰运气,居然成功买到了!
热腾腾的肉包三丁和梅菜,松松软软的,看起来十分美味。
眯起眼睛,直接下个路口车子转了个向,直直往郊区格拉斯学院的方向开过去。
……
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像个笨蛋。
要是想让小狼狗感恩戴德,赶快把欠人家的包养费补上就对了!
买什么包子,谁在乎这种才几十块钱的小恩小惠?
难道还在幻想他看到包子就能嗷地一声扑过来,像过去一样两眼放光,各种缠着他“缜缜”“缜缜”地叫个不停?
又不是真的狗。
怎么可能看见肉包子就不行了?!
……
格拉斯学院,大门紧锁。
路灯半关,教学楼一片漆黑。
“……”裴缜的车子孤零零停在校门口,发呆。
心脏跳得恍惚而不规律,腿更是有些铅沉。
什么情况啊……灯都关了,说好的补课呢?
竟然骗他。
韩复说谎骗他?!
他居然还傻兮兮地买了他爱吃的包子,专程开了一个小时的车趁热过来想给他。
哈哈,哈哈哈…
谁特么一个月就拿那么小几千块钱还给你研香、还想伺候你那张棺材板脸!
当然是要跑出去放风了,说不定已经在找下家了!
还小心地用外套把包子包了起来,想喂小狼狗吃热的,就没见过像这么蠢的金主。麦子熙说的没错,小鸭子果然都是骗人的,他居然还……
往方向盘上一趴,瞬间委顿得不行。
趴了一会儿,开车门下车,站在微凉的夜风里顺了口气——够了,振作点。
要是在这种鸟不生蛋毫无人烟的鬼地方心脏病发昏过去可没人救你,你也不想墓碑上写着是被鸭子给气死的吧?
等再回过神的时候,人正在翻墙。
“……”是的,论一个有残疾证三十岁男人偶尔爆发的爬墙能力。
差点掉下来,还有大腿根部被铁围栏戳得生疼,但这些裴缜都不管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吧,自己可能就是这么个人。
绝对不是因为在乎小狼狗。
没有这样的事,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一开始的定位就是鸭子、是临终关怀、是用钱等价买回来的小可爱,再怎么暖心再怎么甜业务水平再怎么好,也是不可能动心、更是不可能沉迷的!
既然如此,人却还是在暮色深重的夜里翻了个墙?
尴尬。
都三十岁的人了,为何还是那么的一言难尽。
……
整间学院里环顾四周,就只有一层图书馆的窗户似乎还亮着微光。
循着亮度走过去,窗子没有关严,里面传来隐隐笑声。
裴缜贴着窗边石墙站定。
玻璃的棱框倒影,打在他那张阴郁的脸上。
稍稍松了口气……他看见韩复了。
还好,不是跑出去玩了,应该也没有去找别的金主。只是在图书馆里认真地整理精油瓶而已。
唇角的紧绷刚刚有一丝缓和,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余闻哲,那个超可爱的包子脸帅哥。
偌大的图书馆只有他们两人,正在单独相处、有说有笑。
……
“我的天,不是吧?”余闻哲一脸的无奈,“什么我比你小啊,我下个月就二十八了好不好!”
韩复:“二十八??真的吗?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没骗我吗?我一直以为你最多二十!”
二十八,那不就只比缜缜小两岁?
可是余闻哲整张包子脸都软软的,看着稚嫩极了,感觉比他这二十三的都要显得年轻软萌得多!
“我也想自己能是二十出头啊,”余闻哲叹道,“但怎么可能?我都在格拉斯两年多时间快三年了。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干产品设计挣足三年的钱,然后拿着全部积蓄来学香,你算算?”
“结果,唉——”
这一说起来,就说到了他的伤心事:“就这么在五期班卡了快两年,怎么努力都升不上去。当时一起的同学一半都成功升入六期了,还有几个牛人已经被著名品牌录用,成功当上了职业的调香师,可是我却……”
说到这儿,苦笑了几声。
“也许,他说的没错,我只是有这调香的热情,却没有这方面的才华吧。”
韩复皱眉:“谁说的?”
余闻哲:“李斯特。”
韩复:“啊?”
“一年前,李斯特曾跟着坎贝尔大师来过格拉斯做过一次讲座。大师辅导我们现场研香,李斯特正好过来指导我,那时候就跟我说……让我还是不要再做了,说我根本不是这块料,坚持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韩复一惊:“别别!你千万别听李斯特的!”
“你不觉得那个混血家伙一直以来就很不靠谱吗,没啥真本事,就挺会嘴炮。一看到威胁他的存在就上来‘劝退’。要我说,他根本不是觉得你没实力,而是害怕以后被你按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摩擦!”
“噗。”余闻哲就笑了,原本有些黯然的眼睛里,总算恢复了些光彩。
明知道这不过只是善意的安慰,但暖心的话语,在失落的时候果然还是很有效的。
笑完,忽然又认真道:“说真的,韩复,我真是羡慕你。”
“羡慕?”
“嗯,羡慕你还那么年轻,就找到了努力的放向,又那么有才华,”余闻哲低下头,细细描着手中小瓶的标签。
“哪像我,都二十八了,辞了职孤注一掷来追求爱好,自以为有勇气,结果却做得一点都不成功,原来的行业也回不去了,年龄又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
“更不要说,你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找到了特别喜欢的那个人。”
“哪像我,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被人喜欢、追求过,完全就是个绝缘体,这辈子感觉就像是白活了一样。”
这次,韩复倒是没有继续安慰他。
因为听到余闻哲说羡慕他找到了特别喜欢的那个人,整个人就已然陷入了得意忘形的状态,后面的完全没在听。
“嗯嗯,我也觉得我超级幸运。他特别好,我家缜缜特别好!”
“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他!每天早上醒过来都觉得自己好幸福。那种感觉老余你没谈过恋爱不会懂的,就是如果可以的话,现在都能就地打滚,把整个图书馆的柜子全掀翻了的那种喜欢!”
余闻哲:“……”
“你可千万别,这里面的精油咱可真赔不起!”
……
图书馆外,裴缜仍然所站的窗下,夜风有些凉,玻璃严实得很。
只能看见灯下两人互动,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站了一会儿,遥遥望见到另一侧靠着大门和走廊的窗户,好像有一扇没关严。
沿着墙壁,轻声踩过黑乎乎的草地移动。
半路,几次都想干脆回车上算了。
人家俩聊得那么开心,不管听到什么,多半都要扎心。
……
不,不对。
凭什么他退缩?他是雇主,和韩复之间是有合同的!
八小时工作制移到晚上,现在都九点了,工作时间小狼狗就该陪他,凭什么陪别人?!
就算时间没到,他也可以要求强制加班!
不想加?在企业里干活,老板下班叫你回去加班你能不去?不去就辞退,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反正这工作你不想做,还有好多漂漂亮亮的小男生抢着要做!
那么多人抢着要……
抢着……
但是,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比韩复做得更好了吧。
像那样专注的眼神,细微的关心爱护,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的珍惜……
唉,一直标榜自己作为金主“要求不高”,其实,要求根本就高得变态吧。
包养一个多月,只是牵手摸摸,偶尔的亲吻还是小狼狗主动的。明明付了钱,却始终没有享受一个金主最基本的权利……
并不是没有需求。
三十岁男人的身体,怎么可能不渴求爱抚和温柔。只是不想要那种低等的、肉体的安慰而已。
还想要等再熟悉一些、再亲密一点,不管真的还是假的,至少能做到自我催眠“相信”别人多少是真的喜欢他、渴望他。
明明是金钱关系,却想要它看起来像真爱。
这要求……不是高得变态是什么?
……
踏上了走廊的木地板,吱呀吱呀的声音让裴缜更加放轻了脚步。
“老余,话说咱们这个薪水,什么时候发啊?”
终于,在半掩着的窗下,裴缜清晰地听到了图书馆里两人的声音。
寂静的夜里回响在偌大拱形的穹顶下,明确而清晰。
“月中15号发。这边发薪很慷慨的,会直接提前预支你一个月的账目。”
听余闻哲这么一说,韩复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就完全赶得上了!”
“跟你说啊,我家缜缜他16号要过生日了。”
“我早在上个月的时候,就在拍卖行给他看了一款绝版的古董香水!你知道玛丽莲·梦露生前最爱的Les étoiles“彗星美人”吧?”
余闻哲:“‘彗星美人’的话,现在不还在卖吗?”而且,仍然是每年畅销的经典款吧?
“不一样的!果然你也不知道,好多人都不知道——我才在书上看的。那个香水的配方其实早就更新换代过五六次了,像咱们奶奶那一辈用的高级配方,放现在已经是全球找不到的禁品了!”
“而且老版‘彗星美人’瓶子多漂亮啊,白瓷的,造型是梦露的那条经典小白裙!现在这个版本已经绝迹了,我好不容易才瞄到,真心觉得我家缜缜肯定会特别喜欢!”
说到这儿,小狼狗大大叹了口气,宽面条泪远目状:“结果,我都交了定金了,上个月打工却不小心做错事情被扣了好多工资,一下子没了尾款。”
余闻哲饶有兴趣:“拍卖行?拍卖行里能买到古董香?”
韩复:“……”
韩复:“不是,我说了那么老半天,你关注的点就只有拍卖行?”
“嗯!”余闻哲居然还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拍卖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以前一直以为那玩意和当铺是同类,原来在那还能买到绝版的古董香水的?你说的这个拍卖行在附近吗,下次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韩复:“15号发薪水的话,当天能打到卡里吗?”
余闻哲:“要是打不下来,我可以先借你钱。一万多而已,这点积蓄我还是有的。”
韩复瞬间开心,一把握住他的双手:“老余,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余闻哲:“所以,什么时候带我去拍卖行?”
“……”
门外,裴缜靠着墙。
很恍惚,整个人缓缓地半坐在了地上。
这些天,一个人自顾自阴暗,满脑子糟糕透顶的想法。
结果呢,小狼狗却只是想要攒点钱,想给他买“彗星美人”做生日礼物。
“……”
里面两人的话题,之后已经全部都是拍卖行相关了。
接着是各种古董香水,韩小花各种炫耀他最近看的各种调香书里细枝末节的小知识小趣闻。
而裴缜就那么没有一点声音地靠着墙壁,缓缓、缓缓地捂住了脸。
是真的很蠢吧。
把人想的那么坏,还阴谋论。
要蠢哭了。
走廊的地板是松木的,水滴落在上面,很快就阴干成痕迹。
咬紧嘴唇抖抖抖不想发出声音。模糊的视线中,左手的无名指上,本该是婚戒的位置,正戴着一枚普通的黑色玉石戒指。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不过是他抑郁过、消沉后,下定决心东山再起前,在地摊上随便买的便宜货而已。
却从那以后一直戴着。
这枚戒指,是买给自己的戒律。
每一次看到,都在一遍遍提醒着自己,“不要再犯傻”。
这辈子,只要埋头做事业、只要香水就够了,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心,不会再奢望任何不切实际的东西。
可是,都说了不期待了。
却为什么还是拖着一条破腿翻墙进来,最搞笑的是,手上还抱着那包仍有余温的肉包子。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分明地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阴沉而可笑的花栗鼠。
满怀抱着个偷来的大板栗,紧张兮兮东看看、西看看,觉得板栗真的是好甜好甜,又每一秒都想要丢下它去逃命。
抹了抹脸,忽然灯光暗了一半,说话的声音连同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拉开了,图书馆室内最后的灯光投在地上,一片昏黄的刺眼。
“缜缜?”
想躲,但已经太迟了。
他根本没人花栗鼠灵活,能呲溜地一下就不见踪影。腿还蹲麻了,站都站不起来。
太丢脸了。
恨不得能找个地缝躲进去。
然而,当下比他更慌的,绝对是跟着韩复一脚踏出来的包子脸。
余闻哲:这谁……
等等,这不是韩复的男朋友吗?他躲在门口哭什么,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和你男友半夜单独在图书馆里干活,可不是为了勾搭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