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冰出差回来是三天以后。
那天的天气有点冷,像是夏天冷不丁突然跳到冬天,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牧冰拖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来接机的人围得密密麻麻,但他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时夏。
来接机的人大都穿上了御寒的厚外套,只有他只穿了件水蓝色的衬衫,正抱着胳膊打颤。即便如此,他靠在墙上时依旧能展现出比例几近完美的身材,一缕发丝垂下遮住了半只眼睛,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
一些人路过时都会情不自禁地看上时夏一眼,只可惜他本人从来对此毫无自觉,发现了也只会不自在地整整衣领,疑心自己衣服哪里穿错了。
然后他终于舍得抬起头,那双水盈盈的棕色眼睛跟他刚好四目相对。
“牧冰!”时夏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同时伸出手用力挥了两下,生怕对方看不见。
牧冰拖着行李走过去,时夏就这么愣愣地盯着牧冰看了半天,直到后者带着一丝玩味开口。
“怎么,要拥抱一下吗?”
时夏的脸泛起红晕,“不用。我就是觉得……好像很久没见你了。”
其实牧冰一共只出差了七天而已,一个礼拜,还不够追一集动漫的,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在时夏怔神的时候,牧冰把行李箱停在一边,脱下外套搭在时夏肩膀上。
“我不用……”时夏反应过来。
“穿上。”牧冰简洁地说,“外面的麻雀毛都比你厚。”
“……”时夏不吭声了,因为他发现牧冰的西装外套下面居然还有一件马甲。
“你才是吧?”时夏回嘴,“出个差跟企鹅一样穿三件套。”
“谁让老李来找我的时候一脸严肃,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交接项目,想着至少给分公司的人留下点好印象。”牧冰伸手把衬衫顶部的扣子解开两颗,“谁想到是去修电脑。”
穿三件套去给人修电脑……一想到那个画面,时夏就憋不住笑。
可是该说不说,牧冰穿西装的样子真的让人呼吸一滞。
尤其是脱去外套之后,修身的马甲包裹着结实的躯体,微微松开的领口露出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筋络……真的,很性感。
这个性感的男人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把披在肩上的外套往上拽了拽,然后才拎起行李,“走吧。”
其实牧冰依然是那个牧冰,高挑的身材、冷峻的面容,并没有因为时夏知道或不知道那些事而有任何改变。
而那双墨色眼瞳里燃烧的情感,他也终于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我刚才打你电话你不接,差点没看见你出来。”坐上回程的地铁以后,时夏抱怨。
“手机半路没电了。”牧冰把行李箱塞进架子,“你是请假出来的吗?”
“嗯,请了一天年薪假,今天一天都没事。”时夏说,“你也别去上班了,折腾这么多天怪累的。”
“没打算去。”牧冰坐回位置上,双腿自然而然叠交在一起,“不过有点工作还需要跟其它人安排一下。能借你手机用用吗?”
“可以啊。”时夏没多想就把手机递过去。
“密码是什么?”
“0315。”
就在说完密码的下一秒,时夏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扑过去抢自己的手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牧冰飞快地解锁了手机。
然后唇角就勾起笑意。
“还给我!”时夏脸颊发烫。
“我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喜欢——”牧冰刻意地顿了一下,“你那天给我配的那身衣服啊。”
“你打不打电话了?”时夏瞪他,“不打还给我。”
牧冰带着笑意用时夏的手机打完了电话,其中有几个还疑惑了一下。
“啊,牧组长啊!这不是时夏的号码吗?”
“是时夏的。”牧冰说,“我手机没电了,借一下他的。”
时夏在一旁听得莫名臊得慌。
明明牧冰的语气和用词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就是透着一股莫名的暧昧。
借电话这种事并没有那么常见,但牧冰却说得无比自然,甚至连他们为什么在一起都没有解释,仿佛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又或者,感到别扭、纠结、患得患失的一直都只有他自己。牧冰自始至终都很坦诚,他不掩饰,也不畏惧,像对待客观定理一样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
“好了。”牧冰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时夏。
也就是这一瞬间,时夏心里一直摇摆不定的事突然有了答案。
他或许可以装傻一天两天,但他无法装傻一辈子。
他像鸵鸟一样始终对明显的感情视而不见,假装一切不曾变化,假装讨厌牧冰,假装牧冰也讨厌他,以此规避一切可能的亲密发展。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牧冰在包容他,在克制、在原谅他的逃避。而他在对方的纵容下肆无忌惮地说着欺骗自己的谎话,却没想过这样“平衡”的暧昧,是靠谁的隐忍才换来的。
这样是不公平的。
地铁一站站缓缓停下,又徐徐启动,有越来越多的乘客上车,也离市中心越来越近。
时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那些飘忽不定的胆怯和犹豫忽然沉进肚子里,使他整个人都变得更为坚定。
“牧冰。”时夏叫了一声。
“嗯?”牧冰侧过头,视线落在时夏身上,神情懒洋洋的,像只忙了一天终于有机会休憩的猎豹。
“我……”
我想跟你说件事。
其实我看见了你电脑里的照片。
还从许高达那里听说了好多事。
其实我也好喜欢你,事到如今,你还介不介意一起谈个恋爱?
然而这些话哪句都没能说出口,因为时夏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他吓了一大跳。
“……”尽管满怀着被打断的怒气,时夏还是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李总的声音毫不客气地传来。
“你人在哪呢?办公室里找不见你人,跑哪儿去了?”
“不是,李总,我请假了啊。”时夏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给整懵了。
“请假?你请什么假?”
“年薪假啊……”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总打断了。
“你是家里死人了还是高烧40度?”李总毫不客气地说,“没有就赶紧过来上班!”
“我……”时夏被噎了一下,“牧冰出差刚回来,我来接人。”
“他那么大一个人还用得着让你接?”李总拔高声音,“把自己的工作丢一边给别人当幼儿园老师啊?赶紧回来上班!一群人就等着你做最后确认了!”
时夏心里咯噔一声,感到一阵慌乱。
他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麻烦到别人,昨天他也是以为自己的工作都完成得差不多了才请的假……
牧冰蹙起眉,手朝时夏伸去,“手机给我。”
“啊?”时夏一愣,“哦。”
牧冰拿过手机,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道:“休年薪假是每个企业员工的合法权益,延迟休假或不休需要征得本人同意后提供三倍困资补偿,否则就是违法。还有,项目里有什么工作是离了时夏就进行不下去的?难道组里的其他美术人员都是吃白饭的吗?”
时夏听不清电话对面的李总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没多久,牧冰就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时夏。
他的眉头紧皱,情绪也不怎么好的样子。两人之间就这样短暂的沉默了两秒。
“谢谢。”时夏低声开口,“但你没必要为了我说那些……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回去,李总语气那么差也肯定是因为工作上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但让他明白一下不能只挑软柿子捏也是必要的。”牧冰说,“走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回去干嘛?”时夏惊讶道,“你行李都还没放回家呢!他是叫我又不是叫你——”
“我跟你一起。”牧冰重复了一遍。恰巧地铁已经停在了市中心的站点,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左手把行李从架子上取下,右手直接握住了时夏的手。
时夏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牧冰拉着手牵出了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