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展开,唰一声激荡出罡气来,那东西的来势被稍稍一阻。
这一下的停滞使人看清了那东西的形状。
旧都之中魑魅魍魉无数,除去如同灰雾的鬼气,孤魂化形好似生人,怨鬼面目狰狞……到底有个形状。
这东西却只像是一团浑浊的浓浓黑气,中间似乎是个凹凸不平的扭曲的人脸的形状,两道黑气展开,似乎是被当成了手,惨白月光下幽怖森寒。
陆红颜自然不会放过这片刻的时机,碎昆仑挟万钧之势当空劈下。
这姑娘走的是以力以武入道的路子,又使着一把与纤细身形完全不符的厚重宽阔大剑,一击之下,有如泰山乔岳,沉重难当。
陈微尘错身避过,重剑竖劈,黑气连带着中间的人脸被一分为二。
陆红颜轻出一口气。
陈微尘道:“继续。”
她眼神一冷,再横劈过去,黑气成四块,隐隐有再次凝结的兆头。
她一边继续劈砍,边快速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微尘没有回答,那东西却发出一声沉重的“嗬嗬”声,像是怪笑。
成百块碎片互相伸出上千条漆黑的触手,刹那间聚合在一起,向陈微尘扑过去。陈微尘背后是一扇失修锈蚀的屋门,他似乎早有预料,在那一瞬撞开门,待那东西一时收不住势进了屋子,自己却也一个利落的动作转进屋中,砰一声关门。
“别进来。”他道。
陆红颜被关在门外,听得门内物件倒塌声,极脆的一声碎响,几声怪物沉重的嘶吼,大抵是是打翻了未被大火烧尽的瓷瓶。
墙壁与门拦不住她,她手中剑随时可以破开——可她心底却有一丝直觉般的犹豫,叫她不去违逆这人的话。
明明是个人间的公子,误打误撞不知道悟了哪家的歪道,连入道之人皆能激发出的天地罡气都弱得几乎没有——她强行掐灭心中那点犹豫,要破门进去救人时,却忽然停了动作,听见怪物低沉粗粝的声音,带着牛一样的喘气声。
“原来也不过是披了张……”
——竟然是会说话的,披了什么?
要再听,却只有一声扼住脖子般的咳喘,没了下文。
她抬脚就要踹门,却有一道冷白剑气先了一步。
陆红颜回头,看见叶九琊从半空中来,脸色略有一点苍白。
是看见这边情况凶险,强行逆转气机中止剑阵。
她跟着叶九琊进入房中,借着月色,看见陈微尘正压着那怪物在墙角,左手握着扇,右手全数没入黑气中央,看不清情形。那里原是人脸在的地方,此时却一片乌黑的混沌。
叶九琊踏入门中的时候,黑气突然嘶声尖叫起来,陈微尘猛地拔出手,将东西往叶九琊处一带,整只手淋淋漓漓落着血,一滴滴打在地上。
电光石火间,剑光前劈,像先前陆红颜一般把它劈成两半。断口却不似她那样带着藕断丝连的黑气,而是整齐光滑得很。
略大的一块萎顿着落地,化作丝丝缕缕黑气无影无踪,另一块却飞一般地窜了出去,视墙壁如无物。
叶九琊却是向前几步,到陈微尘面前。
陈微尘背倚墙壁,脱力般喘几口气。
一旁的陆红颜再次问:“那是什么?”
“未曾见过,”叶九琊拿起陈微尘伤得极重的手,那血不是鲜红,而是漆黑的,“有魔气。”
“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陈微尘声音犹带着虚弱,却仍像往日一样不怎么正经,“刚刚看到你那破魔破邪的剑气,那东西胆子都要吓破了,逃得实在是快。”
他说着,身体却微微抖了起来,像是忍受着什么极疼的东西。
“叶剑主,下手轻点,”他道,“您这几日为我换骨,实在是……陆姑娘,只要他一碰我,我就想起疼来,怕的不得了,这人实在是心狠手——啊!”
“少言,”叶九琊淡淡道,“我为你除魔气。”
等黑血落尽,颜色成了鲜红,淡淡血腥气弥散开,才算是除净了魔气。
陈微尘立时半死不活粘在了叶九琊的身上:“站不住了,叶剑主快给我靠着……”
身后便是墙,却要往前找人去倚着——陆红颜实在是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人。
古怪的是,叶九琊也没把这块狗皮膏药撕下来,等这娇贵的公子终于“能站稳了”,才转身向门外走去。
陈微尘自然跟上,陆红颜也离开了这里。
“那东西跑了,要怎么办?”她问。
“自然是跟着叶剑主,寸步不离,”陈微尘答得理所当然,“邪魔不侵,实在是可靠。”
“问的不是你!”陆红颜瞪他一眼,问叶九琊:“那是魔物?有魔物渡了天河?它们从来不管天理气运,要锦绣灰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是对岸魔物。”叶九琊道。
“也是,”陆红颜道,“两岸相安无事已久,修魔人乐得在那岸逍遥,不碰仙家清气,没有来这里找晦气的道理。”
说到这里,她又没好气道:“姓陈的,你到底修什么道?怎么能奈何得了那个怪东西?”
“情急之下效仿了家乡街头上夫人们打架——扯头发抓脸,威力实在可观,”陈微尘将扇换到右手,正想像平日一样风雅地摇一摇,却忘了手上满布的伤口,一时之间痛极了,缓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胡说八道:“误打误撞制住了它,可见那东西虽然长得丑,还是爱惜脸的——莫非是个母鬼?”
实在是不知道要拿这个不仅不要脸皮,还时常满口胡扯的东西怎么办,陆红颜气得狠狠跺了一下地面,几乎要上前去问叶九琊怎么不管着他。
陈微尘见姑娘生气,正要凑过去花言巧语几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不好道:“坏了,我家阿回还在外面!”
方才叶九琊强行中止剑阵,然而余威犹在。大师坐镇城中,正度化怨魂,无法相助。
被叶九琊所伤,那东西必定要远逃,城中不行,外面天地广阔,出去便不必担惊受怕——而鬼城有大师当年设下的壁障,只有城门处被打开了缺口!
叶九琊带起陈微尘向城门飞掠过去,一身红衣的陆红颜随即跟上。出了破碎的城门,只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拿一把冰霜样的长剑剑,嘴里哆哆嗦嗦念叨:“左……左扶六甲,右卫——卫……”
看见三人出来,立时扑了过去:“公子,叶剑主——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要被这个鬼地方吓死了!”
陈微尘看他没事,略微松了口气:“你方才在做什么?道士呢?”
温回哭丧着脸:“念咒,方才谢道长追着一个窜出来的黑东西走了,里面的鬼又要出来,我零零碎碎记得一点他念过的咒,只好胡乱念着。”
小厮正诉着苦,看见自家公子情况不妙的手,显然心疼到了十分去,上去嚎叫:“公子,这是怎么了!让夫人知道,就要把我打死了!”
“小伤,回来再包扎,”公子自己倒没怎么在意,“小道士往哪里去了?”
“西边。”温回指了指远处起伏着的鬼气森森山峦,随即拉着自家公子没伤的左手,把人拖去物品齐备的马车,看架势无论如何是不同意“回来再包扎”的。